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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浮生若斯 (2)

“莫要杀我。”

吴媚看见林灵素站在自己面前。

白犀子一招毙命。

她却安然。

一刹那间,吴媚的眼眸里有万千雾霭迅速沉潜。

她静静不动。

林灵素轻念禁咒。

光芒迅速绕上她妖体。

“莫取我命。”吴媚流露出恐惧,悲哀,与绝望。“要我做什么也好,都莫杀我。”

林灵素冷哼一声。

光绳抽紧。

吴媚腿软,跪倒地上。

地上尘埃如一道谜语,似已揭开结局。

再醒来时,吴媚已跪在圣瑞宫中。

面前是举国重臣,朱氏与向氏两宫太后高高端坐,林灵素侍立一旁。

好大阵仗。

吴媚哀哀看林灵素一眼,似在重复那句:莫要杀我。

她心中可是已经摸到了吉光片羽,已然知晓自己结局?

“吴媚乃是圣瑞宫中女官,于一个月前失踪。诸多实据可证,她正是与许仕林一同出入的那名女子。”

吴媚曾经为许仕林送考,亲见的考生甚众,铁口昭昭,难以作假。

林灵素环视周遭,沉声继续。“当日取许仕林钦差印鉴,于黎明时分纵走人犯的,亦是此人。”

当日衙差为证,吴媚女扮男装,自称大内侍卫姓吴,前后对应,丝毫不爽。

“此女乃与妖人佘青一党,以妖术蛊惑许仕林纵走人犯。”苏辙咳了几声,颤巍巍举起手来。“但她又是圣瑞宫中女官。国师的意思,老夫不明……”

林灵素望了朱圣瑞一眼。

朱圣瑞却望向坐在隔邻的向氏。

向氏略显惶恐,望向赵佶。

朝堂上勾心斗角,如鬼蜮一般。

“阿媚。”朱圣瑞柔声开口,如圣母临朝。“你在宫中时,哀家待你不薄。”

简单一句话中分量,却让众臣心惊。

吴媚身躯微颤,“娘娘……”

林灵素长叹一声。“吴氏,你究竟受何人指使,还不从实招来?”

“……妾身死罪。”吴媚重重顿首。“三年前,慈寿宫向娘娘在京郊为妾身置下了一座庄园……当时经手此事之人乃慈寿宫几位大宫女与宦官,妾身可以一一指认。”

群臣哗然。

置办庄园之事,亦是铁证如山。

吴媚一出,赵煦遇刺全案,竟生生指向向氏。

向氏若倒,她所力撑的赵佶又如何有继位之望?

苏辙呛咳一声。“那你又是如何结交妖人,谋逆刺君的呢?”

吴媚忽然抬头。

林灵素一惊。

吴媚的面上,露出无比熟悉之微笑。

那种成竹在胸风情万种,带着傲骨却又不屑世间一切,的笑容。

来不及阻止,吴媚已经缓缓开口。

“妾身并不识得什么妖人。向娘娘只是以这座庄园换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苏辙为首,群臣追问。

光天化日,云淡天青。

吴媚一字字一句句说话。“秘密便是,圣瑞宫朱娘娘,与国师之间的私情。”

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日佘青遭擒之时,曾亲口说出林灵素名字,历历在目。

静默片刻,苏辙当先开口唾骂。“妖女胡言乱语!国师乃是什么人,岂可有如是谤坏之语!”

“国师虽为天阉,”吴媚冷笑,“但法术玄奇,神通广大,男女之间,难道没了□还就不能私通了不成?”

话之直白,朝堂之上,掷地有声。

“阿媚你——”朱圣瑞满面羞红,直直指斥。“来人,将这奴才拖了出去乱刀斩死了清净!”

“好娘娘。”吴媚重重磕头。“您若真与国师无私,可敢将圣瑞宫内娘娘常起居的暖香阁耳房内右边玲珑格内第三格的物事,公诸于众?”

朱氏人马欲堵她嘴,奈何群臣竟是环伺。

朱圣瑞听到“玲珑格”三字时,竟是“啊”地一声,伸手掩面。

林灵素讶然望住她。

吴媚笑了起来。

“众人皆知娘娘侍奉国师虔诚。年年国师寿辰之日,娘娘均亲手缝一拂尘赠予国师,再将去岁的旧拂尘收起。可谁知娘娘就将那年年的旧拂尘聚在一处,与娘娘穿旧了的亵衣亵裤裹在一处,夜深时便趁无人,取来摩挲——”

她越说竟是越加不堪。

立在群臣之中,本来恹恹的赵似,终于忍不住越众而出,一个耳光将她打匍在地上。

静地一枚针亦难落地。

向氏缓缓开口。

“妖人竟敢如此信口胡言,圣瑞妹妹,本宫便陪你亲至所谓的玲珑格中,取出物事,以证妹妹清白,再将这妖女千刀万剐,诛灭九族罢。”

朱圣瑞仍旧瘫在凤座之上,并无应答。

“圣瑞妹妹?”向氏试探地再唤她。

仍是不应。

群臣嗡然。

吴媚反手擦去唇边血迹,带着决绝笑容,瞟了一眼林灵素。

林灵素孑然站在那里,清癯的身影何其无辜,却又似充满了世间一切的罪恶□——

四目交接。

吴媚微微昂首,坦然无惧,似是一早就已经有所觉悟。

林灵素的目光却防仿佛穿透了吴媚,凝固在不知名的时空中——似望见故人,又似看到江山命运。光阴箭走,不可违拗。

向氏轻咳一声,亲自起身,“圣瑞妹妹……可要传召太医?”

朱圣瑞掩在面上的手被她生生拉了下来。

如死灰样的面色,已无人间气息。

赵似喉头咯咯作响。“母后凤体违和,不如今日,先散朝罢——”他求援地看向众人。

殿中诸个熟悉面孔,此刻竟无一个可靠。

“简弟此言差矣。”朗声反驳之人乃是赵佶。“母后清誉事大,今日若不堵住这悠悠之口,他日如何面对天下?母后既然违和,便请简弟陪我前往那暖香阁内,开格取物,公示天下!”

赵佶与向氏咄咄逼人之心,昭然若揭。

朱圣瑞仍是埋首无言。

哗然群臣,竟默默肃静下来。

事已至此,人所尽知朱圣瑞所藏。

吴媚所指,竟是字字确实。

人伦悲丑污秽,将向氏收买贿赂之事生生遮去。

“那地方……去不得。”

隔了许久许久,朱圣瑞才抬起头,艰难地吐出这样一句。

她望向林灵素。

林灵素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朱圣瑞却忽然不再掩藏。

不再掩藏那似是少女望住情人样的表情。

不再掩藏多年来寂寞长夜中翻滚难耐的一颗痴心。

淫也好,秽也罢。

猥亵也好,**也罢。

这许多年间,她孤独一人,便是面前这个男人撑她走过。

仙也好,道也罢。

天后也好,圣母也罢。

她的躯体心灵,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会有爱,会有欲。

“都散了罢。哀家……会给一个交待。”

朱圣瑞缓缓自凤座上站起。

赵似扑通一声跪下,哀声唤道,“母后。”

朱圣瑞面容安详,温柔看他。

“——皇儿,要记得,这世上之事,本无什么可惧。”

“……可,可是……母后,母后!”

朱圣瑞长裙拖在地上,迤俪前行,母仪天下之姿,从未如此端庄慈雅。

她便从赵似赵佶之间,从众臣之间走过,施施然,走出了宫殿。

半个时辰之后,朱圣瑞于暖香阁中自缢。

国师林灵素于乱中离去,不知所终。

当日夜间,宫人吴氏,因谋逆之罪被向太后秘密凌迟于宫中。

三日后,诏书下,国嗣立。

太后朱氏,悄然降为太妃位号入葬。

简王赵似改封蔡王,辅佐国政。

——端王赵佶,接掌君廷。

大宋终获贤明圣主。海清河晏,万民欢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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