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思情斗法1

第二十九章兄弟?夫妇(1)

这边厢端王天街遇刺。

那边延宁宫中,新晋皇后正拉着穆王妃及侧妃闲话家常。

八岁的穆王世子一脸蠢笨之相,木讷地站在一边,瞌睡走神。

“去瑶华宫,请华阳女冠过来。”刘后寒暄了片刻家常,遣侍女去找孟氏前来壮胆。

——前任孟皇后,为给新皇后让出位子,生生就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华阳女冠”。但瑶华宫仍称宫而不称观,保留原有仪仗,算是昭告天下,帝后夫妇并非无情之人。

然而原本孟氏居瑶华正宫,诸妃朝谒;如今刘后一朝登位,成了天子正妻,即吩咐从人传召,待遇即刻颠倒。穆王妃在侧,思及自己亦是嫡妻身份,颇有些唏嘘之意,又不敢为刘后所觉。

“弟妹莫要心急,”刘后面上春风,心中谋略,均不露分寸。“待到华阳女冠到了,我有重要事情同弟妹商量。”她颇含深意,望了世子一眼。

侍立在后的侧妃赶忙狠狠掐了世子大腿一把,世子猛然惊醒,睡眼迷蒙。

刘后只是笑笑。

却听外面有人来报。

“娘娘,朝会早已散了,穆王殿下在宫外久候多时,说是想要与王妃世子同车回府,如今来问问,王妃几时能走?”

内侍递上穆王的请安帖,刘后瞥了一眼上面的“皇嫂”二字,唇边升起一抹笑容。

穆王妃赶紧起身,“回去禀告王爷,请他先行回府,我陪嫂嫂多说会儿话。”

“不必了。”刘后扬手,“请穆王来延宁殿。”

“这……”

“怕什么?之后我还要请官家亲临哩。去。”

穆王妃心中已知大概,心情复杂地望了一眼背后的世子。

皇帝大病无后,长弟为继,原本以为占定了便宜,他日这内宫中或是自己的天下。

如今丈夫莫名其妙地瞎了眼,都以为时不予我,却不料内宫自有内宫的想法,转机随时而来。

只是世子乃是庶出,这样一来,又是向朱、孟刘之争的复刻,后宫一团浑水,也许永无宁日。

正神思恍惚间,忽听宫门外一声惊呼。

穆王妃哎呀一声立起,“那,莫非不是皇……华阳女冠的声音么?”

刘后亦听出端倪,不及遣宫女去看,已见门外内侍奔了入来。

“不好啦,不好啦!”

“究竟何事?”

“孟,孟,不是,”内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华阳娘娘在宫门口撞上了穆王殿下,同殿下说了几句话,然后忽然,不知道怎的,穆王殿下就,就甩了华阳娘娘一巴掌,还骂说‘贱人’,华阳娘娘就瘫倒在地上……”

“竟有此事?”刘后急怒攻心,顾不上摇摇欲坠的穆王妃等人,“快将人都请进来,封锁消息,不许让两宫太后和皇上知道——”

“来,来不及啦……万,万岁爷恰经此地,听闻动静过来,刚巧看到孟娘娘倒在地上哭,气得转身就回驾御书房去了!”

刘后颓然跌坐在凤凰椅上。

“怎会如此的,”穆王妃面色煞白,“我,我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顾刘后,径直冲了出去。

刘后望了一眼跪伏地上抖如筛糠的穆王侧妃与世子,悠悠一叹。“走吧,咱也出去瞧瞧。”

“两妻四弟,好福祉。”涂九歌好整以暇地坐在慈寿宫中,享用整桌御膳,却只对一盘全鸡上下其手,兴趣高昂。“——不过,从前我有个朋友叫李隆基,他有子三十,福气更佳。”

被早晨风花乱战吓了个半死的向氏陪坐在侧,难得闷葫芦似的涂九歌肯主动开口说话,赶紧强颜欢笑着附和。“神人说得是,说得是。”

向氏不知为何,浑身阵阵发冷。

若不是有此神助出现,是否自己早已不知道曝尸何处?

想开国时候,烛声斧影;而今后宫人各有志,朝臣莫衷一是。

人心,都好调控。礼法当前,谋略在后。

但如此□□裸的搏杀斗法,真真已出乎向氏预料,令人不寒而栗,生活在恐惧之中。

“若是,”向氏禁不住将心中想法脱口而出,“若是官家早早去了,反而没那么多事。如今拖得一日,便是一日的凶险烦恼……”

说着说着,又将口一掩,畏缩地看了涂九歌一眼。

涂九歌手中把玩鸡骨,意态悠然地将骨上残渣碎肉剔了个干净如洗,才肯看向氏一眼。

“三日后或有机会。”

“三日后?”向氏一惊。“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涂九歌再无一语。

隔邻穆王一家,被客气地送了出宫,坐上自家的堂皇马车。

穆王与王妃求见圣上太后,欲求解释,将头磕破了,亦只得到一句“请先回府”。

马车摇晃,似将谋求大位的最后一线希望亦摇晃了个精光。

“究竟发生了何事?”穆王妃目光呆滞,喃喃似是自语。“冲撞了谁不好,偏偏是她……”

穆王低垂着头,咬定牙关,仍是不出一语。

——先前之事,说是冲突,不如说是妖邪附体,穆王自己,亦不知道究竟怎会如此。

明明听见有个女人自称是长春殿中肖婕妤,爱慕他已多年,愿为他谋刺皇帝,而后双宿双飞。

赵佖听此大逆不道之言,一怒之下,掌掴过去。

谁料到旁人竟告诉他,被他掌掴之人乃是刚被废的孟皇后。

他质问“肖婕妤”其人,却猛然醒觉,兄长后宫之中,并无肖姓嫔妃!

他眼不能视,无法自证清白,身边从人,亦全数反戈,纷纷指称,当时孟氏与赵佖相遇,只是淡淡问他眼疾可好,邀请穆王妃有空可来瑶华宫中论道,穆王却忽然大怒,挥掌怒掴。

“你可知道,宫中有哪位嫔妃,声线暗哑温柔,软软的,带着些江南口音?”

穆王忽然问王妃。

王妃皱眉细想了想。“并无如此之人……对了,前朝好像有位婕妤,随居在林太妃宫中的,是苏州人,嗓子虽哑,一口方言却甜如糯米一般。”

“婕妤?姓什么?”

“她是早夭的九公主的娘亲,好似是姓……不知是草头萧还是小月肖?”

穆王霍然站起,几乎撞到车顶才跌坐下来。“肖婕妤!就是她!”

王妃一脸迷茫。“是她什么?她去岁上已经病死了呀。”

穆王紧握的拳微微发抖,松开,又捏紧。

“难道,难道真是撞鬼……”

圣瑞宫后殿密室。

林灵素念出咒决。

青烟中,一位女子向着朱圣瑞娉婷而拜,又向着林灵素倾身。

“肖妹妹,多谢你相助了。”朱圣瑞眸中莹动,“此去泉台,愿多保重。”

“无妨。那孟氏是修道之人,附身与她体内,妾身觉得十分舒服,几乎不愿离去了哩。”她一口吴侬软语,幽幽哑哑,十分动人。

“妹妹放心,你与衮国公主的灵前,我都会常驻香火,愿妹妹转生路上,得一殷实人家,长享富贵。”

“多谢姐姐。”

“那便请国师送肖妹妹一程吧。”朱圣瑞掩衽颔首。

青烟中,鬼差狰狞面容浮现。

肖婕妤身影缓缓淡去。

鬼门关开,奈何桥远。黄泉路上,帝妃风姿仍旧婉然。

至于她又是为了何事逗留至今,也许亦是另一个故事了。

“皇上。”

刘后匍匐在地。

赵煦扶起她,见她已是满面泪痕。

“去瑶华宫看过了么?”

“看过了。孟姐姐原本身子便不好,现今更是染了风寒迷症,辗转榻上,时昏时醒。”刘后擦一擦泪,“都是臣妾的过错……”

“爱卿莫要自责了。”赵煦拉她回了榻上,长出一口气。“怨只怨,你我的孩儿命薄,早我们而去……”

“皇上!”刘后痛哭出来,赵煦心中也是狠狠一痛。

一阵嗟伤。

“爱卿,事既如此,你便也知道,过继之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简单。后宫毕竟都是温和的女子,但……这皇亲外臣,却比你所想的要可怕数倍。”赵煦在灯下细细劝慰。“若我能再多活十年,甚或只要五年,爱卿你半生当可无忧……”

“官家莫说这些丧气话!”刘后跪拜下来,“臣妾,臣妾这就伺候皇上……”

赵煦握住妻子手掌,止住她哭泣。

“你我一世夫妻,虽不能白头,到了终能相守片刻,也算福分。答应我,立嗣之事莫再插手了,让两宫母后自去争斗吧……”赵煦倦然长叹,“那么多荣华富贵,位登极至,又如何?大好江山,换不来三五寿数……你若听我一句,便跟随你孟姐姐修心学道,强身健体。你膝下还有我们的女儿在,未必能有多寂寞的。”

刘后狠狠咬住下唇,忍住泪水。

天下帝王,能将话说至这份上的,又有几人?

“臣妾只痛悔那夜玉皇阁……”刘后喃喃自语。

“莫再提了。”赵煦微微色变。

刘后惨笑。“皇上。臣妾忽然不怕了。”

“嗯?”

“这世上只有皇上真爱我惜我,一世夫妻,臣妾知道惜福了。”她跪在赵煦身前,却紧紧抓住赵煦双手。“但臣妾是个贪心之人……皇上,可愿效那长生殿中之约?”

赵煦猛然一震。

“臣妾愿随皇上于地下,生同衾,死同穴,三生三世,再为夫妇!”刘后猛然自发上拔下凤钗,咬牙用力,割断了一缕秀发,置于掌心。

“爱卿……”赵煦眼中泪如泉涌。

刘后咬住唇,伸手解开赵煦发髻,将那缕秀发,结于赵煦发上。

“三生三世,再为夫妇。”赵煦轻声重复。“朕,应许了。”

当夜夜半,窗外忽传惊雷。

三春天气,又侵寒潮。

延宁宫中,赵煦忽然再度猛烈咳嗽起来。

太监御医,连夜而动。

“朕没事……朕还要主持春闱……”

昏睡中的赵煦,心心念念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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