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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犯脱逃?仕林被羁押?”戚宝山实在无法接受这,一夜生,一夜死,一夜风,一夜雨,忽高忽下之心情。——他不过就是从端王府回客栈晚了些,所以一觉睡到了大中午而已,便又再一次乾坤翻色?

“我去了刑部,不见升堂,偷偷拿银子给个衙役才问来的。”碧莲愁眉紧皱。

“人犯脱逃的话干仕林何事?不该去拿看守的禁军问罪么?”戚宝山忽然开始后悔,当初为何不听仕林之言,干脆一齐打道回府,游山玩水,何等惬意!

“据说,是有人拿了仕林的官印,带走了钦犯,不知所踪。”

“这,这怎生可能!不行,我去寻端王,要见着仕林问问才可!”

“我去过了。”碧莲垂眸。“大门紧闭,说拒不见外客。”

戚宝山怔怔坐在床上。

一时想要如此,一时却又想要如彼,最终只是觉得无力。

“……那,媚娘呢?她可有什么办法?”

碧莲眸中透出幽光。“她不见了。”

“不见是什么意思?”

“即是,我联络不到她的下落。”

戚宝山难以置信地望过去。

碧莲避开他眼光,只看窗外。

圣瑞宫。

“殿下是否要回府?”

两名侍卫拦住趁人不备正悄悄向外走的赵似。

“我……我……本王饿了,去找点点心吃。”

“殿下请留步——微臣为殿下传膳。”

侍卫腰间佩剑。

赵似进退不得,拂袖返身回去他母后宫中。

片刻之后,又觉不忿,闯出来。

“府里两个,这里两个,连去茅房都贴身跟着,你们究竟想如何?老子是堂堂亲王,还能憋死在你们手里不成?”赵似破口大骂。

“殿下息怒。”侍卫恪足礼仪。“奉太后娘娘懿旨,贴身护卫殿下安全,且要确保殿下只在圣瑞宫与王府两地活动,殿下若想回府,可随时交待——此外,回禀殿下,我们兄弟不止四人,还有另两队轮班,随时接替我等,来保护殿下。”

“你们——不就是怕我去见许仕林嘛,真真可气,真真可气!我母后在哪里?何时回宫?皇帝哥哥又在哪里?我去找他们总行了不?”

“回殿下,圣上正与太后娘娘议事,太后娘娘吩咐过,殿下只可留在圣瑞宫修身,或是回王府养性,别的任何去处,恕微臣等都不能伺候殿下前往。”

“竟然禁我足?”赵似不可思议地伸手想要找东西来砸,但看两名侍卫不动如山,僵持片刻,终于悻悻然回头。

“若是正我在的话就好了,唉。”赵似颓然在圣瑞宫大殿内,一屁股坐了下来。

许仕林静静坐在牢中,就这一碗清水,在地上划些字迹。

“昨为琼林客,

今做阶下囚。

春归谁觉短,

梦去何必留。

功名浮一觞,

人间酿千愁。

浮云低回处,

烟雨映人眸。”

写到最后一个“眸”字时,碗中水空。

淡淡的印迹,欠缺了几笔,不觉烟雨,只有干涩之意。

许仕林端详良久,轻轻叹了一声,用衣袖将水渍抹去。

似一片空云,过不留痕。

忽然牢外一阵**。

他抬眼看去。

好心的老衙役过来透了口风,“许公子,你妻子来探你了。”

“我妻子?”许仕林大惊。

空听门外争执,却不能见。

好半刻,老衙役才引着一个身影入来。

“好歹是今科高中的头名状元,怎能连个探视都不肯?”老衙役不懂政治,却悄然说出民望,“小娘子你将银子拿回去吧,见完了莫要声张,从后门走便是了。”

吴媚眼睛微红,“多谢老丈。”

转头来看仕林。

却对上深如幽潭,一时无语的眼睛。

“仕林……”

“……媚娘。”

双手隔着木栅相握。

仕林深深看入去。

那双明眸,清亮而明媚,似有温煦和风,罩住人间。

如今却蒙了尘垢。

“媚娘,莫要哭,眼睛红红的,似兔子般哩。”

“我?”媚娘破涕为笑,“我……我本是兔子。”

“什么时候了,还在骗人?”许仕林柔声笑道。

“我骗你很多很多,但唯独这句……”吴媚忽然哽咽,难以为继。“仕林,外面有公告,说……说……”

“说什么?”许仕林留存一分镇定。

吴媚咬住牙,却止不住哭声。

“千万,千万莫要再哭了。”许仕林试图伸手去拭她面上的泪。“是不是说,要将我斩首?”

吴媚浑身一颤,竟站不住。“明日……午时。”

许仕林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

“明日,午时。”他喃喃重复自己死期。“媚娘,你会来送我么?”

“……是我对不起你。”吴媚紧紧攀住木栅,指甲几乎抠出血痕。“仕林,你……你恨不恨我?”

“恨你作甚?……莫要忘记,”许仕林声音温柔似四月的风。“你我之前,已结为夫妻。夫妻之间,只应有爱,岂会有恨?好媚娘,莫要哭了。替我好好劝慰宝山碧莲,若是有隙,便去一趟杭州。我姑姑姑丈都是和蔼之人,叫他们领你去看看西湖山水。你到时若是夏日,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在水面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许仕林!”吴媚似是终于崩溃,“你是否,是否爱我的眼睛?”

仕林一怔。“你我初遇时,你的双眸映照群星之中,确然令我怦然心动。”

“……可惜,我不爱你。”吴媚抑制不住地说出她隐藏在内心深处,就要迫得她疯狂的语言。“但我宁愿我爱的是你……我也多希望你爱的是我。”她凄然退后半步,离开许仕林所能触碰的范围。“黄泉路上,要记得多饮孟婆汤。”

“媚娘,你在说些什么?我爱的如何不是你?你爱的又是谁?”

吴媚微微笑起来,柔软的嘴唇被咬出了血痕。

“许仕林。恨不早相逢,还君——双,明,珠。”

许仕林倒抽一口冷气,难以抑制地颤抖着肩膀。

“媚娘……来人,来人啊!媚娘你疯了,为何要如此,媚娘!来人!”

木栅相隔。

眼睁睁地,看着,吴媚,伸出两指——

将自己双目血淋淋地挖出!

许仕林惊骇欲狂!

衙役闻声而来。

吴媚却在低笑。“君为痴情人,妾为他人妇。……许仕林,若你不是许仕林,若我没了这双眼睛,你可还会爱我么?……不,不会。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中,没有人逃得过去。许仕林,你,逃不掉的……”

令人惊讶的,许仕林竟还保持住神智。

“媚娘,‘他’是谁?你说在谁控制之中?……媚娘你疼么?我不知道你爱的是谁,但不管是为谁都不值得,不值得这样对你自己。媚娘,去寻大夫,去!”

“那你呢!你是为了谁让自己上法场!”她跪倒在牢门之外,无泪嚎啕。手中鲜血,面上鲜血,染得一地都是惨黄。

衙役被眼前血腥场面镇住片刻,眼见得要招来旁人,再不犹豫,动手将吴媚拖走。

“媚娘!——”

凄厉的笑声,已然迹近疯狂。

许仕林站在牢中,却再也无法支撑自己,踉跄几步,坐倒在地。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他自语,“一切从来到汴梁开始,便如迷雾叠嶂,万分古怪……媚娘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想知道么?”

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仕林骇然转身。

红衣比甲青年,俊美容貌上沉沉阴郁,却带着一丝无谓笑容,摇扇而立。

许仕林眯眼。

“……第一楼上那个,是你?”

“很好,你还记得我。”善财踏前一步。

“——很快,你便会记起来,千生万世,所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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