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间隙
一番商议又小心斟酌字句之后，回复羌国的议和书终于完成。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原来上午的议事经过唇舌剑的争斗，不觉时间流逝，此刻早已过了午时。
励帝留众人在宫中用膳，却不想首先开口拒绝的就是安老丞相。
“皇上隆恩，恐老臣无福享受。”安海迪是朝中重臣，又是太子珩旦山，若非必要可不必下跪。他一揖到地，之后又说道，“老臣神倦体乏，想早些回府休息。还请皇上见谅！”
励帝看了一眼须发未白，刚过知天命之年的安丞相，沉声道，“安相劳苦，朕就不挽留了。若安相身体不适，宫中太医随时候命。”
“谢皇上恩典！”安海迪又是一揖。
“启禀皇上，末将担心老父，无心膳食，就不打扰各位大人了。”孟固跪下求去。
“准！”
黄友益和陈临对视一眼，谢恩之后便随宦官下去用膳，他们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去拂皇上的面子。
龙倾看着孟固退出亲政阁，一下子有种感觉：仿佛他和小孟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远了。
“倾儿！”励帝的声音唤回了龙倾的走神。
“儿臣在。”
“除却刚才三难题，朕想知道我大德可还占何优势？”
“父皇，儿臣……”
见励帝已经想到，龙倾也不再隐瞒，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快。
太子珩听得眼前一亮，而励帝则是有些阴沉起来。
太子珩随即吩咐准备了些茶水点心，又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父子三人便在亲政阁中小声的筹谋计策。
直到太阳西斜，彩霞满天之时。龙倾才告辞出了亲政阁。
他快步回到濯尘阁，匆匆换了衣服就骑马出宫。龙倾心中总是放心不下小孟，连荣海也没有带，独自前往威远将军府。
“你家将军可在？”龙倾到了门口，向守门的仆人问道。
“我家将军刚刚回来，敢问阁下是？”那仆人见龙倾容貌清俊，衣着上乘又是高头大马。知道不是寻常人物，态度也是十分客气恭敬。
龙倾想自己宁王的身份过于招摇，说道，“你说故人求见小孟便可。”
“是，请这位公子里面等候。”那仆人也是十分乖觉，立时叫人去通报孟固。他知晓龙倾不愿泄了身份，恐怕是高官显贵，更是小心谨慎。
“门房虽然简陋，但是总比外面天寒地冻强上一些。”那仆人憨厚一笑，接着说道，“公子的马小的叫人拉下去喂了，保管伺候的好好的。”
“有劳这位小哥。”龙倾拱手道谢。
那仆人赶紧摆手后退，说道，“公子身份尊贵，您叫小的马六儿就行了。”
“小六儿，少将军请客人进去呢！”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房外面说道。
“孟总管，天这么冷您怎么出来了？”马六儿连忙将外面的老人请进来，“这点小事儿您随便叫个人来就行。”
那老人白发银髯，少说也要七十出头。进来之后却没有理会马六儿，直接对龙倾拱手施礼，说道，“怠慢千岁了，我家少主人在书房恭候宁王大驾。”
“无妨。还请老人家带路。”
龙倾和孟总管一前一后的出了门房，向孟固的书房走去。只留下一脸震惊的马六儿傻在原地，那个俊秀到可以称得上漂亮的男人竟是曾经谋逆的宁王？
跟在孟总管身后的龙倾此刻也是苦笑。他知道这个带路的孟总管是孟固的祖父救下的孤儿，之后便一直在孟家为奴，直到孟固的父亲，也是孟老将军那时就已经是孟家总管。孟南奎老将军常年不在皇都，所以说这个老人家几乎是看着孟固从呱呱落地到现在也成为一品将军的，因此他在孟家的地位相当于半个主子一般。
而此时，这个历经风霜的老人却是冷漠有礼的过分。龙倾想，记得上一次来将军府是为了夺取虎符，然后害小孟重伤。这一次来将军府，却是因为自己在战事中主和而让小孟无法亲自北羌救父，所以心怀愧疚到望。老人家一向疼爱孟固如己出，对于他这个三番两次伤了小孟身心的王爷想必是记恨到了极点。只不过是碍于小孟情面才会作出礼貌的样子，不然恐怕连宁王的称号都保不住自己，应该早被一顿乱棒打出去才是。
“少将军在里面，宁王请进。”老人家冷冰冰的说完，转身便赚似一刻也不愿多留。
龙倾看着老人家甩手离去的样子苦笑，这老人家已经吝啬的连碗热茶都舍不得给他了。
不过也好，谁知道这老人家会不会放些巴豆之类的玩意在茶里。龙倾苦中作乐，摇了。
他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书房之门，却有些踌躇起来。
这时候书房门却从里面开了，小孟手扶着门扉，问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龙倾看见孟固脸上神色已比上午议事之时平静许多，担了许久的心也放下一些，笑道，“我在想，孟老总管的脾气也是随着岁数见长！”
龙倾本是打趣，孟固的脸上却有些僵硬，“他不适意的，还望……宁王千岁恕罪。”然后竟然拱手一礼。
气氛一时尴尬，龙倾也不自在起来，小孟竟然真的和他疏远了吗？他装作没有听见般的岔开话题，“小孟不请我进去吗？”
“请！”孟固也立时反映过来侧身相让。
孟固虽是武将世家出身，却也十分喜欢歌词曲赋一类的风雅之作。因此他的书房也并非摆设炫耀，而是诸多典籍藏书，甚至有些零乱。墙上有装饰用的几样特殊兵器，这才能看出书房的主人并非文人而已。
两人坐下一时无语。沉默中龙倾竟然在想，他的热茶恐怕是真的没有了。
“你……有何事？”孟固突然开口说道。
龙倾有些黯然，小孟已经不愿开口唤他“阿倾”了，而“宁王”这样的官称也是十分的陌生，所以他才不用称谓说话的罢。
“我担心，所以想来看看你。”
“多谢挂心，我已经没事了。”
“小孟……今日之事是……”
孟固打断了龙倾的话，“我明白。”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枉我身为一品将军，却没有为我大德百姓想过。”
“我知你守心老将军伤势，所以一时激愤。”龙倾婉言劝慰。
“不，阿倾！”孟固此刻万分懊悔的表情，“在亲政阁你和太子站在同一立场的样子让我……让我嫉妒！”他似乎有些失神，“那时我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小孟……”龙倾不知如何劝慰。
孟固的神色已经转为痛苦，“阿倾，你知道吗？”
“什么？”
“你上午议事之时，那神采飞扬的样子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孟固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给自己增加勇气一般，“上次见到也是在这里。”
这里？龙倾突然醒悟，他上次来夺取虎符重伤小孟，就是在这书房之中！想到这里，他心中也是一痛。
孟固见龙倾神色终究不忍，问了另一个问题，“阿倾，你和卫离是何关系？”
龙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
“你是如何拿到‘嗜命’解药的？”见龙倾不解，孟固又问道。
“我……”龙倾想到私自混入林苑夜宴的司空雅，他后来也曾问过解药的事情。而司空雅的答复同自己一样，也是曾经帮过卫离一次而已，因而卫离偿还人情才能拿到解药。
龙倾想到虽然司空雅和小孟也是朋友，但是似乎司空雅并不曾与小孟提过卫离之事，恐怕也是不愿声张。更何况他在林苑夜宴上出现，也是十分的不妥，所以就暗下决定帮他隐瞒过去。
“我只是救过他的性命，他答应我做几件事而已。”龙倾一番思考之后说道。
他见孟固似乎还有疑问，连忙说道，“拿解药已经是最后一件事了，我们并无其他关系。”
孟固还在沉思，眼睛也没有放过龙倾脸上的丝毫变化。
龙倾则几乎不曾见过孟固如此威严认真的神情，心想如此年轻就是当朝一品将军，果然不是简单人物！只不过小孟以往待他从来都是温柔关怀，而现在却是这样的严厉非常。他心里好像堵了什么一样，很不舒服。
“你不相信？”龙倾被孟固盯得烦躁起来，有些生气。
“不，我一向信你。”孟固的声音又恢复了温柔。
龙倾却仍然没有适应孟固的变化，神色冷了下来。他此行本来出了担心孟固之外，还想将与励帝、太子珩商议的事情告知小孟。好歹也能让小孟少些担心，但是此刻却有些兴趣索然。
龙倾想再坐下去怕也聊不出什么，干脆起身告辞。
“这么快就卓要不用了晚膳再回去吧！”孟固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劝道。
“不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住濯尘阁，晚回去些也不方便！”龙倾已经打定主意要走。
“阿倾，你……”孟固有些吞吐，还是说道，“我送你出去。”
一霎那，龙倾竟然感到失望。察觉心中所想之后，他骂自己没出息，小孟回到原来的样子有什么不妥？只是那失望的感觉却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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