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117章

谢燕九和陈挽风俩个插科打诨,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柳家事情的影响,不过满身少女烂漫气息的虞娘就不一样了,她人虽然跟在他俩后面,心里却一直想着敢爱敢恨的柳夫人白芳柔,不禁暗暗唏嘘,多好的女人啊,那柳财主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还有莫山,别看一开始挺招人厌的,可多痴情啊,唉,可惜了一对照子,这人瞎了以后,白芳柔会不会被他感动呢?

漫漫一条卜水河横穿了卜水镇,故而他们要走穿这个小镇才能出去,虞娘的帷帽被谢燕九这个败家货给撕坏了,所以也只带了一张轻薄的面纱。

不经意之间,不知哪里隐隐约约飘来一阵动人的琴声,慢慢悠悠的绕在了人的心头。

听到有人在弹琴,不止虞娘,连谢燕九和陈挽风都停止了说话,不禁纷纷想起了之前站在山坡上吹笛子的柳夫人。他们虽然不像虞娘那样多愁善感,但也并非对柳家的这出家庭大悲剧完全无感。

陈挽风最先问:“你们说,柳书禹能找到柳夫人吗?”

他们拿了钱走的时候,柳书禹已经决定去滇州找妻女了。

“悬啊,即便找到了又能如何,我看那柳夫人已经对他死心了,而且我觉得那莫山倒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谢燕九对莫山很看好。

陈挽风却道:“可是莫山瞎了啊,柳夫人既然当年逼他发下毒誓再不准他见自己,足见柳夫人一点都不喜欢他,现在莫山又瞎了,即便柳夫人有些感动,也要想想未来前景吧,柳书禹一表人才家里又富有,而那莫山又丑又瞎又穷,傻子也该知道选谁吧。”

谢燕九嗤笑道:“你当其他人都跟你一样钻进钱眼不成,那柳夫人外冷内热,又是白族的公主,未必瞧得起一表人才的有钱人,说不定人家就是喜欢真心不爱白银呢?”

“唉,可不还跟人家生了两个女儿么。”陈挽风叹道:“你看看本来一家人多和美,都怪那姓闵的姨娘挑事,足见红颜祸水这句话的真谛。”

虞娘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出声了,她虽然喜欢白芳柔而不喜欢闵娇,但却不觉得过错就该全都推在闵娇身上,她粗声道:“柳书禹若不娶两个,什么事都不会有。”

固然闵娇是个祸根,可她觉得最不对的应是柳书禹,既然喜欢一个,又何必去招惹另一个呢。

谢燕九道:“我听说倒不是柳书禹主动要纳妾的,而是柳老夫人擅自做主纳给他生儿子的。”

陈挽风接了下去:“所以说错还是在柳老夫人身上,这人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可谢燕九又道:“不过柳家三代单传,柳老夫人怕柳家的香火断了才会如此,虽然做法不可取,但也能理解。”

谢燕九一会儿说柳老夫人是擅自给儿子纳妾,一会儿又说她情有可原,正话反话都是他在说,陈挽风便笑了,道:“照你这样说,如果不是闵姨娘兴风作浪,柳氏夫妻不会反目,如果不是柳母怕香火断了,便不会给柳书禹纳闵姨娘,如果不是柳夫人生不出儿子,柳母就不会怕柳家没了香火,原来说来说去,还是怪柳夫人生不出儿子啊?”

陈挽风的话显然是讽刺谢燕九立场不坚定。

谢燕九将铁骨伞扛了起来饶过脖子横在两肩上,两只手轻轻松松的挽着伞杆,道:“所以说你这人见识浅你还不信,我知道你们看柳夫人刚烈,心儿都偏着她去了,但叫我说,这并非一人之过错,这事仔细追究,就连柳夫人自己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话倒是新鲜,陈挽风和虞娘都仔细听他说,看他能否说出一朵花来。

谢燕九继续道:“我听闻柳家夫妻本来很和睦,但柳老夫人一直不喜欢儿媳妇,柳书禹也一直在其中左右为难,其实在我看来,当初柳书禹就应该想办法消除这对婆媳之间的嫌隙,柳夫人听他的话,老夫人也疼儿子,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化解这两个女人之间的不和?可惜他一直消极回避而没有主动去解决问题,这才埋下了祸因。”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虞娘点了点头。

“其次便是闵姨娘的过错了,柳老夫人虽然不该将她纳进门,但以妾进门的她太不安分,虽然有些女人迫于正室的威逼,不得不做出一些事来保护自己,但白芳柔那么清高,绝不会对她用下作的手段,所以她有那样的下场也属于是自找的。”

这话自然没错,陈挽风又笑了一笑。

“另外柳夫人自己也不对,她明明知道闵姨娘用心不良的情况下,却没有努力去化解自己和丈夫之间的矛盾,一味的怨怪他,不肯给机会他改过,变相的将他往自己的敌人怀里推,然后又暗自神伤,她太过目下无尘,过刚过洁了,尽管不能全怪她,但她的确犯了放任自流之错。”

白芳柔不是傻子,岂不知自己越是冷淡丈夫,丈夫便越是离自己更远,只是她性子如此,情愿遍体鳞伤,也不愿委曲求全,于是陷入一种怪圈,越是伤心便越是折磨丈夫,然后越是被丈夫刺伤,爱至极致以恨来宣泄,可到头来恨未必还能还原成爱,这大概便是世上大多数痴男怨女的通病吧。

谢燕九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所以我说,其实大家都有责任,只要其中有一人做出了改变,柳家也不会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这话好像很有道理,虞娘都糊涂了,本觉得是柳家人欺负了白芳柔,现在觉得白芳柔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陈挽风也有些糊涂,但不久就想明白过来,拍拍手掌笑道:“好口才好辩才,不过你说得未免也太冠冕弹簧了一些,这世上的人逃不了七情六欲利欲熏心,处事又都带着各自的感情与观点,哪里又有那种凡事都能作对的全人,现在你能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因为你是旁观者,若你是当局者怕也早迷了进去,不说别的,我只问你,难道你这么辈子就没有做错过?又或者没有极后悔的事?”

事不关己才高高挂起,事若关己则一跳而起,马后炮人人会放,可是一旦事情发生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不受个人感情的影响作出冷静的判断?现在谢燕九这么会说,那么他这半生难道就没有做过令自己后悔的事么?

谢燕九想了想,叹道:“又怎么会没有?你说的对,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如果真有凡事都能客观冷静的做出正确选择的人,那人必定隐藏了自己所有的个性,成了一个极其可怕的人了。”

“唉唉唉,这话又说远了。”陈挽风突然觉得他们几个已经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许久了,颇感腻味,便道:“算啦,我们不谈柳家了,横竖是人家的事,我们何必看古书流眼泪,替人家的事情穷操心呢。”

他说完用胳膊撞了撞虞娘的肩膀,可别以为他没瞧见,这丫头都唉声叹气半天了,指不定小脑袋瓜都在伤春悲秋什么事了。

他们说了这么多,一停下突然发现之前听到的琴声越来越清晰了,仿佛弹琴的人就在附近,而前面河岸的石道上聚集了许多人,里面有许多小姑娘大嫂子,纷纷对着河里的什么东西指指点点,然后捂着嘴巴傻笑,脸也都红彤彤的。

因为好奇,他们也挤了过去,结果一看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有一艘华丽的船顺着卜水而下,船头上有一个雪衣公子正在抚琴罢了。

谢燕九的目力好到拉弯弓可以百里穿杨,陈挽风的目力好到别人随便拿出他签筒里的一根算命签在他面前一晃,便能看清楚自己作的小记号,虞娘就更不用提了,所以他们仨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个雪衣公子,连他的衣服褶皱都能看到。

虞娘望着那公子简直舍不得移开目光了,她曾经以为南宫山庄的那个短命倒霉鬼聂凤就已经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了,而这位抚琴的公子竟然毫不逊色。

那人白衣胜雪,面目俊美,气宇温和,一双眼睛轻合,完全不为外物所扰,正盘腿而坐,随意的将一把古琴便搁在自己的双膝上,悠扬婉转的乐声便是他所弹奏。

河风吹散了他的黑发,托起他的袖摆,虞娘今天才明白什么叫做飘飘欲仙,惊为天人,双手不禁托起下巴,就和岸边其他的女人一样发起了花痴。

聆听着如这佛乐一般清心普善的琴声,虞娘痴了,仿佛眼前的人物风景散去,面前是一位谪贬下凡的仙人以云为骑,以乐为歌,以风为伴,宝象端庄,而他的身边则围绕着数不清的艳色女妖,她们衣裙暴露,放-纵成性,曼妙起舞勾魂夺魄,妖娆的将他缠绕在其中,对着他紧抿的嘴唇吐着信红的舌尖,妄图勾引他堕入魔道……

虞娘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额,这好像她最近偷看的一本艳情书的情节啊,好香艳!

好吧,简单的说就是该男子俊美到了十个女人中九个贞洁烈女八个当场软成一床被子七个瞬间魔化六个想活活蹂躏死他五个恨不能割下他的头用盐腌在蜜饯罐子里每天带在身边!

以上,止于想象!太过美好的东西往往都很容易引起人犯罪的欲望,哪个女人脑袋里没有装一点可爱又丧心病狂的小念头呢?(大误!)

不过,同样一副景色,看在谢燕九和陈挽风眼里可就不一样了,他们看到得则是一个十足的装哔——犯。

“切~招摇过市。”陈挽风做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卖弄**。”连谢燕九也这么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陈挽风一起时间长了,居然跟他一个鼻孔出气。

陈挽风扭头发现虞娘也痴了,突然想起这丫头也挺好色,连忙拍下她捧着面颊的双手低喝道:“你干嘛又捧脸,多丢人啊!”

虞娘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扫了他一眼,抗议的龇了龇牙,正在她龇牙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感到了一股视线正盯着自己!

僵尸的灵敏度很高的,如果虞娘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绝壁不会是错觉,虞娘浑身散发出一股寒意,目光在四周打量,一副严阵以待的戒备模样。

她异常的状态引起陈挽风的注意,陈挽风也四周看来看去,但始终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于是凑过去问道:“咋啦,妹儿?”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突然穿来一声鹰啼,虞娘猛然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硕大的老鹰在天空盘旋,虞娘找到了,窥视自己的就是它!

虞娘狠狠盯着老鹰,而老鹰在半空中盘旋,猛然一个稿,以极迅猛的的姿态欺了下来,用坚硬的鹰喙啄向虞娘!

陈挽风也抬头看,先是被这只鹰巨大的体型惊了一下,然后看它越来越近大感不妙,心道白芳柔不是离开了么?这只鹰为什么又发疯了?

而谢燕九也抬头看,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不是鹰,是鹫,是尸鹫!

所谓尸鹫,就是以尸体为食的鹫,性子极其残暴,可算是僵尸的克星,他们的喙比岩石更坚硬也更锋利,最喜欢凿穿僵尸的脑袋啄食他们腐烂的大脑,可是它们一般不在平原地带活动,又是如何到这里的呢?

见到了尸鹫,谢燕九一把将虞娘拉在身边不许她轻举妄动,并且嗖的一声对着天空撑起铁骨伞,用巨大的伞面完全遮挡住了虞娘。

尸鹫很贴近了地面,原本在这里看俊公子的路人们吓得一哄而散,连陈挽风也被逼得跌坐在了地上。

尸鹫见有东西保护住了下面的僵尸,便停在半空用喙啄铁骨伞的伞面,竟然将伞面啄穿了,啄出一个一个的小窟窿。

“陈小子!”谢燕九扭头喝道:“烧它!”

尸鹫是动物,凡是动物与生俱来就怕火,惊慌的陈挽风得到指示之后连忙飞出几张火符,火符中途变成小火球,砸在尸鹫身上。

尸鹫虽然厉害,可它的羽毛属于易燃物,没几张火符就将它点燃了,而它挥舞翅膀所扇出的风正好可以助然,火遇到风可不就烧得更旺么?

很,尸鹫就发现自己麻烦大了,它都烧成一只秃毛鸡了,不过这狡猾凶残之物十分聪明,连忙掉头往另一边的卜水河里钻了进去。

尸鹫落水之际,抚琴公子的琴声突然哑然而止,这时那只华丽的游船已经顺着水流飘远了,本在闭目的公子突然一下睁开了双眼,令人惊异的是,他的一双眼睛里竟然是一片白色,完全看不到瞳孔!

抚琴公子睁着双眼,慢慢的眼睛的中心浮现出一个浅灰色的圆形,然后灰色缓缓加深,最后才形成一个银灰色的瞳孔!

这公子之前的眼睛如白眼僵尸一般空洞可怕,随后又出现银灰色的瞳孔,这种异像若是叫普通人看到,只怕就给吓昏了,偏偏在船舱门口守着他的两位漂亮侍女目不斜视的等着,对面前发生的事视而不见,直到公子的瞳孔显现了出来,才一个递上湿润的绢布手帕给他擦手,另一个体贴的为他递上了温热的茶水。

“城主,您在天上看到什么了?”递过茶水的侍女笑着问道。

原来这年轻俊美的公子身份也是不凡,竟然是一位城主,但,为何侍女问他在天上看到什么了,他明明在甲板上抚琴,又怎么会看到天上的东西呢?

年轻的城主擦了手又接过茶,将茶杯捧在手心,手心里感到自杯壁散发出的熨烫的热度,他的心情没有受刚才发生之事的影响,淡淡笑了笑,令人如沐春风,他道:“是有趣的东西,一只小尸妖。”

原来,这位异眼城主也是一位不同寻常之人,他小时候因为一件奇遇,双眼变成了白眼僵尸一般诡异,外面的人传说他的眼睛变成了僵尸眼,看不到活人看到的东西,只能看到死人看到的东西。

但这个传说与真相大相径庭,他的确是长出了一双僵尸眼,可是他却没有失明,他不但能看到普通人能看到的东西,而且这双眼睛变成了“狼魂之眼”,他拥有了“借助动物的眼睛”的能力,方才他弹琴的时候,其实他的眼睛已经附身在了所养的那只尸鹫身上,他能够看到尸鹫看到的一切,故而他的侍女才会问他在天上看到了什么。

只不过,他只能看到尸鹫看到的事物,却不能控制尸鹫,当这只呆鸟看到宿敌之后的事情,可就不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了。

“你去看看那只尸鹫,再帮它把伤口处理好,这回它受得伤可不轻哪。”魏惜金捧着茶杯一边满足的喝着热茶一边叹着,那奉茶侍女闻言便起身去了。

岸上的虞娘有惊无险的躲过了这一劫,路人们又纷纷聚拢起来,这会儿游船都划远了,自然就不是看帅哥,而是看谢燕九、陈挽风和虞娘。

谢燕九收回被尸鹫啄得破破烂烂的铁骨伞,将虞娘揽在怀里,用自己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挡住,避免围观的路人察觉她的异状。

因为遇到了天敌,这丫头一时亢奋没有控制住,尸相毕露,獠牙和利爪都长出来,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一贯虞娘都亲着陈挽风,从不会与别人亲近,故而陈挽风一回头看到看到她小鸟依人般安静柔顺的缩在谢燕九怀里,心中生出一股异样不舒服的感觉,但这种境况下她不靠谢燕九掩护着,又能如何,所以陈挽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如何,他又瞥见路人惊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对着他们几个指指点点,便站出来叉着腰,恶声恶气的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放火烤小鸟啊!”

那只小鸟,额,不对是尸鹫,它落水之后身上的火就灭掉了,它成了一只秃毛的落汤鸡了。

它在水里奋力的噗嗤噗嗤的游着,狼狈的朝着那艘华丽的游船游去,当它游到船边的时候,刚才那个奉茶的侍女正好拿着一只网等着她,她将可怜兮兮的秃毛尸鹫捞起来,打趣道:“你看你平时多凶悍,这回遇到硬点子了吧,你的羽毛都被烧光了,不漂亮城主可就不会喜欢你了。”

尸鹫大约也知道自己变丑了,一扫以往雄赳赳的气势,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一般垂头丧气。

奉茶侍女用棉布将它包起来抱在怀里,这只尸鹫体型巨大分量也不轻,而她抱着它依旧脚步轻盈,半点也不费力,足见这侍女看似柔弱俏丽,实也是练家子。

奉茶侍女包着尸鹫正要进舱,突然另一名侍女踩着小碎步过来喊她:“燕舞你忙完了没有,城主在前舱叫你呢。”

谢燕舞连忙将尸鹫交个这名侍女,道:“那你先帮我先照顾一下它,我去去就回。”

说罢,那侍女接过尸鹫,将它抱进了舱里,而谢燕舞整理了一下被尸鹫蹭得有些凌乱的衣襟,以十分完美的侍女仪态去了前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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