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少年心性

龙门承侠从未与除了军中将士以外的人接触过,他一直以为世人都是很边关将士那般大大咧咧,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此刻也犯了难,“是啊,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和他非亲非故,他没有必要告诉我。”但转念一想,他若不告诉我,我该问谁去,难道我还要返回边关向种伯伯请教吗?不行,那多没面子。今日说什么我也要从他口中问出来。于是,脸上陪着笑容,“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要问老伯。请老伯不吝赐教。”

牧羊人神色一怔,望着龙门承侠。“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得懂。”他的神色间一副若弄不懂便誓不罢休的样子。

龙门承侠又重复了一遍。

牧羊人撅着嘴道:“你这娃儿,老远看你长得好生端庄,虽然算不上英俊,但也着实招人喜爱。可这说出的话——”欲言又止,口中又啧啧有声,仿佛心中对龙门承侠有极大的遗憾。一双眼睛翻了几番,终究还是说出了口。“说出的话,简直就是脑子有问题的人。”

龙门承侠也不生气,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自己目下有求于他。只是神色平静地道:“老伯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出口,不必有所顾忌。”

既然龙门承侠都说了“不必有所顾忌”,这牧羊人自然更是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比手画脚地娓娓道来。“你看看,你看看。若是一个脑子灵光的人,听见我说的那番话,那还不跳起身来,抡起拳头,就打我呢?即使不动武,那也张口便要咒爹骂娘的说出一大堆话来。可是你呢?非但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好像还很是无动于衷,似乎默认了我方才说的话。我,我,我,遇见你这么愚笨的人,我真是无话可说了。像我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才懒得和你饶舌,和你说话当真就是诋侮了我的聪明智慧。你快些走开,快些走开,你不愿变得聪明,我还要继续保持我的聪明才智呢?”说到这儿,语速突然提高,“快走开,快走开,别影响我。我这么聪明的人,哪愿意和你呆在一起,你看看这多么美妙的空气也被你的愚笨的气息熏陶得傻乎乎的。这叫我以后还怎么呼吸,你害人不浅啊。”

龙门承侠听了牧羊人的这番跳梁小丑般的滑稽怪语,不由得心下莞尔,这家伙还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就他这小模样也算聪明绝顶的人?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微笑着一拍手道:“多谢老伯相告。”龙门承侠被这牧羊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奚落了这许久,暗忖道,自己也要好好回敬回敬牧羊人一番。当下也学着牧羊人极力地翕动鼻子,狠狠地呼出几口气,双手叉腰,笑盈盈地看着一脸迷惑的牧羊人。

牧羊人搔搔脑门,“啪”地一声脆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啊,原来你这家伙在戏弄我。你还要不知好歹地把空气熏陶得和你一样的愚笨,竟敢大口大口的呼气,你还让不让我活了。嗯。”说着,他原本缠绕在手臂上的鞭子也不知是如何施展开的,居然像一条灵蛇般自他背后抖得笔直,冲天而起,在他头顶划过一个圆弧,只照龙门承侠面目扫来。倏忽之间,龙门承侠只觉得劲风扑面,撕裂得脸面隐隐作痛。哪敢硬接,百忙之中,倒退一步,就地一个打滚,站起身时,只见那鞭梢已钻入自己方才所站之处的土壤里。心里不觉后怕,要是那鞭梢打在身上,还不得把命报销在这里?但毕竟是不知深浅的少年心性,向牧羊人做了个鬼脸,又道:“哼,我就不让你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牧羊人的鞭子就那么如冬眠的蛇一样一动不动地嵌在土中。奇怪的是牧羊人此时竟然没有生气却笑道:“你这娃儿,怎么用起这狼狈不堪的下三滥招式?”

龙门承侠一本正经地道:“只要能避过你那一鞭子就是好招式,是下三滥,是上三好,你管不着,也不要你管。”

牧羊人的脸色暗了一暗。“是吗?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招下三滥?你的那几招下三滥能避得了我几鞭?”龙门承侠只看见牧羊人的手臂微微动了一动,钻在地里的鞭子又如赋予了灵性般地直窜起来。牧羊人身随鞭进,手腕一颤,鞭子腾空而起,在虚空里打着圈子,有大有小、有正有、有直立而起、有平行如镜、有飞速旋转、有岿然不动的圈子,缠缠绵绵,重重叠叠,就像一段悱恻缠绵的情事将恩恩怨怨交织在一起,把龙门承侠所有的后退之路一丝不剩地封死。

龙门承侠暗自叫苦不迭,他实在没想到,牧羊人的鞭法居然如此了得。自己往左闪,那鞭子又往左来;自己往右闪,那鞭子又往右来;自己上跃而起,那鞭子当头罩下。不论自己怎么躲闪,那牧羊人的鞭子似乎总是能够抢先一步,将自己截住。不大工夫,龙门承侠便已满头大汗,暗暗后悔自己招惹了这个该死的牧羊人,现在想要脱身可就难上加难了。

牧羊人手中鞭子像复活的灵蛇一般刁钻狡猾,龙门承侠也知道牧羊人若要去自己性命简直易如反掌。既然没有性命之虞,龙门承侠一时间倒也放了心,但身子牧羊人长鞭织成的圈影之中依旧左支右绌,说不出的疲劳和狼狈。心知这牧羊人定是要好好戏耍自己一番才肯罢休的了,要怪就只怪自己技不如人。

牧羊人站在一丈开外,笑嘻嘻地道:“你还有什么下三滥的招式,赶快使出来,我可没有时间陪你玩了。”

这时候,龙门承侠除了听见耳畔长鞭发出的呜咽嘶鸣之声外,依稀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只是一时间却又不敢确定。口中依旧保持着沉稳的语气道:“没有了,我没有什么招式了。”话一说完,漫天的鞭影在瞬息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悸怕在龙门承侠心底。

原本在一丈开外的牧羊人倏然间便到了龙门承侠身前,涎着一张老脸,“怎么样?我的这一招‘八方风雨会神州’的鞭法,可还过得去?”

龙门承侠心说这老儿还真会自卖自夸,口中便没好气地道:“岂止是‘过得去’?简直就是天下无双。”

牧羊人一听龙门承侠的话,乐得喜上眉梢,双眉连连耸动,龇牙咧嘴,拍着手欢喜无限的样子。他似乎根本就没有从龙门承侠的语气里听出任何的丝毫嘲讽之意,快乐得像个孩子。凑近龙门承侠几步,冷恻恻地道:“是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龙门承侠心里暗自发笑,这老儿还真自以为是呢?为了不使牧羊人发怒,只好笑着道:“那当然了,岂止是天下无双?简直就是空前绝后。”

牧羊人“呵”的一声,又急忙伸手一掩嘴,止住笑声,侧耳附在龙门承侠面前,又低声道:“真的吗?”

龙门承侠忽然觉得这个牧羊人有些可怜,不就是一个虚名吗?何苦弄得如此疯疯癫癫、痴痴狂狂,不像个样子?安抚道:“当然了。”平心而论,牧羊人的一招“八方风雨会神州”的确有独到之处。龙门承侠虽然只会种师道传下的“将军剑法”,但武学一道,万变不离其宗,一通百通,牧羊人的鞭法是好是坏,他还是看得出来的。这一招如果用来破解漫天袭来的暗器,那肯定是绝妙好招。

牧羊人轻笑起来,忽然阴冷冷地道:“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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