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交心

李柔倩抬头看了一眼浩淼的夜空,又极目远眺茫茫荒草的原野,忽然说道:“侠哥哥,你明天会不会和我争夺‘珍珠衫’呢?”

龙门承侠笑了一下,“不会,对于那种东西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如果你需要帮手的话,我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尽管我武功低微,只要你还看得上眼。”

李柔倩掩口轻笑道:“哪里的话?侠哥哥过谦了。有了侠哥哥的话,妹妹我可就放心多了,心里面比吃了颗定心丸还踏实。事成之后,我一定叫我哥哥重重的赏赐你。”

龙门承侠奇怪李柔倩的话语里怎么会有“赏赐”一语?只有皇家贵胄身份的人才有资格说这种话,难道她是西夏皇室的人?尽管心中奇怪,但也不好当即道破,反正话已说出了口岂能出尔反尔?只好应付一句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哥哥’,我怎么会不帮助你达成所愿呢?”

李柔倩纯纯地笑着,在龙门承侠不经意间牵住龙门承侠的手,“侠哥哥,你真好。”语气里荡漾着无尽的柔情蜜意和温情款款。

龙门承侠只觉心如鹿撞,一股热力从手上发出涌向心底。为了再次掩饰心中的窘迫,“没,没,没什么?”还是在语气间漏了底气。

李柔倩似乎并没有发现龙门承侠的神态,眯着眼睛,一脸的喜悦,语声轻轻、静静、清清,如风、如岩、如水,拂过、端立、游走。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回响,“我哥哥如果见到你,他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龙门承侠不由得问道:“你哥哥是谁?”他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会难倒李柔倩,但不得不问。

李柔倩低垂着头,显然心中也在做剧烈地思索,良久良久之后,才说道:“他呀,他就是西夏国的太子李修善,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朝中的大臣、国中的百姓都这样说,我不骗你的。”她似乎生怕龙门承侠不相信自己,又接着说道:“如果我此番得不到‘珍珠衫’他就会走上一条不归路,我不希望他就那么年轻就死去。”说到这里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地望着龙门承侠。

龙门承侠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李柔倩最起初和自己说话时会说出一个“母”字,突然改口成“娘亲”。龙门承侠揣测她说“母”应该就是“母后”,只是碍于身份才在急迫之间改口。——她姓李,果真是西夏皇室的人。龙门承侠也听说过西夏国的太子雄才大略、有经天纬地之才,更难得的是此人宅心仁厚、心地善良,深得国中百姓的爱戴,如今的皇帝李乾承年老体衰,大有退位让贤之意。北方兴起的女真金国三年前发动战争,大败西夏,最终以西夏割地和赔款而告终。金国作为战胜国更提出一个要西夏国出“质子”到燕京的要求,而且“质子”必须是太子。西夏国岂敢不答应?只是当时李修善身在天山学艺,经多方斡旋调解,这才推迟三年。龙门承侠一算,现在已到三年之期,可怜身为皇家子弟的李修善即将远赴燕京做“质子”。

果然,李柔倩又道:“一个月之后金狗的官员就会来接我哥哥去燕京,这一去不知何时何月才能重见一面?以我哥哥在天山学成的武功,他若要远走天涯,那谁也阻挡不了,只是他不忍再见金夏两国百姓又受战争屠戮之苦,他甘愿去做卑贱的‘质子’以换取两国短暂的和平。”

龙门承侠沉吟着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何要得到‘珍珠衫’?”尽管他也听羊伯老说过谁得到“珍珠衫”谁就可以扭转乾坤局势的话,但这种话终究只是口耳相传的传说,当不得真。他不相信羊伯老的这句话,希望能够从李柔倩这里知道“珍珠衫”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李柔倩轻声说:“只要有‘珍珠衫’在手,我就有可以和金国皇帝叫阵的本钱。”

龙门承侠恍然大悟,“你想以‘珍珠衫’要挟金国皇室取消令兄为‘质子’一事。”

李柔倩默默点头,“我也只有这样做才能拯救哥哥,别无他法,明知道这件事很难很难但我还是要一试。”

龙门承侠也不曾想到眼前这柔弱静美的女孩心里居然背负着如此巨大而沉重的包袱、娇慵无力的肩上担当着一个重逾千斤的责任,相比之下,自己倒显得矮了一大截了。“你们西夏的‘一品堂’,也派出了一对青年高手来到红花集,你知不知道?他们或许也和你一样的目的,也是为了你哥哥。”

李柔倩神色一怔,连忙摇首辩解道:“不,不,不,他们兄弟二人根本不是为了我哥哥而来的。‘一品堂’在立国之初时为了收拢天下有才智之士,不分种族,不分男女都可加盟其中,直接受命于皇帝。现在父皇病重,无力统领‘一品堂’,我二哥早就觊觎九五尊位,于是暗中收买‘一品堂’的势力。那个可恨的宗王师就是二哥最大的靠山,你说的两个青年高手应该就是宗王师的儿子宗绮梦和宗潜二人。”

龙门承侠不知道此中竟有着许多秘辛,唏嘘不已。转瞬间便明白了,“你二哥要做皇帝就得彻底把太子赶走,即使他不能得到‘珍珠衫’也决不能让‘珍珠衫’落在你的手中。那么你这一路前来必定遭受过他们的伏击和截杀吧?”

李柔倩惨烈地一笑,“侠哥哥,你真是一个很有心的人,能想到这一节。此次我前来红花集,才一动身在黑水城中就遭到‘天残地缺,残缺二老’宋残、宋缺的杀招,九死一生离开黑水城。过鹰愁涧、虎跳崖、蓝山坪、新家坡这四处,每一处都埋伏着一等一的高手,每一处都要置我于死地,所幸苍天保佑,多少次死里逃生。穿过野人岭直接来到宋朝的地界,这才摆脱‘一品堂’的势力,他们再艺高胆大也不敢在宋境杀人,但我还是担心他们收买了宋人在暗中会对我下手,所以我不敢住在客栈,不敢喝这里的水。”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龙门承侠从她的诉说里可以体会得出她一路上的艰险和惊心动魄,在她此时说来仅仅只是几句平淡无奇的话,心中不由得对李柔倩多了几分敬意和崇拜,这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试问天下间有几个男儿可以做得到?“说实话,我真的很景仰你,在你面前我真的感到无地自容,愧疚得很。能认识你真是一件值得骄傲和庆幸的事。”

李柔倩展颜轻笑,“侠哥哥你若再说下去的话,我都快飘上天了。我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只要做到了——在别人看来那就是传奇,而在自己看来根本就不足为道。”

龙门承侠却在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的女孩?出身皇室却毫无皇家子弟的娇生惯养、纨绔之风,一个单薄削瘦的身躯里竟然隐藏着一颗坚定安然的心。

李柔倩又淡淡地说:“侠哥哥,你怎么啦?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说着还调皮的伸出手掌在龙门承侠眼前晃来晃去。

龙门承侠正色道:“没什么?我在想明天的事,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江湖中各路人马为争夺‘珍珠衫’势必发生争执,看来一场腥风血雨和流血死亡是不能避免的了。”

李柔倩遥望夜空,时已四更,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一场流血就要发生。声音里有些梗咽,“明天,明天的事,谁知道呢?江湖人是没有明天的。”

龙门承侠奇怪地道:“倩妹你不是出身皇家大内怎么也对江湖人的心里这般了解?”

李柔倩叹道:“江湖,朝廷,本来就是一回事。在这乱世之秋,哪一个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只要过好了今天,明天是死是活,谁知道?就连我自己也是这样,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二哥的毒手害死。所以只好在这有限的生命里尽量的做出一些事情,才不白白虚度了光阴。”

龙门承侠连番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忽然间有一个声音笑了一声,准确地说是两个声音,龙门承侠屏气凝神静听了一会儿才辨别出这两个声音是一男一女,中气十足,后劲绵长,似乎千峰万壑都在沉沉地应和着这个声音,足以显示出对方非常深厚的内功修为。龙门承侠极目望去,只见视野所及之处空空茫茫,夜色一片冷清,哪里有人影,疑惑地目光收回落在李柔倩脸上。只见她的神色已变——

像莲瓣间忽然出现一条极浅极隐约的“痕”,而绝不是痕迹。像是凭白无故地显现出来,让人找寻不到它现身的蛛丝马迹。

转瞬间,李柔倩的脸色变得“白”,绝不是雪的白而是病态的“白”。她已仿佛不再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具没有灵魂的骷髅,或者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龙门承侠觉得自己想要抓住些她的手却感到力不从心。

对于龙门承侠而言,这是一种极为见鬼的感受。

只听,李柔倩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走,我断后。”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有一种叫人冷到骨子里去的寒意。

龙门承侠他能走吗?他能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际一走了之吗?尽管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没有做,他还没有回到故乡去看一看那个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洛阳金风山庄,他还没有见到生身母亲,他还没有追查到导致当年“天下归心盟”彻底解散的凶手,他还要去见一见那个在龙潭虎穴中把自己背出来的袁叔叔……太多的羁绊,太多的牵挂,他该怎样抉择?

他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一个有朝气有理想的少年人,他更是一个男子汉。

他该怎样选择?他不要做英雄,英雄他做不来,他只要做一个平凡的人。

但是在很多时候,一个平凡的人往往做出不平凡的举动,那么这个人也将变得不平凡。一次平凡人不平凡的举动将会改变某些人生里的轨迹,将何去何从,至少在这个时候,龙门承侠还可以做出选择。

其实一个人如果还有机会做出选择,那么他的境遇绝对算不上差。一个人真正的悲哀是没有做出“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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