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破敌

龙门承侠一边倒退一边黯然想起江淹的《别赋》——“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珮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兹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兮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迥文诗兮影独伤。”“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这两段诗文,心中更觉得此生若不能与李柔倩携手长谈便是最大的遗憾和悲哀。一声厉啸,有如巫峡猿啼,杜鹃啼血,也不顾黑夜凌厉的杀招,向李柔倩抛出手中的“剑”,赤手空拳,定住身形。黑夜也显然被龙门承侠的势态所震慑,二人交手近二百招,以他的经验看出龙门承侠的潜力无穷无尽,是自己从未见识过的奇人异士。只是缺少实战才被羁绊在一招一式的框架里,只要龙门承侠脱出框架,发挥出来的功力几乎可以达到天下无敌的境界。基于这一重原因,当龙门承侠发声长啸时,黑夜心有所惧,才略微一怔。

李柔倩忽见夜色下银光一闪,不顾白天攻出的“阴阳双撞掌”,俯身接过“剑”,“刷刷刷”一连刺出“连环三剑”的得意之作,但见剑光闪闪,化作无数星星点点,三剑圈住白天身上的三穴。白天只得小心翼翼地应付,李柔倩的剑式里虚虚实实,不可揣度。

黑夜身形一怔,神情也跟着一怔,发出的招式也是一怔。他忽然发现龙门承侠的姿态很怪异,虽然怪异但令自己无法出招,不知道要攻击对方的哪一出才有胜算。

龙门承侠双足足尖踮起,像是想要看什么东西却又因为身量不够高而不得不踮起脚尖来的孩子。右手食中二指,骈指成剑,居然有一股无形的剑气在他指尖流动、翻转。

黑夜长长吐了一口气,忽觉龙门承侠指尖的剑气暴长。

龙门承侠一脸澄明,像月光下的湖面,水波不兴,只是谁也不知道水面下究竟有没有隐藏着暗流或者怪物。整个人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叫人看上去会立即生出一种虚无或者介乎于虚与实之间的幻觉,仿佛这个形体存在了千万年,亦或是他原原本本就是出现在那里的、只是一时间没有被人发现而已;又仿佛飘渺虚幻如烟云,总是给人留下一场无言的怅惘和失落。龙门承侠在起初时还隐约感觉到灵台空明,从前练过的、想象过的剑招、剑式一一像一粒粒珠子般跳跃着,每一粒珠子仿佛都在寻找那根属于自己的线头,希望能穿成一串、连成一条。到了后来,只觉头昏脑胀,眼前发黑,继而金星直冒,昏昏沉沉,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了。唯一敏感的刺激就是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招式都可以在瞬息之间化解开——意识里似乎有这样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埋下根须。

黑夜知道龙门承侠的潜力就要爆发,暗自后悔自己居然相助龙门承侠打开了束缚他的框架。知道龙门承侠此刻只需一抬手一投足,武功的威力将会像岩浆一样铺天盖地,毁灭一切的生灵。情急智生,仰天打了个呼哨,纵身后跃,发挥出全身所有的力量向后飞跃,只为了避开龙门承侠这恒古未有的一招。

黑夜的呼哨,响亮刺耳,是和白天二人行走江湖时相互示警的一种方式。再加上“灵犀术”的修为,白天顿时心生感应。本来她的手指已将要扼住李柔倩的咽喉,但不得不咬牙切齿地暴退出三丈远。她知道丈夫此番发出的呼哨声,意在告知自己今夜遇上了扎手的强敌。白天一面飞掠后退,一面思索,又一面打量着眼前的局面。

李柔倩手抚胸膛连连喘气,横剑当胸,却还是一脸的如临大敌之意。最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龙门承侠手指间纵横飞舞的剑气,凌空急旋,居然以手指御剑。再回头一看丈夫的神色,只见他一脸惊恐慌张,口中喃喃自语道:“御剑临风,御剑临风,果然是真的。师傅当年果然没有骗我,世间真的存在这门神奇的剑法。”说到后来,神情呆滞,状若疯癫痴狂,仰天哈哈大笑,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白天也听红袖神尼当年说过江湖中曾经有绝代的剑客练成“御剑临风”的剑法,只是她还是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说龙门承侠的剑法就是“御剑临风”?心怀疑问再向丈夫望过去的时候,黑夜嗷嗷低喝,一脸紫气涌现,似乎他修炼的“紫霞神功”已经突破极限,神色却展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和伤心。黑夜忽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像受到羊癫疯的折磨。白天心痛情急之下,不顾龙门承侠强悍无匹的剑气奋力冲出,探手去扶黑夜。手指距离黑夜还有二尺有余时,忽觉一股沛然雄浑的力道自指尖涌入体内,与丈夫修炼的阴柔内息截然相反。她去搀扶丈夫,根本就没心存防守之意,这一下,哪里经受得住那股力道的侵袭,“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只觉五内俱焚,如有千百万道烈火炎炎烧起,口干舌燥,只想浸泡在冷雪寒冰里。

李柔倩心有余悸地走到龙门承侠身边,柔声呼唤道:“侠哥哥,侠哥哥。”

龙门承侠手指尖的剑气忽然间隐退得无影无踪,只是脸色惨白得吓人,一声不吭,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李柔倩一弹龙门承侠的气息,觉察到他气息极为微弱,时断时续,晶莹的泪花不由得夺眶而出,心中默念道:“侠哥哥,侠哥哥,你快醒来啊,你不是说过要助我夺取‘珍珠衫’的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见龙门承侠身子渐渐僵硬如岩石,冷如坚冰,直挺挺地定在地上,心中更觉得难过不已,顾不得少女的矜持和羞涩,轻轻啜泣起来。

此际,天空越发黑暗无光,就连月亮也不知将身形掩藏到那一片云层的身后,大地寂静得仿佛没有声音和生气,似乎就连死亡的气息也没有、或者是被无情地冻结住。白天掐指一算,时间差不多已是黎明的前夕。见丈夫还是那副不省人事的状态,而自己却又偏偏如束手般无策,只有干着急的份儿。泪水默默无声的划过脸颊,模糊了双眼,大地上更显得一派凄清和幽冷。

李柔倩银牙一咬,不由得怒火中烧,凄厉地恨声道:“就是因为你们‘双宿双飞,生死不离’横插一手,侠哥哥在遭了你们的毒手,我要你们偿命来。你们的目的是我,为什么要害了侠哥哥性命。”说罢,“剑”一舞,又要动手。其实她连脚都站不稳,身形摇摇晃晃,只凭着胸中一口对“双宿双飞,生死不离”的怒气强行出手。心中只想到,“如果侠哥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多年来我踏遍万水千山的找寻终于遇到一个能和自己谈心的知己,这世间已无知己,活着也是一句行尸走肉。可恨上天不叫我们早早相遇,如果死了,这一夜的长谈也必将令我含笑九泉,此生再无遗憾。”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中的剑本来是应该自外向内斜划一个剑弧,可是却连半分气力也使不出来,更加气急败坏。“剑”本是柔软的剑器,极难修炼,稍一不慎就会未伤敌先伤己,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要将力道均匀地布散在剑刃上,要刚可刚,要柔可柔,刚柔既济,伤敌于无形。可是现在她连运剑的力气的都没有,怎么伤敌?她从来就是个不服气的人,倔强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心乱气躁地又要出剑。还是方才“星火燎原”那一招,剑尖居然急转,剑刃不受手腕力道的控制,“嗤”地一声,划破了左手手臂的衣袖,锋利的剑尖在手臂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顿时沁出一串血珠。她仿佛忘了痛,依旧厉声道:“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是我害了侠哥哥,我对不起你。”一时间满腔幽愤,觉得一死百了,再无牵绊,运尽最后一分力道,剑刃“倏”地一声急啸圈在她白皙如雪的脖颈间,只要在稍一用力,脑袋便要从脖颈上滚落下来。只是不忍与龙门承侠就此诀别,又忍不住再看一眼龙门承侠,见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神情,一狠心,手上又加了一重力道。

白天盘膝在地,见李柔倩竟然如此刚烈和用情之深,不由得深受感动。此番突见李柔倩要自刎,不假思索,在间不容发之际,拇指轻搭中指,运劲一弹。从三丈开外,一缕指风击在李柔倩的脉门上,打落“剑”。这时远方忽悠一个声音急切地、大声地、甚至是惊慌失措地叫道:“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听其声音,应该也是个少年人。白天回头一望,只见数十丈外一个白衣身影从草丛间弹起,身子凌空,打着像水漂一样的旋儿急掠过来,心中不免吃了一惊,“那少年人使得居然是邙山派正宗的轻功‘一羽千里’?”

在白天的疑虑中,那白衣少年已翩然落地,身姿极为优美,有种出尘超凡的气质。回首对白天一抱拳,微笑着说道:“多谢这位大姐出手救了在下的姐姐一命。”白天更是对白衣少年的眼力感到非常景仰,数十丈外居然看清楚自己以“弹指神功”的指劲打落李柔倩手中的剑器,自己这二十年的修为也达不到这种境界。其实她哪里知道,少年的眼力的确不错,他一看见李柔倩的剑圈住了脖颈就知道大事不好,而他自己也是鞭长莫及,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并发出声音希望可以是李柔倩在瞬间分神,只需要瞬间的工夫,少年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夺下李柔倩的利器。当他身形弹起时,眼见李柔倩的“剑”已落地,自然而然地料想到一定是白天出手的原因。所以才对白天致以谢意,而白天心神不宁,牵挂着丈夫的情形,思考问题也就难免有失偏颇。

那白衣少年是谁呢?

李柔倩冷冷地看着他,不言不语,有种说不出的冷清和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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