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阿米什改装者的经验3

阿米什人现在表现出来的独立自主的生活方式严重依赖环绕这块飞地的更高层次的技术元素,他们对这个问题有些敏感。制作割草机时使用的金属原料不是他们采掘的,所用的煤油不是他们开采和处理的,房顶的太阳能电池板不是他们制造的,衣服里的棉花不是他们种植和纺织的,社区医生也不是他们教育和培训的。他们还以不参加任何类型的武装力量而著称。(但要补充的是,阿米什人是世界级的志愿者,活跃于外部世界。很少有人比阿米什人更频繁地担任志愿者,更加专业,更富有激情,他们乘坐公共汽车或轮船旅行到远方,在那里为穷人建造住宅和学校。)如果阿米什人必须自己制造全部能源,种植制衣所需的全部纤维植物,采掘全部金属,砍伐并切割全部木材,他们就会面目全非,因为需要操作大型机械、经营危险的工厂、涉足其他行业,这些都不是他们的后院能够容纳的(这是用来判断某种技术是否适合他们的标准之一)。可是,如果其他人不制造这些物资,他们也不能维持和发展自己的生活方式。总之,为了保持现有生活方式,阿米什人需要依靠外界。技术最少化的准则是他们的选择,然而使这个选择能够实现的是技术元素。他们的生活方式离不开技术元素。

长期以来我一直对这样的问题感到困惑:为什么类似阿米什人的非主流群体基本上只有在北美才能看到。(有亲缘关系的门诺教徒在南美建立了几处卫星定居点。)我用了很长时间努力寻找日本阿米什人、中国阿米什人、印度阿米什人,甚至伊斯兰阿米什人,却没有任何结果。我发现以色列有些激进的正统犹太人排斥电脑,类似的还有一两个小规模伊斯兰教派禁用电视和互联网,以及印度的某些耆那教僧侣拒绝乘坐汽车和火车。就我所知,北美以外没有其他现存的大型团体以技术最少化为基础确立生活方式。那是因为,在科技发达的美国之外的地区,这样的理念似乎是疯狂的。这种自愿放弃式的选择只有在有物可弃的情况下才有意义。早期的阿米什异端分子(也就是新教徒)与相邻的欧洲农民没有区别。由于受到教廷的极端迫害,阿米什人以停止技术升级的方式保持与“世俗”主流社会的隔离。今天他们不再受到迫害,但仍然是科技高度发达的美国社会的异类。个人再创造行为和进步所产生的持久推动力是美国的标志,阿米什人的选择与此相反,但也生机勃勃。他们的生活方式与中国和印度的贫苦农民非常相似,因此在那些地方不具有意义。对科技如此从容的拒绝只能存在并且起因于现代科技社会。

北美地区技术元素过于丰富,这也导致了其他自愿放弃行为。20世纪60年代后期和70年代早期,数万名自称嬉皮士的年轻人蜂拥至小农庄和临时公社过起与阿米什人差别不大的简单生活。我是这场运动的参与者。温德尔·贝里是我们当时追随的导师之一。我们在美国农村开展小范围试验,丢弃现代科技(因为它似乎压制个人主义),手工打井,自磨面粉,养殖蜜蜂,用自然晒干的泥土建房,甚至制作不定期工作的风车和水力发电机,试图重建新世界。有些人还从宗教中寻求安慰。我们的发现与阿米什人的知识相似:这种简约性在团体中使用效果最好,实现方式不是完全抛开科技,而是只要部分技术,最有效的似乎是我们所谓“适当技术”的技术含量低的方案。这种扎染式地、慎重地、自觉使用适当技术的生活方式一段时间内让我们深感满意。

不过,仅仅是一段时间。我曾经担任过编辑的《全球概览》杂志是数百万简单技术试验的现场手册。我们翻阅一页页的信息,了解如何建造鸡笼、种植蔬菜、凝固奶酪、教育后代、坐在稻草搭建的房屋内开始家中办公。我近距离见证了对技术限制的初始热情如何不可避免地转化为焦虑不安。渐渐地嬉皮士们开始逃离他们精心设计的技术简单的世界。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圆顶屋,回到乏味的车库和阁楼,让大家吃惊的是,在那里他们将自己的“小即是美”技能转变为“从小处开始创业”的企业家精神。《连线》杂志的诞生和长发程序员文化(想想开源的UNIX系统)均出自20世纪70年代反主流文化的辍学生之手。正如《全球概览》的嬉皮士创办人斯图尔特·布兰德回忆的那样,“‘做你自己的东西’轻松转变为‘开始你自己的事业’”。我丢失了与我有私交的数百人的讲话记录,这些人当时离开嬉皮士公社,最后在硅谷创建了高科技公司。现在这些人的故事几乎已成为陈词滥调——从赤脚汉到亿万富翁,就像史蒂夫·乔布斯。

早期的嬉皮士没有保持与阿米什人相似的生活方式,是因为尽管在那种社区工作令人满意、具有吸引力,但多元选择的美妙呼唤更让人心驰神往。嬉皮士离开农庄与不断有年轻人离开农村的理由相同:科技撬动的机会日夜召唤着他们。回顾过去,我们也许会说嬉皮士离开的原因与梭罗离开瓦尔登湖的原因相同,他们的来与去都是为了体验最丰满的人生。自愿接受简单生活是一次机会,一次选择,每个人至少在生命的某个阶段应该经历这样的生活。我极力赞成把选择性的贫穷和简约主义作为绝佳的教育手段,尤其是因为它将帮助你挑选值得优先考虑的技术。但我也注意到,完全发挥简单生活的潜力要求人们将简约主义视为人生诸多阶段中的一个(甚至可以是重复出现的阶段,就像沉思时刻和安息日)。过去10年间,新的一代超简约人士出现了。今天他们在城市里过着自助式生活:生活简单,从志趣相投的自助者建立的特殊团体那里获得帮助。他们试图既享受阿米什人因热情互助和体力劳动而获得的满足感,又拥有城市里不断涌现的各种选择。

因为个人曾经经历从技术含量低的生活过渡到选择多元化的生活,所以我敬佩利昂、贝里、布伦德和旧秩序老实人社团。我确信阿米什人和超简约主义者比我们这些匆忙赶路的城市技术爱好者更有满足感。通过慎重地对技术进行限制,他们指明了如何实现空闲时间、舒适性和确定性的诱人组合并加以优化,使之胜过不确定机会的优化。事实是,当技术元素产生大量自生成的新选择时,我们发现自己更难获得满足感。如果我们不知道选择什么去充实自我,又怎么能感到满足呢?

所以,为什么不引导大家都朝这个方向前进呢?我们为什么不集体放弃多元选择,成为阿米什人?别忘了,温德尔·贝里和阿米什人认为我们的数百万个选择都是幻象,没有意义,或者表面上是选择,实际是陷阱。

我相信这两条科技价值观迥异的路线——使满足感最优化和使选择最优化——可归结为对人类发展方向的完全不同的理念。

只有相信人类本性是固定不变的,才可能优化人类的满足感。如果需求在变动,就不可能获得最大程度的满足。极简约技术主义者坚持认为,人性是不变的。如果从整体上评价进化,他们会认为人类在非洲大草原上数百万年的生存史塑造了我们的社会属性,这个过程使我们的内心不容易因为新发明而满足。的确,我们那经历漫长岁月的灵魂渴望不受时间影响的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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