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6:双雄会【下】

云隐禅房里,刘细君已经把慧刚方丈忽悠的都快找不着方向了。

之所以能一进寺门就被方丈领到静室看茶,其实也是他故意卖弄的结果。

当时住持方丈刚刚用完晚餐,在寺庙门口散步消食,刘细君装出一副很无知的表情,开门见山地上去就问:都说佛家讲究“四大皆空”,请问师傅,这“四大皆空究竟”是指“四大偈”里的“身、心、性、法”,还是指大多数人公认的“地、火、水、风”?

慧刚方丈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主流媒体上把佛教的四大皆空片面地理解为“酒、色、财、气”,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个外国友人能问出这样内行的问题,自然要当作上宾款待。

刘细君的脸皮在部队时是出了名的厚,他向住持介绍自个身份时,理直气壮地自称乃是蛮邦特立尼达多巴哥人氏,目前正在北京大学读研究生,因为是天生的“胎里素”,自幼就对天朝佛教文化极其仰慕,准备一一游历中国各地的各寺古刹,探寻佛家的真理。

慧刚方丈早年间也曾留学英伦,不过主修的却并非是地理,所以对位于太平洋上的蕞尔小国并不甚了了,由得这个西贝老外信口开河。

就在慧刚方丈忙着涮洗茶壶,准备煮茶招待他时,刘细君又小露了一把身手,他主动起身,帮忙用纱布先将葫芦里的清水过了一遍筛。

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细节!

因为“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也就是说在佛的眼中,每一碗水里都蕴藏着无数的生命。古代佛教戒律中,比丘每喝一口水,都必须用一块布过滤才能饮用就是出于这个典故。现在的佛教界铜臭味太重,遵守这个规矩的比丘已经越来越少,能从一个国际友人身上看到如此纯粹的向佛之心,由不得方丈要小激动小兴奋一把。

这下算是把话匣子彻底拉开了。

官静来到禅房门口时,隔老远就听到里面传出了一串串爆竹似的笑声,连天井里四个虎背熊腰的武僧正在练习武艺“呼呼哈嘿”的吼叫都遮盖不住。

“这位师兄一定是色蕴吧?”有个浓眉大眼的彪形武僧把拎过头顶的大腿往脑门后用力掰了掰,又做了两下扩胸运动,主动走过来对官静合什为礼:“方丈刚刚吩咐我去摘几个“菩提果”飨食贵宾,可我刚来这,也不知道菩提树在哪……”

“色蕴”是慧刚方丈给官静起的“艺名”,做念经徒弟出门挣钱时需要靠这个来装点门面,现在长时间不用,猛不丁又被人叫起,静哥儿愣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意思。

“我没听错吧?“菩提果”?方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官静踮脚瞄了一眼静室,听声音似乎九个老和尚全在里头扯淡呢,就属刘细君的嗓门最大。

栖灵寺的这株菩提树叫“迦楼罗雪菩提树”,是唐朝中宗时期,云麾大将军、农学院学监王修出使西竺国带回的菩提种子和那烂陀寺第八功德池神泥,一路南行时植下的佛宝。及至宋朝,全国寺庙里的“迦楼罗雪菩提树”或是因为水土不服或是因为兵燹战火,已经仅剩广陵栖灵寺一家独有,故被宋太祖敕封为“公乘菩提”;除了泰山上被秦皇赢政册封的“五大夫松”之外,植物里头就属它爵制最高。

与一般的菩提树有所不同,“迦楼罗雪菩提树”结出的果实又称“正果”,象征无上智慧,味道既脆且蜜,可以当水果食用。不过也正因为其珍贵,除了栖灵寺方丈能看顺眼的人之外,鲜少有人能尝到“正果”的滋味。

“好手段!”官静不禁有点佩服这个混血滑头的能耐了,转头对武僧说道:“麻烦师兄你帮我把“白玉堂”栓到马棚,“菩提果”还是让我去摘吧。”

“让我们陪你一起去吧,方丈说了,树高,难爬……”四个彪形武僧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一脸的垂涎:“色蕴师兄……栖灵寺的“正果”我们也早有耳闻……你看,这个……”

“方丈每天都要去数数的!”官静先吓唬了一下四个武僧,紧接着又嘿嘿笑道:“还是我一个人去好了,你们帮我安置一下白马,多了没有,一人分半个还成,这个贪污额度,我能凑合着瞒过去。”

“九霄师兄果然没说错,方丈最喜欢的就是色蕴师兄你。”四个武僧千恩万谢地接过了马缰,乐的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算赶上季节了,再错开一个月,我们想吃“正果”的皮也没门。”

“记住,”白玉堂”晚上只吃大豆,你们别添草料在马槽里。”官静想想又关照了一句:“忙完之后你们再给它洗个澡,刷一刷鬃毛,“白玉堂”可是日本大阪唐招提寺友情赠送给我们寺里的驮经白马,不能太脏,要不然方丈要说话的!”

四个武僧把胸口拍得蹦蹦响,连说保证完成任务,绝不含糊。

等这四个彪形大汉走开,官静扶住腰先笑了一气,赶紧飞跑出院子,过浮屠塔,走卧佛殿,踩着翠湖上的藤桥马不停蹄地杀到了“迦楼罗雪菩提”树下,朝掌心吐口吐沫,攀拿住虬瘤状的树疤,三下五除二登上了冠盖如伞的绿荫深处。

摘下十四颗菩提果,他没有忙着送往云隐禅房,反倒先跑回了自己的宿舍,不由分说地将十颗白如凝脂,香气馥郁的菩提果塞给了正在写作业的帕里黛古丽。

“咦,你怎么今天下班这么早?”小女孩先给官静吓一跳,又被这一大堆果子吓了一跳:“芒克里江,方丈肯定会不高兴的,这么多菩提果……”

“你能吃几个就吃几个,吃不完帮我藏好。”官静把鲥鱼扔在桌子上,将装在袋子里的粉红色羽绒服抽出来塞给帕里黛古丽:“今天有朋友过来,你先架起木炭把鹅卵石烤一烤,再把鲥鱼批成鱼片,我还要应付慧刚方丈,待会回来。”

“要不要我去挖几棵春笋?”帕里黛古丽冲出门外,巴在框上追问火烧屁股一样的官静。

“不用!”官静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竹林子太大,你给我老实待在家里,作业写完就练习一下功夫!”

云隠禅房里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刘细君借用了方丈的文房四宝,即席挥洒出一副对联:

空桑三宿,人间是非难择断

百年回眸,求取一世比肩行

细君忍不住有点得意,这副对联里穿插了“头陀不三宿空桑”、“前世五百年回眸换得今生擦肩而过”两个佛典,更难得的是临场发挥。{ps:此联是下官随手胡诌,并不工整,行家莫要取笑。}

“李察先生被外界的媒体宣传给骗了,下联的典故虽然暗藏佛理,出处却是一个诗人凭空杜撰的。”住持长老捻须微笑,对着未干的墨迹赞不绝口:“不过这手米体行草,啧啧……真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出自外国友人之手……”

其余七位龙钟老僧也是练习了一辈子书法的强人,看看墨贴,再想想自己的水平,一股晕眩感扑面而来。

官静刚攥着两颗菩提果走进门,就被几个老和尚一把拿住,非逼着让他用书法和外国友人“李察”先生比试比试。

“你也会书法?”细君眯缝着眼,有点吃惊地看住了这个漂亮的老乡,虽然相识还不到几个小时,这个老乡已经给了他不少的惊奇,无论外语、口活还是厨艺和道德,都堪称可圈可点。

“会一点。”官静挪开镇纸,将铺在桌子上的墨贴拉长了对着灯光一照,很干脆地给出了意见:“字写的不错,很漂亮的南宫体,就是力度还稍有不足。”

“这么说你写的字能做到力透纸背?”刘细君不服气地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他从四岁时起就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习书法,先照拓格描摹,然后临帖,从钟繇到颜真卿到怀素,先隶再楷后草,细君自信同龄人中能在书法上超过他的不多。

“不相信?”官静将手里的菩提果分别抛给了方丈和细君。

“不信。”细君接过菩提果一口咬掉半边,甜中带苦的味道让他一阵翻白眼。

官静也不废话,环手撩起了自己束在脑后的一缕板刷长发,让刘细君把上衣脱了,用长发的发桩饱饱地蘸了墨,在肌肉强健的脊背上铁画银勾一挥而就。

“唉哟喂,你这是玩什么把戏……”细君觉得奇怪死了,这个漂亮老乡到底是拿什么东西在自己背上写来写去,怎么每落笔一次都觉得麻酥酥的。

“好了!”官静从桌子上拿了个茶杯,先涮了涮自己的头发,又找来一块抹布,湿了水,在细君背上打蜡油一样擦拭了一次。

接过慧刚长老递来的镜子,细君调整好角度,才看了一眼就泄了气。

三个骨气劲峭,法度谨严的楷体“刘细君”模模糊糊地印在他的背上,要知道这些字刚刚可是拿抹布擦过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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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和老婆的事还没摆平,书评待我ko她之后再一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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