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2:挑场子

张凤翔迈着军阀的步伐慢吞吞地从栈桥走向码头。

他的脸上挂着吴佩孚一样阴阳莫测的笑容。

他的表情就像纵横关外的张作霖一样倨傲。

他的目光如同冯玉祥,用伪善的憨厚隐藏油滑和奸诈。

美葱在飞云山采蜂窝的遭遇,这个老苗子在两个小时以前就已经知晓。二十四桥明月餐饮会所其实和飞云山野蜂窝没有半点瓜葛,他在40分钟之前刚刚弄明白。昨天刚被二十四桥明月餐饮会所辞退,今天就在飞云山抢走女儿蜂窝的下岗厨师,他在十分钟前也打听清楚到了确切的住址。

对方能主动找上门来,这份胆识多少有点出乎了张凤翔的预料。

他有点忍不住想要知道对方的来意。

服软?不像!这两个年青人的目光从容而无畏。挑衅?也不像!他们的眼神饱含着太多的智慧、冷静以及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定。

“两个伢崽,你们刚刚指着老汉我嘀咕什么呢?”老苗子一个筋斗从栈桥翻上码头,脚步立地生根:“老汉我年纪虽然有点大,耳朵还是蛮灵格,说!你们俩刚刚是不是污蔑我是黑社会?”

“好俐落的身手!”金发小子吹了个口哨,没想到这个干巴枯瘦的老头还是练家子,看他腰间的缠带花纹古朴,似金似革,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缅钢软刀?

“多什么嘴!靠你妈问你话呢!”有个块头巨大的马仔跳起身,抡圆胳膊一巴掌抽向了细君的脸。

金发小子沉腰收腹,轻轻巧巧地叼住大块头的手腕,反手就是一掌,地面上顿时多出一个尘土四溅的狗啃泥。

“八卦掌的传人?”张凤翔眉毛一跳,伸手阻止另外几个马仔准备亮家伙施暴的举动,不怒反笑:“哟哟哟……混血伢崽你还会武术?你想干嘛?不会是特地来砸我张凤翔和平潮楼的牌子吧?”

“张老板,我想我得向你道个歉,本人还不太习惯干挨打不还手。”刘细君吸完最后一口烟,伽利略在比萨斜塔做自由落体实验一样将烟屁股扔到了地上:“今天我们俩来平潮楼,从没动过砸场子之类的不良想法,我们只是想把野生蜂蛹在您在这儿卖个公道价钱。”

“混血伢崽,你叫什么名字?”张凤翔眼中的欣赏味道更浓了,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神态自若的年青人可不多见——他百分之一百地坚信,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广陵是什么地位。

原先张凤翔还在考虑要怎么修理这个伢崽,现在他突然改想法了。

刘细君大大方方亮出了字号,广陵没人认识他,没必要隐姓埋名。

这个老苗子如同王者一般睥睨八方,自认胜券在握的表情颇让金发小子暗暗喷饭,什么嘛,不过就是一个地级市的土流氓罢了,摆这么大谱。

“野生蜂蛹可是个好东西,我女儿今天白走一趟飞云山,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主动送货上门。”张凤翔笑眯眯地一挥手,示意虎视眈眈两位红纸扇的五个伙计先散开:“既然你们是来做生意的,那就先开个价吧,我看看我能不能接受。”

两位红纸扇碰了一下眼神,由官静报出了总数和价格。

没有狮子大开口,还是戴努师傅制订的800/斤和2000/斤的基本单价。

要是按细君的意思,这些蜂蛹应该在原有的基础上再翻两倍价格卖给“平潮楼”,张家敢不买就抽刀砍到他们买为止,但官静拒绝这么做。

“我们是做生意,不是敲诈勒索。”官静一再强调这一点:“恶人逼咱们铤而走险是一回事,我们自己行的正坐的正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么多?”老苗子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是因为高达十八万的价格,对看惯翅参鲍肚的他来说,这点钱真不算什么。他吃惊的是蜂蛹的数量,无法想象,能装这么多蜂蛹的蜂巢该是多么的巨大——美葱曾告诉过他,那个野蜂窝比水牛还大,老苗子原本以为女儿的形容太过夸张,现在看来,这个比喻恐怕还嫌保守。

“数量的确是多了点,不过张老板应该不难吃下这批蜂蛹才是。”官静呵呵一笑:“平潮楼养着七十几个厨师,生意又何止一个火爆可以形容?”

张凤翔抬起惺忪的眼皮,一霎不霎地看住官静,满脸无法掩饰的震惊,咝咝咂嘴。

官静这次说的是正宗的黔东苗语。

张凤翔祖籍湖南,湘西苗语和黔东苗语虽然有差别,但没有塞音韵尾和双唇鼻单韵尾,元音不分长短的苗语特点却是一致的。现在的苗族绝大多数人已经不会讲苗语,能在内地的一个年青小伙身上听到流利无比的苗语,张凤翔确实很意外。

“伢崽,你也是我们九黎三苗的后代,蚩尤大神的血脉?”老苗子的神情变得缓和了。

“不是,我师傅会讲很多地方的中国方言和外国语,区区一种苗语又算得了什么!”刘细君得意地挺起了胸膛,他很自豪也很骄傲,如果没有意外,他迟早也会精通n种语言。

“好聪明的小子!”张凤翔很惊艳地竖了竖大拇哥,然后爱莫能助地叹了口气,狡黠地对官静和细君挤了挤眼睛:“坦白说,两位小哥的开价确实很公道,我也真的很想买你们的蜂蛹给平潮楼增加一道特别推荐的特色菜,可是我手下没有一个厨师会做这道菜,这怎么办?”

“不会做蜂蛹?无所谓,我可以教你的厨师怎么做。”官静用嘲讽和轻蔑的口吻回应了张凤翔的胡搅蛮缠:“如果平潮楼厨师的资质还算凑合,我包教包会。”

老苗子圆睁了双眼,脸上一阵微微变色。

好歹他也是广陵最好的餐饮会所的掌门人,若是让别人教自己的厨师做菜,传出去岂不笑掉业界人士的大牙。刚刚他那么说,其实是逗这两个年青人玩,他已经准备买下这些蜂蛹,因为他很钟意这两个小杆子波澜不惊的镇定,很想把他们收为己用。

张凤翔忽略了一件事,虽然官静昨天刚被二十四桥明月餐饮会所辞退,但那和他的专业水平并没有挂钩,他是一个牺牲在高层商战中的天才厨师。

“老爷子,你别怕,我们不会向您收学费的。”刘细君笑的前仰后合,这个老苗子油腔滑调的推辞早就让他怒上心头,不过比起拔刀泄愤,官静的挤兑显然更有意思。

“行啊,没问题,我拭目以待你的厨艺和你的口舌一样尖利。”张凤翔的脸色很快就恢复如初,很绅士地对官静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伢崽都不是甘心屈居人下的年青豪杰,不过不要紧,老苗子相信自己的调教方式能让他们明白什么叫混迹江湖。

“如果我教会你们的厨师怎么烹制蜂蛹,老爷子您可别耍赖不买我们的蜂蛹。”官静弯腰拾起地上装蜂蛹的蛇皮袋,眼神斜吊:“您别见气,我是生意人,讲究的是先小人后君子。”

“我保证在炉灶开火之前,会把十八万购买蜂蛹的现款拿到你跟前。”张凤翔扯着嘴角笑了,一只手拍住官静的肩膀,一只手拉了拉耳朵上的金环,凑到官静耳边悄悄说道:“你也别怪老汉我没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苗家汉子,很讨厌,说大话,放空炮的浑球。”

这老头显然是真怒了。

广陵道上都知道,一旦张凤翔这个老苗子用手拽动耳朵上的金环,就意味着他要发飙了,不见红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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