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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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游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纤纤十指抚在宋代名琴洒尘上,弹唱琴曲的女子便是三年前被胡清捧红的杭州第一清倌素卿姑娘—淑心阁的头牌。

在她面前坐着四名男子,其中一名年轻的男子面容清秀气度不凡,着一袭浅紫色锦袍、紫色的瓜皮小帽、紫色的长裤长靴,黑色皮腰带上嵌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片,正是闻名江浙的小财神胡清。另外三人比他年长些也比他多了一份沉稳,也是温文俊秀气度从容。这三人似是追随着他而来,而他对这三人并没有过多的亲热举动,见到三人之初不过是瞬间的错愕即微笑的将手中的折扇指向身旁的椅子,三人也没有多话即坐了下来听琴。

一曲弹罢,素卿站起身向胡清款款一礼:“这首蜉蝣配了少爷的曲子,少爷可还满意?少爷可还要听什么曲子么?”

“素卿,本来今天有话和你说,但是临时有事要先走了,改天我再过来吧。”说着领先出了淑心阁,旁边三人也站起来随他走了出去,留下素卿独自发呆。

“清儿见过八爷、九爷、十爷。不知三位爷是专为清儿而来,还是和清儿偶遇呢?”清儿转过身子见礼,压低着声音说,此时人来人往的街面上,实在是不便多说,可又是不能不说。

“清儿,如果说我们是专为而你,你信不信?”胤禟低语,状甚落寞。

“信!”

“你信?”胤禟扬起眉骨,一双凤眼溢满不解。

“当然相信,朋友之间是不会相疑的。不是么?”清儿露出微笑。

“你拿我当朋友?”胤禟吃惊却掩饰不住满面的欣喜。

“当然!难道九爷不拿清儿当朋友?三位爷可是去过明园了?”

“正是!管家告知了你的去向,所以我们就追到了这里找你。”胤禩微笑。

“清儿,你怎会去见一个清倌?”胤俄问,问的正是胤禟想问的话,清儿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包了一个清倌定是有她的原因,她和清儿有什么关系?清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我们回明园吧。”再微笑的做了个调皮的动作:“我饿了!”

胤禟在看到他的这个动作后,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数番打探后知道她回了杭州,想见到她的念头那么迫切,就不管不顾地跟着有公干的八哥绕道来了杭州,只想快些见到她,完全忘记以前和她的诸多过节。而今终于见到了她,又见她对自己并不排斥,一颗心方才欣慰不已。

还未走到明园,便见管家有那里张望,见到他回来急忙跑近前低声说:“少爷,十三阿哥和容宇少爷来了。”

清儿点头:“知道了!任伯,麻烦你带十三爷和哥哥到竹林去。”

“少主,你要去竹林?”任伯欲言又止。

“嗯!”清儿点头。

“我去找秦大夫回来?”

“不用,去请十三爷和哥哥过来吧。”

任伯摇头不语,在胡家四十年了,少主说一不二的脾性他怎会不知,给身旁的小厮递个眼色:“快去找风雪去竹林,赶紧!”小厮一溜烟的跑远了。

胤禟落后一步,看着任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说:“任伯,你们少主不能去那个竹林吗?”

“九爷,不是小的不说,实在是不能说,少主没说您不能去,您去了就知道了!”任伯转身走了。胤禟独自发呆:这个竹林到底有什么?为什么管家那么害怕清儿去?为什么清儿要十三弟去竹林?十三弟此来是又为的是什么?摇头苦笑,还真是关心则乱,谜底马上不就揭开了么!快走几步跟上清儿。

明园西北角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还未进入已感到冷净清凉。

清儿闭目深呼吸后迈步进去,胤禟等人也随后而入。竹林深处是用四层颜色各异的鲜花围出的一块空地,空地一侧立着一块汉白玉碑,碑上纯净无尘。鲜花正开得烂漫。

胤禟走近看视,碑上瘦金字体正是清儿的亲笔:柔琴竹笛之墓,另有两行小字:不孝弟子胡清敬立;康熙三十四年二月十三日。

胤禟回头看向清儿,见她眉关紧锁,满面凄惶,心就突然疼了痛了,忙走近她:“清儿,你还好吧!”这就是任伯紧张的原由了?

胤禩和胤俄也看出了清儿的不同寻常,两个人也走近清儿,关切地看着她:“清儿,你没事吧!”

清儿无语摇头,眼睛紧盯墓碑,那里面埋着的是她亦师亦母的亲人!曾经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原来不是,许多的往事放在记忆最深处,不敢触及。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而她经历的不是离别是永别,离别可以再聚首,而永别则是永远的不再相聚,永别于她是伤心蚀骨的痛,不敢触及是因为无力承受!

“八哥、九哥、十哥,你们也在!”胤祥看到三位哥哥在有些吃惊。

“见过八爷、九爷、十爷。”容宇向三位阿哥请安。

“嗯。办完公事顺便来看看清儿,十三弟,你们此来也是公干吗?有需要哥哥帮助的尽管开口。”胤禩微笑着说。

“说是公干也没错,皇阿玛要我们来接清儿回京。”胤祥说。

“这么急着接清儿回去,有什么事吗?”胤禟心慌。

“没事,皇阿玛说接清儿回去过中秋。”清儿一愣,皇上要干什么?她去宫里过中秋,那外公怎么办?于是张口问:“能不能不回去?”

胤祥和容宇齐齐摇头。

“清儿!”胤祥唤她。

“师哥!”清儿唤得凄楚。

“师妹!果然是你!”胤祥微笑,众人反而糊涂了。

清儿扭头看向墓碑:“师哥,我们的师傅在那里。”

胤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吃惊的问:“师傅他,死了?”

“嗯!”

“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胤祥对着墓碑缓缓跪倒,清儿在他身后跪下:“七年了。师傅、师伯,清儿和师哥来看你们了。”

“他们,怎么死的?”抚着墓碑,仿佛那是师傅的脸颊。

“师傅师伯是自杀!”清儿低头:“都怪我!”

胤祥吃惊的回头看向她:“怪你?和你有关系?究竟怎么回事?”

“师傅教我弹琴的时候我四岁,她教了我三年,这三年里她疼我、爱我、关心我、照顾我。她是我唯一的女师傅,也只有她知道我是女子,对我来说,她是母亲更多于是师傅。后来,我见她经常吹奏《梅花三弄》,吹着吹着便忍不住哭泣。我想她定是有了为难的事,便央及外公帮助她,外公说感情的事旁人帮不上忙,我不懂向外公发脾气,外公无奈才告诉我师傅是在想念她的爱人。我跑去问师傅,师傅她搂住我哭了,边哭边说:明知相思苦,偏又苦相思!后来师傅病了,每日昏睡不醒,只呓语“松哥”这两个字。我急了,才派人去找来你的师傅。”清儿闭目不语,胤禟下意识的要靠近她,风雪已先他一步走过去,将手掌隔着寸远的距离贴在她的后背上,掌上发力将真气度给她。

“谢谢!”目光迷漓又接着说:“你师傅来了,我师傅的病也好了,我真的很高兴,以为自己做对了。那一天,他们来到了竹林,我也偷偷地跟了进来。就在这里,我听见了他们在诀别,看见了他们流了好多的血,好多好多的血。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我不想他们死,我要的是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清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最后几句话,尽管攥紧双拳,仍然觉得身体的热力向体外流走,深深的懊悔和自责,眼中已迫出细碎的血丝。风和雪近前一步再次将真气度给她。

众人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感染了她的悲伤,不难想象,一个七岁的孩童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死在面前,该是怎样的心痛和无助?看着自己好心办成的事最后却变成了惨事该是怎样的自责和后悔?这么多年了,她还在为此伤感自责,还是不能看开,还是不能想明白,还是无法解脱。

“清儿,不要自责!没人怪你。”胤祥回身扶清儿站起身,抓着她的肩臂说:“这是他们的选择,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清儿,再不要自责了,好不好?”六年前师傅收到她的信离开后便音讯全无,他多次派人打听师傅的下落,均无结果,他也只知道信是胡家的孙女写来的,没想到跟她相处这么久,今日才知道师傅的下落,才明白是胡家封锁了这个消息,胡家将师傅师叔葬在这里就是不想让人打搅他们吧。

“清儿,他们是大人,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再自责了。”胤俄出声安慰她。

“清儿,他们之间存在问题,这是解决的方法,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却是最没有负担的,既然是他们的选择,那你就接受吧。别再自责了,好不好?嗯?”胤禟也劝慰她。

“清儿,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死都已矣,忘记他让自己快乐起来,没有必要自责!”胤禩安慰她。

那个将剑刺入自己身体的她绝决凄美,对他说:“松哥,今生相儒相忘都是疼痛,那么不如期待来生,期待永恒。来生我们不做兄妹,只做夫妻。”

他说:“柔儿,今世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会同年同月同日死,你选择放弃生命,哥哥陪你。来世我一定要先你而生,做你的夫君好好照顾你!照顾你一生一世!再不让你受这般苦楚!”

她对着心爱的弟子说:不要哭,师傅是重生,是解脱,师傅很幸福!清儿,答应师傅将来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清儿,哭出来!哭出来会舒服些。”容宇把清儿搂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

清儿摇头:“我答应师傅不哭,便不会哭。如果我做到师傅就会没有遗憾,走得安心了,是不是?”

容宇轻声细语:“清儿,秦爷爷此刻在漕帮未归,你不可以再出状况。你师傅她走得很安心,如果你不再自责,她会更安心,知道吗?”当年她吐血后昏倒在师傅的尸体上,没把外公外婆和秦爷爷吓死,三个人悉心照料看护她一个月后她才苏醒过来。得知外公将师傅师伯葬在竹林,她很欣慰,竹林是师傅最喜爱的地方,她亲自书写了碑文,却被外公禁止再到竹林里来。后来她瞒着外公进来陪师傅,外公嘴上不说可每次都让风和雪陪着她,度真气给她,否则真不知道她能不能自己走出竹林。

“嗯!”虚弱的点头,却仍是没有眼泪。

容宇向任伯使个眼色,任伯上前说:“少主,从漕帮回来的人说薛夫人只怕就在这几日就要生产了。”

“嗯?这几日吗?”抬起头,嗓音沙哑着问。

“是。”任伯又说。

“漕帮那边都准备好了吗?还有什么需要吗?叫宁儿和素儿在兰姐的身边侯着,不许出状况,我,稍后过去。”身体虽是疲惫不堪,但已恢复常态,恢复冷静理智。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总算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出来了。

“产婆稳婆按少主的话从城里请了八个送过去,又有秦大夫作阵,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少主尽管放心不必急着过去。到是几位爷此刻还未用中饭,少主看……。”任伯对上容宇赞赏的目光。

任伯料定如果只有她自己她定是吃不下去,此刻这几位皇子在,她断不会让客人都陪她饿肚子吧。果然清儿苦笑着说:“摆饭吧,怎敢饿着各位爷,我也饿了!”

当先走出竹林,没有回头。众人却知她不过是将伤痛收藏起来了。

清儿还在自责,因为她还不懂得男女之间的爱是怎么样的,不懂得“放手”,不懂得爱情可以让人生死相随!

胤祥双手抚上墓碑:师傅,没想到六年前一别竟是天人永隔,弟子不孝没有送您最后一程。你和师叔,安心的去吧,我会照顾她。

胤禩低头在想:清儿还不懂男女之间的感情,经过这件事,只怕以后要对她有负面影响。今日的事确实让人震憾,不仅是为了墓中那两个人的感情,还是为了清儿的这段经历,今日重新面对心中的创伤,她该是怎样的疼痛啊!看着刚才的她连自己都心疼了呢!

他轻轻的说:“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也无爱恋也无怨!”眼见着清儿微微顿了下身子又继续前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清儿虽然柔嫩却不脆弱,虽然是女子却有着男儿自强不息的个性,她会好起来的!

胤禟看着清儿的背影,真希望此刻能和她并肩前行,能够分担她的痛苦;真希望自己有能力让她远离伤痛,永远幸福;真希望自己不象现在这么无奈和无能为力;真希望为她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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