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2 章 第二百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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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江对北京的印象很好。这是一个和上海迥然不同的城市,陌生、杂乱,充满了各种矛盾的吸引力。

政治在这片土地上宛如空气一般无所不在,大爷大叔大哥,说起总书记总设计师常委们部长们就好像在说隔壁屋的邻居,让人以为不存在等级之分。但等级这个东西又无处不在,首都的官多如牛毛,十个花盆掉下来能砸到两个厅长三个处长五个科长。世界大事国家大事在北京人的嘴里就和单位的事儿胡同里的事儿一样普普通通张口就来。

不过两三天,斯江和景生就熟知了首都人民的种种热门话题。房改理所当然排在第一,“靠国家建房,靠组织分房,靠单位给房”已经实施了几十年,一朝政策宣布土地所有权可以依法转让,有想法有钞票的人都开始动脑筋了。不少胡同里的北京人都在商量集资盖房。北武和善让原来住的东交民巷那一片,老房东特地打电话来问善让要不要参与。

“我们真心欢迎周老师加入,周老师你和小顾好好商量商量,认真考虑考虑啊。”

“对,街道出面,手续肯定齐全,就造两栋楼,一百来户,都是老熟人儿,两年后就能搬,水电煤暖气全到位。”

“嗐,这和单位分的公房不一样,能领两证,是私房,您信我,咱北京城的房子以后肯定得涨价,首都啊,全国人民看首都,是不是这个理?”

“两房的话呢,一家出十万块钱,三房的话呢十五万,竣工后多退少补。我跟您透个信儿吧,我侄子他们单位在造商品房,商品房你家小顾肯定知道,明年就能对外卖,他们要卖一千六百块钱一个平方米,咱们这个划算,一千出头就齐活了。”

“行,成不成您月底给我个信儿。可不是,想参与的人多得海了去了,咱也不能随便就放进来是吧?得知根知底,这孟母还三迁呐,咱得为下一代着想是不是?左邻右舍街坊邻居的,至少得都是有文化有知识有教养的人家,以后咱住着也放心。”

善让连声道谢,吃完饭跟北武笑说好歹奋斗了十年,终于得到了首都人民的认可,值得一面好群众的锦旗了。斯江被十万和十五万的数字惊到了,但想想景生还没工作就有了三千块的存款,好像又不算什么。北武被这个事情提了个醒,打电话回万春街让顾东文带着前几年新换的土地证去办房屋所有权证。

周老太太心里觉得私房这个事情比较不靠谱,但老革命家讲究实事求是,她仔细询问这个商品房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和解放前的私房有什么不同,风险大不大。北武和善让都是经济系毕业的,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给老人家听,斯江和景生也跟着上了一堂课。

“经济发展是有规律的,虽然我国现在是计划经济,但已经在往市场经济的方向过渡,”北武笑着说,“当然,市场经济这个词现在很敏感,在外头还不能提,但市场化肯定是挡不住的,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经历过的我们大概率都会经历,比如允许甚至鼓励私人购买房屋,拥有产权,国外的银行还会提供贷款,比如我们要买个十万块的房子,你只有一万块,那么银行就借给你九万块,你就可以先买下来住进去,银行另外收你七八万的利息——”

周老太太和斯江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利息这么多?!”

景生却脱口而出:“像农村信用社那样?浙江很多工厂都会贷款。”

善让笑着点头:“对,农村信用社本来就是农业银行分出去的。其实清朝的时候钱庄就和工商业联系很紧密。”

斯江摇头:“那我可不舍得,借九万还十六七万,脑子瓦特了呀。”

北武忍俊不禁:“舍得花才有动力赚啊。”

周老太太也摇头:“银行也太黑心了,这哪是为人民服务啊,这是要人民的命嘛,你们不要找银行借,我借给你们,一分钱利息都不要!”

善让笑着搂住母亲的手臂晃了晃:“那怎么行,你至少得收我四五万利息才行。”

“我要利息干什么?我又不缺钱用,你钱多得没处花是不是?”周老太太皱着眉拍了善让一巴掌,“千万不要跟人借钱,我们老一辈的力有所余支持你们一下不算什么,知道吗?”

“妈对我真好。”善让笑嘻嘻地给老太太戴顶高帽子。

斯江想到自家姆妈,莫名惆怅起来。

从商品房讲到金融讲到股票讲到通货膨胀,周老太太听完了不以为然:“这些也没什么稀奇,解放前国民党都搞过,搞得一塌糊涂,你们学理论的,还是要当心,不要太迷信西方的经验和规律,悠着点才好。”

北武点头:“妈说得有道理,姜还是老的辣,中央办公厅该把你们老一辈的也请去顾问顾问。”

“嗐,你这是闭着眼睛瞎吹呢,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国家需要的还是你们年轻人,你们北大啊清华啊,出国家栋梁,”老太太摆摆手,“景生你们交大也好,上海的大学也是顶顶好的——”

为防老太太开政治学习课,善让赶紧把顾虎头塞到她怀里,推祖孙俩进房进行睡前准备工作。

善让一出房门,见北武景生和斯江都已经自觉地换好了衣服,就笑了。

“嘘,虎头刚睡着,走,赶紧。”

四个人兴致勃勃地往北大学一食堂旁的大饭厅赶。

大饭厅颇具盛名,并不是因为周末舞会,毕竟舞会上也没有多少北影北舞中戏的美女们出没,出名的是经常在大饭厅里放映的外国电影。当年北武靠手绘的电影票白看了不少电影,十年过去,大饭厅越发成为首都文艺青年必到之地,《茜茜公主》、《佐罗》、《野鹅敢死队》、《出水芙蓉》等等,都是老译制片或内参片,搞得十岁的年轻大学生们如饥似渴如狼似虎。

这天正好重放美国电影《爱情故事》。

“这部片子是在H大拍的呢,”善让其实上学期和北武已经看过一遍,这次是特地为景生和斯江买的票,“主题歌《LoveStory》特别好听,71年得了奥斯卡最佳配乐奖,我太喜欢了。”

北武吹起口哨。

“啊,原来是这首,”斯江叫了起来,“舞会上一直放的。”

北武和善让笑着对视一眼,手挽手地走在了前面。

斯江和景生赶紧跟上。

“他们俩真好,”斯江靠近景生,“嗳,我小舅舅是不是特别帅特别浪漫?”

被斯江多看了一眼,景生随口也吹起了这首歌的旋律。

“你也会?!”斯江笑着捧场,“阿哥,你也帅,也特别浪漫。”

景生口中的旋律立刻跑了调。

“哈哈哈,表扬不得。”斯江笑弯了眼。

到了大饭厅门口,斯江才发现虽然是暑假,但赶来看电影的人极多,大多数都是男生。大门一开,人群蜂拥而入,简直可以用疯狂来形容,好像晚一点进去就看不着了似的,被推进去几米远,腿都没怎么迈开,斯江就被挤得腾空了,幸亏景生及时捞住了她,几乎是胸贴着背地把她抱进场内的。

双脚着地后斯江腿还是软的,扶着景生的手拍拍胸口:“要命哦,看个电影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景生看看她:“是蛮浪漫的。”

斯江:“???”

景生别开眼,很快找到最后一批稳笃笃进来的北武和善让,朝他们招手。

电影虽然老,胜在有中文配音,让观众更容易投入。散场后斯江眼睛肿肿地出来:“啊,小舅妈太坏了,哭死我了。”

“悲剧才是最美的。”善让在人群中回过头来辩解了一句。

斯江对此表示认同。

四个人往外走,半路遇到熟人来打招呼,却是个暑假没回家的法律系的大三女生。

“我们正好三缺一,周老师来不来?”

“不啦,改天跟你们切磋,”善让笑眯眯地问,“你们是在宿舍打还是在小胡家里打?”

“在小胡家,还有大林老师家的小小林。周老师带家里人是去看电影的?”

“是,今天放《爱情故事》,你们怎么不去看?”

“看过两遍了,大饭厅看了一次,朱老师上课也给我们放过一次,奥利弗不是拿了律师执照嘛,算跟我们班有点关系。”

斯江听他们聊了十分钟,稀奇得不行:“她是学法律的吗?”

“对,经济法专业的。”

“她是叫你去打麻将?”斯江咋舌。

善让哈哈哈笑了起来:“是的,我勉强算是个半吊子‘麻派’吧。你舅舅是‘托派’。”

北武笑着搂住她的肩膀:“领导,不要缔造人民内部矛盾。”

这是斯江第一次认识到北大的真面目,很震撼。托派,就是考托福的,以理科男生居多,原来北大英语好的也是理科男多,都是为了出国。而麻派,就是打麻将的。从学风谨然的市重点中学出来的陈斯江,深觉不可思议。

“这大概也是我一直希望你考来北大的原因,”善让颇为自豪,“大学应该是一个包容万象的场所,不同的思想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人生选择,都可以在这里并存,可以磨合可以碰撞可以争执,但更重要的是包容。现在的北大学子呢,有你舅舅这种早上五点就起来背英语的,有门门课考满分的,也有喜欢打麻将的,还有喜欢登山的,跳舞的,甚至有人成天谈恋爱,但都没关系,大家各管各忙好自己喜欢的事后,再一起分享互相学习。这是一个良性社会秩序的缩影。”

“尊重、理解、包容、并存。”北武悠然加了一句,眼睛在夜里闪闪发亮。

善让指了指中心花坛里的雕塑:“这个DS雕塑,德先生和赛先生,寓意民主和科学走向世界,是82级校友送的,花了三万块,学校各级领导大力支持,结果最后为了这个雕塑,重新修了周围花坛,总务部花了十五万。”

斯江和景生围着雕塑走了一圈,啧啧称赞。

“十八岁的大学生,可以谈谈恋爱了。”北武突然笑着说了一句。m.w.com,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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