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梦游惊魂

第二十七章 梦游惊魂

6月13日18:00

“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我打电话回来,你不在家。”

孔蘩怡翻着手中新一期的《美国医学学会杂志》,却神游书外,心情仍在剧烈地起伏,以至没听清丈夫的问话:“什么?”

丈夫又问了一遍,孔蘩怡说:“去了重新装修后刚开张的江京市新华书店,很气派。”

“买了什么好书吗?”

孔蘩怡想了想,仰起头直视丈夫的双眼:“我在医学专业书的书架边,恰巧碰见几个江医的学生在买辅导书,无意中听他们谈起了什么‘405谋杀案’。十几年里,几乎每年都有一名女学生从13号楼405室坠楼。秉城,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陆秉城的目光中并没有露出惊讶,只是长叹了一声,神色黯然:“蘩怡,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告诉你。”

“是啊,我明白,你不想让我知道后胡思乱想,你是在保护我,你一直是这样保护着我,让我有一颗平静的心,有一个平静的生活,”孔蘩怡点了点头,感激地望向陆秉城。“打电话找我有事儿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希望你能趁着这几天,好好休养一下,顺便想告诉你,今晚我在‘常必鲜’订了座位,咱们晚饭到外面吃。你难得回来,总不能每天都让你吃西红柿炒鸡蛋。”陆秉城笑着说。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孔蘩怡心头一阵温暖,觉得有些对不起丈夫。结婚这么多年来,自己常年游学在外,早就过了生育的年龄。陆秉城虽然早些时尚存着要孩子的念头,见孔蘩怡无意,也从未勉强她过,对她百依百顺,尤其对她的事业格外支持。但她知道,陆秉城也需要体贴,也需要帮助。

“你最近的睡眠还好吗?昨晚你好像又有些辗转反侧。”

“还好,总吃安眠药,都快失效了。最近工作比较忙,快到期末就是这样,千头万绪的,忙过这阵,到了暑假就好多了。我打算着,如果你不算太忙,暑假里我可以跟着你去一趟欧洲。”陆秉城在孔蘩怡的身边坐了下来。

“当然好,就像以前一样,你一放假,就跟着我跑。”孔蘩怡笑了。陆秉城端详着孔蘩怡洁净舒雅的脸庞,又爱又怜。

孔蘩怡忽然一转话题:“不过,你还得先应付过今年的6月16,对吗?这事到底有多严重?”

陆秉城站起身来:“学生学业的压力比较大,每年都会有人抵不住压力寻短见,这在各大高校,尤其医学院中很常见,学校里是很重视,但对那些流言蜚语,我们也不能太当回事。”

“可是,每年都发生在13号楼405,不是也太巧合了?你们搞学生工作的,当然不会去相信那些传言,但也不能因为找不出原因,疲于应付。”

“蘩怡,你到底对这件事知道多少?市公安局里最有能力的探长对此都有过分析,不错,他知道这间宿舍里有些历史,但他没有任何证据将两者挂上钩,因为这本身就是荒唐的想法。”陆秉城在屋中来回踱着步。

“可那些女生幻觉中的东西呢?月光,是不是和以前那个‘月光社’有关呢?”

陆秉城忽然停住了脚步:“那几个在议论这件事的学生,是男是女?是什么人?”

孔蘩怡抬眼看见丈夫的脸孔变得僵硬无比,暗暗吃惊,说道:“是几个男生,因为在找诊断学和内科学的辅导书,应该是二、三年级的学生。”

陆秉城舒了口气,说道:“蘩怡,时代变了,你也不应该再对过去的那些事这么敏感。405室这些年来出现的这些坠楼事件,和过去那个年代相隔遥远,怎么也扯不上边啊?学校里的确有极个别学生对这件事研究得走火入魔,影响了学习和生活,挺可悲的,你就相信学校会处理好这件事吧。今年保卫科会重点设防,首先疏散该宿舍的女生,然后安排六名干事看守405室,三个一组,每十五分钟换一次岗。这样致密的安排,我是想象不出还会有任何难测的事件发生在405。”

孔蘩怡点了点头说:“也许是我太敏感了。请你也理解我,萧燃的事,一直是我心头的一块疤。”

陆秉城的一双温厚的大手抚在孔蘩怡的双肩:“我当然理解,这是为什么我小心翼翼,不去触及那块疤,也希望你理解我。”

因为满腹心事,“常必鲜”的玲珑珍馐在孔蘩怡的口中不过如嚼蜡。此刻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对往事的回忆不邀而至,加重了她的失眠。

她回到那一年,她生命中一段灰暗的日子。她先是被“铁托”仗势调开了萧燃身边,在东郊的前卫线医院实习。春天到来后不久,就听说萧燃被隔离审查,原因是他被怀疑为一个名叫“月光社”的特务组织成员。对她自己的调查也接踵而至。调查组对她进行了多次谈话,发出了许多令她惊骇的警告。开始时,她不屑一顾,坚信萧燃的清白和操守,但当萧燃承认了和“月光社”的关系,她陷入了恐慌之中。

调查组再向她问话时,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了鬼,虽然她反复告诫自己,坚决不能辜负萧燃对自己的信任,但调查组仿佛也嗅出了什么,对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开始惶惑无主,陷入了无尽的抑郁中。

就在这时,一名高年级的实习生陆秉城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

陆秉城已经是在实习的最后一年,和她同在内科病房。孔蘩怡发现他其实是江京第一医学院的学生时,很是惊讶:因为前卫线医院历来是江京第二医学院的实习医院。陆秉城解释说,前卫线医院的主要服务范围是江京东郊几家大型工厂的工人,这些普通的工人吃苦多,享受少,最需要优质的医疗服务,所以他放弃了在江京市人民医院的实习机会,通过学校方面的努力,“过继”给了江京第二医学院,“下放”到了条件相对比较艰苦的前卫线医院来实习。这些话深深打动了孔蘩怡。后来调查组和学校造反派对她越盯越紧,她又无法和萧燃交流,陆秉城就成了她避风的港湾。

调查组对孔蘩怡纠缠不休的同时,造反派一直逼着她“摆明立场”,终于有一天,身心疲惫的孔蘩怡想终止这无休止的精神折磨,告诉调查组她不再是萧燃的女友。萧燃得知后,痛不欲生,打电话来要求再见一面。孔蘩怡鼓不起勇气去见萧燃,当晚偎依在陆秉城身边直到深夜。

萧燃坠楼自杀的消息传来,孔蘩怡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里无法到医院工作,整日整日对着窗子发呆,甚至想过告别人世,追随萧燃而去——她仍是深爱着萧燃,殉情的念头时不时地闪现。是啊,连郑劲松都有那份勇气呢。但她仍对生活抱着希望,她仍盼望着阳光的出现。

幸亏她身边有陆秉城,鼓励着她熬过了那段日子。学校见她失魂落魄,便让她回家休养一段时间,等她再次返校时,就被告知她这届以上的学生都要终止学业,到祖国四海边疆的部队农场去接受再教育,她和另外几个同学被安排到皖南一个连队。不久,又一批大学生被派了下来,其中,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陆秉城。

她回想着往事,不知不觉已是泪眼婆娑。

躺在身边的陆秉城翻了个身,忽然在睡梦中长叹了一声。

孔蘩怡心里一沉,只有她知道,外表健康精干的陆秉城患有慢性的失眠综合症,更令人担忧的是,他有过梦游的历史,虽然罕发,但已足够让孔蘩怡特地陪他求教于专家。专家的药物治疗大有疗效,陆秉城的失眠症状在很长时间内得到了控制。

但今晚,孔蘩怡有种不祥之感。

果然,她这个念头产生不久,陆秉城已经缓缓坐起身来。

孔蘩怡轻声叫道:“秉城。”陆秉城浑然不觉,孔蘩怡知道他确实又开始梦游了!

陆秉城下了床,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卧室的窗前,望着黑色的夜空,嘴半开半合,似乎想说什么。孔蘩怡想起医生嘱咐过,要设法录下陆秉城在梦游时说的话,以便分析,便匆忙摸过一个随身听录音机,揿了录音键。

果然,陆秉城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可惜这些话以一种怪异的语调说出来,和许多梦话一样,听不真切。他又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窗边。

孔蘩怡刚舒了一口气,却见丈夫赤脚走出了卧室。她紧跟其后,考虑着什么时机唤醒丈夫。这是为陆秉城诊治过的专家告诉孔蘩怡的一种治疗方法,和切莫唤醒梦游者的民间传言背道而驰。唤醒梦游病人其实是“厌恶疗法”,让病人明白梦游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从而产生对这种病态行为的反思,抑制今后的发生。

孔蘩怡跟到客厅,见陆秉城径直出门上了阳台。

这是陆秉城以前梦游中从未做过的事!

孔蘩怡记得医生嘱咐过,因为梦游者不知道自己梦游中的行为,伤害自身的可能性虽小,但决非没有。走上这个十二层楼的阳台,应属十足危险的情况。

她正要叫出声,却见陆秉城呆呆地俯视着楼下,又哑着声音说了两个字,双臂猛然向上一举,随即回身,虽是和她打了个照面,却恍若不见,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脚步如飞,转眼已到了家门口,打开了大门。

“秉城!”孔蘩怡大叫一声。陆秉城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有看见孔蘩怡,转身出了大门。孔蘩怡跟着冲出门,但陆秉城健步如飞,向楼梯下跑去。孔蘩怡不敢再多叫,怕打扰了四邻,只好紧跟着他往楼下跑。

仿佛不过转眼的功夫,两人已跑下了十二层楼梯。好在陆秉城冲出楼洞后不久,就突然放慢了脚步,悠闲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目光投向地面,再抬头望望,孔蘩怡随着他目光看去,那正是自家阳台的方向。

她紧紧抱住了陆秉城,在他耳边呼唤着:“秉城,你醒醒,这梦结束了,咱们该回去休息了!”

陆秉城终于睡熟了,响起了微微的鼾声。孔蘩怡却再也无法入睡。

她起身出了卧室,坐在书房里,戴上耳机,开始反复听刚才录下来的梦话。前面在窗前说的那句梦话似乎是八个字,但语音极为别扭。来回倒带放带了几遍后,孔蘩怡忽然觉得这音调很熟。努力回忆了一阵,她才想起,这调子正是陆秉城老家晋南的方言。陆秉城平日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父母说话也从不用方言。孔蘩怡还是有一年陪丈夫回山西看望病重的婆婆时,才第一次听到陆秉城用家乡话和亲友聊家常。

但她对山西话并不陌生。她还在国内工作的时候,就接待过不少从陆秉城的老家出来寻医求药的乡亲。她努力地寻找山西方言的感觉,又听了几遍录音机,终于依稀听出来,陆秉城似乎说的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如果她听得正确,这句话有什么含意?

她又继续听陆秉城在阳台上说的那两个字,同样用的是晋南方言,奇怪的是这两个字陆秉城似乎特意逼了嗓子,沙哑地说出来。

这两个字说得并不快,她听了几遍,就几乎可以肯定,是“月光”。

根据今天见到的那两位女生的说法,“月光”曾出现在那些坠楼女生的脑海中,按照她们的猜测,“405谋杀案”又和“月光社”密切相关。

这两个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丈夫的梦中?是不是6月16日临近,他的压力太大?

还是他有什么隐瞒着自己?

为什么江医这么多年来频频发生坠楼案,他一直都不告诉我?真的是怕触痛我吗?

如果我早知道,大概会立刻和萧燃之死联系上。

这些坠楼案为什么会发生呢?难道真如那两个女大学生说的那般怪诞?

孔蘩怡觉得思路有些乱,起身泡了一杯茶,又坐下来静静地想:为什么一听说“405谋杀案”就心神不宁?似乎不仅仅是因为405原是萧燃的宿舍。还因为什么呢?也许是对过去的历历回顾让早已淡化的一些疑点重新浮出水面。

先是陆秉城转学的事例,这在当时的高校里可谓闻所未闻,是什么促使了转学的顺利发生?难道仅仅是为工人阶级服务的热情吗?陆秉城自称在江京第一医学院读完了基础课程,为什么偌大的一个江京,数十家大小不等的医院里,他竟找不出一个老同学?为什么自己前脚到了皖南,他后脚就跟来了,这么巧就和自己在一起?对部队农场的选择有发言权的往往正是把持学校的造反派,陆秉城并没有这样的身份。为什么自己和他在农场确定了恋爱关系后不久,两人就一起因“医务短缺”的一道紧急命令被调到镇上医院,不久又到了县里,然后是蚌埠市?一切都像是踩着一条精心铺好的路在走,直到七十年代,陆秉城被调回江医,而自己因为那段心碎往事未能断尽,执意留在安徽?

问题足够多了。孔蘩怡烦闷地起身,踱了几步,知道今晚注定要失眠。从下午起,她就一直犹豫不决,是否要浏览欧阳倩给她的那份“月光社档案”复印件。她本不相信自己在短期内有勇气翻看──她的严重抑郁症虽然早已得到控制,但医生建议,还是尽量不要让自己的情绪泛滥。翻看萧燃的日记注定会让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应该避免。但她在回家的路上就几次想停下翻看,还是被理智克制了。而此时,长夜难尽,陷在对往事的苦忆中,她不愿再费尽心神权衡,决定打开萧燃的日记,权当宣泄。

她从旅行箱里取出了那叠档案的复印件,一眼看见萧燃的字迹,那熟悉却已久远的字迹,心头又是一酸,知道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自己只怕没有勇气读下去。

于是她没有再去看那日记的内容,只是一张张地飞快浏览档案内容。

日记的复印件后是一些记录,各种不同的笔迹,似乎是调查组每次对萧燃审问的内容。

忽然,她眼前又出现了一片熟悉的字迹。

在一张印着“江京第二医学院革命委员会”字样的信纸上,赫然写着“关于‘月光社’近期活动的内部汇报”,往后翻去,洋洋五张信纸,最末的落款为“星火”二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正是陆秉城的字迹!

孔蘩怡觉得有些晕眩,撑着头,仔细阅读这份汇报,越看越是心惊。

汇报的前半部分,讲述的是1966年末以来,江医革委会如何在市高校革委会的帮助下,揪出了一批仍活动在地下的“月光社”成员。从汇报中看出,正是“星火”同志本人化名“柳星”,打入这个“特务”组织内部,掌握了“月光社”活动的规律,从而将这些反革命份子一网打尽。

后半部分则是专注于调查组如何展开耐心细致的调查审讯工作,终于揭示了“月光社”最后一名成员萧燃的身份,为破获这历经十年的“月光社大案”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而调查组一直在幕后活动的组长,正是汇报人“星火”同志。“星火”虽然没有直接参加对萧燃的审讯,但他成功地分化瓦解了萧燃的“同情势力”,通过高压使萧燃的女友和萧燃划清了界限,同时获得了萧燃参加“月光社”活动的第一手证据。

可惜,汇报中没有说明具体的“第一手证据”为何物,也许就是这本日记。回报中也没有明确说出是谁提供了这证据,但似乎暗示着,是她孔蘩怡“弃暗投明”,供出了萧燃。

难怪那个叫欧阳倩的女孩对自己如此敌视。

让她一阵阵发寒的是这个惊人的发现:陆秉城竟是这样的人!

孔蘩怡的手有些发抖,但她随即安慰自己:在那个年代,陆秉城这样的作为是一种革命甚至高尚的表现,是一种光荣。犯过这样错误的人,比比皆是。在新时期里,改过自新,不再害人就好。她甚至可以看出陆秉城在这个汇报中,有意将自己描述成“革命觉悟”提高,暗示她供出了萧燃,正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其他大学生还在接受“锻炼”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医生。

可怕的是陆秉城一直瞒着自己。

他能将这件事瞒这么久,这么妥帖,还有别的什么事,也被深锁在他的心里?

她失去了去看萧燃日记的心情,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一切都源自一个大错,而且比她想象得更无法收拾。她甚至感觉到了隐隐的恐惧,于是迅速将这些文件收回到旅行箱中,生怕被陆秉城发现:今天才发现,这个和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原来是如此的陌生。

“你在干什么?”

孔蘩怡险些叫出声,回过头,惊魂未定地望着站在身后的陆秉城。

“秉承,是你啊,吓了我一跳。我……睡不着觉,收拾收拾东西。”

陆秉城的脸在白炽灯下显得憔悴而呆板:“不要急,以后再收拾吧,没有什么收拾不了的。”

6月14日8:00

一早,陆秉城又精神矍铄地骑自行车去上班。他一走,孔蘩怡也立刻起身,从书房开始,在家里仔细翻找。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漫无目的,也许,只是想排除一下对丈夫的疑心。

书桌上摆放着一些教育学的书籍和近几期陆秉城在上班时来不及看的《参考消息》。一个题为“报销收据/记录”的文件夹也放在桌上。孔蘩怡知道陆秉城是临床医学院党委的骨干,近期内更有迹象表明有提升为副校长的可能,所以出差频繁,他这样归拢千头万绪的收据,实在是上策。她正准备略过桌面,忽然想起,了解一下陆秉城的行踪也未尝不好,至少可以证明他去过哪里,有没有瞒过自己。

收据、报销单,都是乏味无比的阅读材料。孔蘩怡翻了几份近期的报销材料,相关的出差地址都和陆秉城以前告诉她的吻合。当她看见一份五月初的报销单时,心头动了一下。她记得陆秉城说过,那次去的是南京,卫生部和教委联合开的一个医学教材相关的会议。南京离她老家无锡不远,虽然父母前几年先后去世,老家已没有至亲的人在等她,她仍是十分想念。

这份报销资料包括了往返火车票、旅馆住宿和出租车的收据。长期的医学科研工作训练出孔蘩怡一双锐利的眼睛,她虽只粗粗一看,却觉得有些异样,再仔细将每张票据看过,一个大大的疑团升了上来。

她发现那张从南京返回江京的车票是五月七日晚十点发车,因为是直达特快,八日中午左右就应该抵达江京。但和这次报销票据在一起的一张“江京市出租车统一发票”上,司机填写的日期却是五月九日。为什么会有这一天之差?

她再仔细看那张小小的硬纸车票,上面的确有检票的痕迹──列车乘务员特有的检票“剪”,通常会在硬板纸制车票边缘留下两个小齿。也许是自己多疑了,陆秉城分明上了返江京的火车,一定是出租车司机记错了日期,笔误而已,甚至是写得潦草,8和9也是容易混淆的。

但她看了看另外一张离开江京的车票,又改变了看法。离开江京前往南京的那张车票上的检票痕迹是两个规则的小齿,小齿呈长方形;而返回江京的车票上,小齿虽在,但长方形并不规则,再比较一下,双齿间隔的距离和另一张车票也不相同。

这说明什么?陆秉城没有用这张车票,但自己剪了这两个小齿,为报销凭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孔蘩怡苦思冥想了好久,做出了种种假设,直到自己都觉得荒谬:一个人有一段黑暗的历史,难道就不能再有光明正大的现在和未来?自己是不是多疑了?

但她还要排除一个最大胆却最可怕的假设。

孔蘩怡打了欧阳倩的呼机后,很快得到了回电:“孔老师,我和叶馨都在这儿,一人一个听筒。”

从哪里说起呢?

孔蘩怡迟疑了一下,问道:“我记得小叶说起过,曾在宜兴亲眼目睹了一起坠楼事件,坠楼者以前也住在405,也坠过楼,但是个幸存者。你能记得你是哪一天去的宜兴吗?”

“我记得,是5月8日。”叶馨很肯定地说,那些天一连串的遭遇她至今记忆犹新。

“天哪!”孔蘩怡惊叹了一声。她更犹豫了,是不是要将陆秉城的秘密告诉这两个孩子。她是个十分注意保护隐私的人,但此刻,她隐隐觉得自己知道得越多,危险就越近。

“让我从头说起吧。我昨晚翻了翻你们给我看的‘月光社档案’,发现我的丈夫很可能也和‘月光社’有关。”

叶馨和欧阳倩一起“啊”了一声:“他是谁?”

“他是你们临床医学院的党委副书记,名叫陆秉城。”

听孔蘩怡讲完了她在档案里的发现,叶馨说:“真想不到,他就是那个柳星。有一批‘月光社’的成员就是被他揭发出来的,虽然不是直接死在他手里,但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随即想到陆秉城毕竟还是孔蘩怡的丈夫。“孔老师,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你先生。”

“没关系,我也是才知道,他就是当年‘月光社专案调查组’的组长,我和萧燃被施加重重高压,都是他的授意。”孔蘩怡不敢去细想当年,一切都暗示着她从那年起,人生就走上了一条歧路。

“这么说来,他一定知道是谁出卖了萧燃。”欧阳倩说。

叶馨不解:“都不用多问了,既然不是孔老师,一定就是那郑劲松了。”

“这就更说明郑劲松不可能陪萧燃一起死,他是否是自杀,大有疑问。”

“我想沈卫青也一定不愿自杀的,但她也坠了楼,会不会有人在背后暗算?”叶馨回想着当时沈家的布局和她看到的案发后现场,只要阳台门打开,一个人很容易从身后迅速推着轮椅到阳台护栏边,猛一掀,沈卫青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孔蘩怡正准备说出她对陆秉城南京之行的怀疑,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怎么说呢?怀疑丈夫是杀人犯吗?仅仅一张火车票能说明多少问题?

她和欧阳倩讲好继续保持联系,挂上电话,就匆匆出了家门。

她想听更多对丈夫的客观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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