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红尘多可笑寒光照冰心

天光大亮,却黑云压顶,苍穹似一池荷,圆叶遮蔽。晨露压着叶,摇摇欲坠。池中漫游的鱼儿,总能感觉得到这无形的压迫。风起,树欲静。火场的火已只零星几处了,赤红的碳火依旧烧得旺,热气似一道墙阻隔了任何的靠近。最近的几排翠竹,竹叶都已卷到了一起,失了灵秀之气,如亭亭玉立的江南美人,骨瘦形消脱了水般。火墙四周,地上是千百飞蛾,它们早已无一点生机,不知扑火是探索的勇气,或是对火的向往。

风萧索,竹叶簌簌,热浪来袭,似要拂干脸上的血与泪。黑衣刺客的到来,让一切恩怨都暂时放下了,而武潼儿的出现再次将一切纠葛勾起。如果说一切有因果,宁尘的出现又是这因果中的哪一环呢,如果没有宁尘,武阳和武王氏是如何?武阳和潼儿会如何呢?武阳和云飞嫣又如何呢?

可是,哪来的如果,没有宁尘的到来,或许武阳和武王氏就死于三年前了吧!

哒哒哒,一阵节拍声起,一阵轻歌传来“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歌声悠扬,如霁月清风,林籁泉韵,如黄鹂出谷,声动梁尘。雨昔靠坐于竹槽流水处清音高歌。几人皆被这歌声吸引,似已忘却当下的纠葛,沉浸于安闲清野处。

歌毕稍许,宁尘按住前胸平静言“飞嫣早年因偷练师门武功而走火入魔,后被一位师兄所救”

“三郎?”云飞嫣投过探问的神情。

宁尘挤出一个温暖的笑,轻点头,然后移了两步平静言“但是因为救飞嫣,她的师兄却丧失了心智,因而迫害了一位师姐”

宁尘在一块山石上坐下,继续言“师姐生下了一个孩子,但两人却相继离世,于是飞嫣便将这个孩子带在身边”

武潼儿脸上的疑惑渐而转为惊恐,但宁尘却未停下“因碍于师门规矩,飞嫣带着那个孩子相依为命辗转江湖,后来发现那个孩子有先天之疾便遍访名医,但药石无效”

“三郎我来说吧”云飞嫣踢开身前的刀剑,望着宁尘一笑言。

“我记得那年我刚满十四岁,那时太过顽劣,因师门众人宠爱,总任性胡闹。后来偶然间听说师门藏有一门绝世的武学秘籍,便偷偷找到自行修炼。却不曾想根基不够且无助益,不久便走火入魔痛苦难当。因怕师门责罚,我便逃了出来”

云飞嫣顿了顿又言“本以为已是必死,却被师兄找到并救了我,师兄却因我迷失了心智,后又发狂伤害了我最敬爱的师姐”

眼泪自眼角留下,云飞嫣的声音有些发颤“后来师姐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保全我,保全师兄的声名,我们躲了起来”

宁尘瞧见云飞嫣十分痛苦的样子,轻轻探问“飞嫣?”

云飞嫣瞧过来轻轻点头言“后来师姐难产,她让我…她求我…她……”

几人皆被飞嫣的讲述牢牢抓住了,“怎样?娘?阿娘?你说啊…”潼儿走上前,紧紧盯着云飞嫣探问道,此刻她的脸上是恐惧,是担忧,是既想听下去,又害怕听下去的矛盾和分裂。

“后来,她求我救孩子,求我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孩子…我…我…”云飞嫣看着自己的双手颤抖着,她满身都在颤抖。

宁尘捂着胸口站起来,一瘸一瘸的往云飞嫣身旁走去,“我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划开了她的肚子,取…取出来了那个孩子”

潼儿瘫坐地上,云飞嫣紧接着瘫坐了下去,二耶几人脸上的神色也都是痛苦的。宁尘走了过去,在云飞嫣身旁坐下,他伸出来手,紧紧握住了云飞嫣的手。颤抖的云飞嫣一顿一顿的哭诉“之后,孩子的哭声…哭声…唤醒了丧失心智的师…师兄,之后…之后师兄也随着去了”

宁尘扶住云飞嫣,她继续颤抖言“之后…之后我们流落江湖,之后不久…我发现那孩子体质有异。辗转两年,后来…听说台州有一游僧医术出神,便想去试试,到台州后,游僧已经走了。我们遇到了一个道长,他说那是…那是阳阙之症,又给了我一方,授我炼药方法。他说,照他的方子常年服药,就有十七年命元”

潼儿望向云飞嫣呆呆的望着,她的眼里是疑惑,是不可置信,是难铭的痛苦,“我苦求道长,他告诉我,我自师门偷学的是道家精要功法,那是一门讲求阴阳和合的顺势逆导术法,可以化解阳阙之症”

云飞嫣忘了一眼宁尘接着言“道长说同有阴阙不足的人合练这术法,便能阴阳否泰,顺逆罔顾。他还指引我找到三郎。为了能进武府,为了接近三郎,于是我便设计了濠州之事”

云飞嫣越说越坦荡,越说越从容,她静静的诉说着,几个听者的心被她的讲述扰得无法安宁,“阿娘,阿娘,这是真的吗?不,不是真的对不对?”

潼儿往前挪了挪一把握住云飞嫣的肩,紧紧盯着她问,云飞嫣也抬起头,她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对不起,潼儿…”

潼儿一个劲的摇头,“潼儿…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云溯师兄和云蕴师姐”

“对不起…是我害得你自小身受病痛”云飞嫣低头言。

“对不起,是我害得你失去了亲人”她逃避着潼儿的眼神。

“是我害得你吃尽了苦……对不起,潼儿,对不起…”她不敢去看潼儿的脸。

云飞嫣一个劲的点头认错,潼儿痴痴的望着,痴痴的沉浸在这个无法接受的事实里,宁尘望着两个人这般痛苦,心中似有万千利爪在挠抓,痛苦万分。

一个秘密压在心间越久便越沉重,这个守护了十几年的秘密,一朝言明,云飞嫣此刻轻松了许多,宁尘知道,这也许太过残忍,但他觉得这般情况下言明或许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一切恩怨何不了却在这个痛苦的夜里。

但是这样残忍的真相又如何让潼儿接受呢,或许她永远接受不了,或许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或许真相是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与不说,对宁尘自己来说,他希望没有隐瞒,没有欺骗,无论出发点为何,他需要的是告知的心。

也许这个长夜正是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让所有的秘密都烟消云散的机会,一个活得坦诚的机会。

“咳咳咳…看来有些话,也是该说出来了”祥叔往起爬了爬但又坐了下去。

话音刚刚落下,竹林中一阵淅索风声传来,二耶和宁尘立刻警觉起来,瞬时间人影晃动,十二三个黑衣剑客自竹林窜出往这边杀来,“有刺客…”二耶提剑往前叫道。

听言云飞嫣痴痴望了一眼,也拾起地上的剑吃力的爬起,雨昔也缓步往这边靠来。如果说不久前的刺杀是必死之局,那这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个生机便是如今已经瘫坐呆傻的潼儿。

人影攒动,黑衣剑客很快便扑了上来,二耶与云飞嫣挡在前面。肃杀之气再次将这片血腥之地凝结住了,“废物…”其间一个黑衣剑客走到先前黑衣人首领的尸首旁蹲下摸了摸喉颈处言。

紧接着他一挥手十几黑衣剑客四散开,开始检查地上躺着的黑衣人,他们显然并不想救他们,而是将手中的剑对准他们的咽喉刺了下去,“自己人也不放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二耶怒问。

黑衣剑客忙完灭口,剑指众人,却并未理会二耶的问话“不是想要图吗?杀了我们就不怕再也得不到图了?”宁尘转身问。

“你就是武阳?什么图都没有你的命重要”为首的紧盯着宁尘言。

“是为了图杀我?”宁尘试探的问。

“你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你必须死”那人随口而出。

不该存在的人,难道他们知道自己和雨昔的身份?宁尘想着,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沈雨昔,雨昔的脸上是疑惑,是惊恐。

“你不死,我们必不罢休”为首的拔出插在先前死去的首领脖颈上的剑坚定的道。

“哈哈…哈哈哈……”宁尘大笑,他是在发泄,是发泄这一晚的痛苦,是发泄这一晚的疲惫,发泄这一晚的爱恨纠葛。但那笑,笑得肆无忌惮,笑得痛苦不堪,笑得让人不寒而栗,是嘲笑,是哂笑,是讪笑。

“你觉得能够杀死我?没人告诉过你我是杀不死的嘛”宁尘拖过一旁的长刀,吃力的撑起言。

“那我想试试”,言毕为首的一挥手,十几利剑挥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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