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王城便在脚下

龟兹城位赤河以北白山以南,西接俱毗罗,东连渠黎,南去是万里碛海的死亡之地,北往是西行天山不可翻越的绝障,作为狭长走廊南端的绿洲,龟兹城当得这安西枢纽,走廊要塞。

此刻的龟兹城一如往常,灰白的王城石壁,一个不起眼的流水口,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刚刚探出来的脑袋又缩了回去,因为他看到了两只脚。很快再次探出来的人儿发现是两个面对而立的站岗兵士,他们跨着刀,穿着统一的革甲。再仔细瞧瞧,发现并没有身处自己想像的宫殿里,此刻宫殿就在眼前,就在高处,依旧遥不可及。

……

初亏已现,起风了,风自脸颊滑过,不再是细润的,有些冰凉,有些发自内心的冰凉。

站在巷口,宁尘拉了拉身上革甲问身后汤阅“紧张吗?”

“每次我都要侧着耳朵等号角声,每次手还是会抖”汤阅笑着答,他就那般笑着。

宁尘亦一笑言“走……”

四个人,是宁尘,汤阅,赐名和上谷立,宁尘和汤阅在前,后面两个人抬着的是一口箱栊,此刻他们正一步步昂首阔步往王城走去。

……

西城城门处一如东城是极热闹的,最靠近城墙处是一间肉坊,今日他这里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客人,他要封牛肉,要现杀,还算准了时辰。肉坊的对面是卖坐骑的,是吐火罗人开的,他们这也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选十匹良驹竟选了一个时辰,鬃毛一遍遍的刷,似也不愿离去。

当吱呀作响的门被一扫而过的劲风吹得关了起来,当哪里的什么东西掉落砸得哐当作响。马棚的马儿似受到什么召唤,开始退避马奴的刷洗,开始走动起来。马嘶伴随着初亏出现,不知哪里一声叫喊,是突厥语还是粟特语并不知晓,接连有人冲到院中抬眼看天,接连有人呼喊感叹。

买肉的是白兰狄,买马的叫苏奇。

……

龟兹城西,大道上来往商队很多,再出城十里处有一个惊了马摔伤的粟特商客,他百无聊赖的坐在道旁休息,更远处,二十里外,也有落单的商客热情得和来往驼夫商客们打着招呼。他们亦是天授军的军士,他们分别叫“男乞邑业儿,康贝卓”

白马河的对岸,有一个牧羊人,他是乞力家族的奴隶,是乞力西野为了躲避被强行释放奴隶派他来牧羊的,原本驻守这里的三个牧羊人躲进了他的毡帐里,和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三个热情的人一起,他们***歌,如今还在举杯痛饮着。

奴隶没有发现那三个人是何时离开毡帐的,当他看到远离大道方向,有三匹快马往白马河上游而去时,他知道三个醉鬼走了,他们定是醉到找不到道了,牧羊人们也该醒醒了。

趴在河谷上,瞧着对岸连绵的营帐,一个人对身旁一人言,“就是这了,按计划行事”

这二人是李绩刑和曹矻录,他们的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人正牵着马等着两人,他叫叶安义,他们都是天授军士。

当对面马嘶声遍野而起,毡帐被风吹得咧咧作响,牵马的叶安义拽紧了缰绳。初亏乍现,几人抬头望天,良久,几人同时感叹“开始了”

……

一切希望破灭之时,一个饱受摧残的少年麻木的冥想着,想着美好的过往,美好的人。当外面传来交谈声,将少年自梦幻拉回现实,探出脑袋,是两个兵士在指天而望。

盘旋的雄鹰俯瞰着大地,在它们眼中,或许再强大的武士不过一个不起眼的黑点而已,正如这苍茫的西原,黄沙与浩瀚紧密不可分,这雄鹰的振翅翱翔只与这无垠苍穹更相配。啼鸣,声嘶般的啼鸣,灰白色的王国之上,雄鹰似在为天地生灵祷告,似在为这热血黄沙欢唱颂歌。

当劲风袭过,高挂的彩帆飞扬起舞。最后一声鹰啼,俯冲而下的鹰群们四散于王宫檐顶上。初亏现,无数双眼睛往高挂的太阳望去。

……

小院里,孟子吟忙碌着点起高炉,黎礼收拾着要带走的行装干粮,两个军士一个叫吉安,一个叫卫涉,他们等候在褐色帆布旁,他们只待掀开它的时刻。

不只是龟兹,安西大地的很多地方,有一个人,一群人…他们抬头,他们准备着即将来到的时刻,亦如无数抬望眼的人,他们也是被这一幕惊奇到,但他们心知此刻有更重要的事做,这是他们的期待,是他们的骄傲。

……

要进王城到达王殿,先穿过金狮广场,上数十阶后到达王军的驻扎营房,这里大约驻守了两百吐蕃兵士,他们是达古日耸的近卫亲军。宁尘四人快步过了金狮广场,待一阶阶上至兵营时,眼前整整齐齐的营房外满是抬眼望天的吐蕃兵。先是一顿,而后几人同时迈腿继续前进。

天越来越暗,人聚的越来越多,一对石狮对望,看守的是往上的阶梯,而阶梯之上间隔一步便有一对执长矛的兵士,抬眼望天的他们或有斜刺手中长矛者,或有正立者,歪东倒西。

没有减速,四人一步步前进着,雄狮脚下,宁尘和汤阅同时抬眼望天,最后一丝天光要去了,食既结束,食甚来了。凭借着最后一丝天光,宁尘几人快步往阶梯上去,这时的风也大了起来,身后营房前的枪茅刀剑都被吹得倒地,兵器声响成一片。

宁尘汤阅首先穿越了阶梯,身后上谷立似是撞到了吐蕃兵的长矛上,但这在这样一个时刻是不会引起丁点波澜的。穿过了第一关,接下来便是在暗夜里凭借刀疤脸的地图往最高处的光亮处进发了,那是王殿门前驾起的铜鼎里燃着的烟火,那是高昌王当年融了金狮广场的金狮铸的,那是这座城永不陷落的祈祷,是赤河水永不干涸的宣告。

一段笔直而上的阶梯行进的很顺利,右拐再行,当宁尘和汤阅拐过一处狭道时,面前几步外是微光中有两个谈论的人,高处的光恰恰撒过来,就那一丝丝,却足以让双方发觉对方的存在。汤阅和宁尘的同时前扑,让两个吐蕃兵猝不及防,而后汤阅一拳打晕了一个吐蕃兵,而宁尘的刀已经抵住另一个吐蕃兵的脖颈了。

“只有半刻,莫耽搁”宁尘说完,刺了下去。

此刻在微光中还有一个少年借着这时机往王殿潜去,少年以为这是老天赐予他这个苦命之人最后的恩赐,所以他此刻充满了力量,似乎一切的阻隔都那么不值一提了。但刚刚出来的他就险些被发现了,原是身上的腐败味道。脱去衣物扔进那孔道,再至一高台他躺进了那不伦不类的流杯池里。

宁尘几人呢,追赶少年而来,当他们登至有着流杯池的高台时,眼前的黑暗让他们停下了脚步,平台很大,往上的阶梯口就在这平台的一处,可是它在哪里呢,直到宁尘听到破风声,听到石块撞击声。

有人指路,宁尘立刻想到,而后便想起了那个承诺剖心的刀疤脸。有了刀疤脸的指路,宁尘几人行进得更快了,飞奔起的他们所途并未迟疑,更未有片刻阻碍,一路上的吐蕃兵皆倒在血泊里。

王殿前聚着很多人,他们在铜鼎的火炬光亮下谈论着日食奇景,宁尘虽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那是在争辩,是在跪地祷告。其下左右阶梯对望,雕着金狮王图的石壁前宁尘四人蹲在一起,他们打开了箱栊,他们拿取着各自的武器。

最先取出来的包袱宁尘挂在肩后,四人借着这光互看一眼,而后宁尘往右,三人往左。宁尘的任务是在王殿之上插上天授军的黑旗,而汤阅三人的任务是潜进殿中乘着混乱冲出来劫走神女。

绕着王殿高台往后方去,在参差错落的石屋平顶纵上越下,当宁尘挥刀砍倒一高竖的旗杆拔掉他们的旗帜时,被高处的两个吐蕃兵发现,无需思考,宁尘往那个方向飞扑去,可当他刚刚飞扑出去便见两个吐蕃兵倒下了,他们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谢谢…”宁尘拖着旗杆继续前进。

自王殿一角两个漂亮的飞纵攀爬,宁尘站上了王殿平顶,随后是另一侧一步步爬着梯子上来的刀疤脸,惊呆了的宁尘见他残手提着的破桶才省起他是王宫的清洁工,而他另一只手拿着的是那革盾,是刚刚在那个兵士手中缴获的。将随身带着的武器和包袱都卸下来,宁尘打开包袱蹲地快速将战旗系在旗杆上。

待一切完毕,回过头来的宁尘发现身旁刀疤脸不见了,自己的武器也不见了,只剩他带来的盾牌了。急急四顾,刀疤脸正在不远处打着火石,彭…火燃了起来,是他的鹰粪桶,而后他一步步往王殿殿前的方向去。

将火桶放在身旁,刀疤脸就那样站着,他啊的一声咆哮,其下众人皆惊起转头瞧了过来,似惊得那鼎中火也呼啸起来。此刻的他异常高大,此刻的他气势万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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