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万般事一场梦

宁尘的心性,自幼便多愁善感,来到这个世界后,增加了太多的哀情,宁尘以为那便是这个世界的魅力,是崇尚诗书文章的时代的产物。总是含蓄的表达,总是将心迹化作字符,吟唱出来,令人无限哀伤。

但宁尘却不是一个含蓄的人,宫人撤去玩具言“王,该学字了”

自有侍者搬来几案,捧来笔墨。有木牌上刻画思字,又有一木牌上刻念字,看来要学这两个字了,皆是汉字。和新罗一样,原是他们自己的文字不健全,所以朝廷使用的多是汉字。

宁尘教小长宁王读了一遍,再握着他的小手写了一遍,他很听话,也很专心,“不错嘛,比我小时候乖多了,你娘是不是很厉害,打过你没有?”

小家伙听宁尘言语,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被宁尘影响,再扬起头来,竟丢了笔来捂住宁尘的嘴,两人又疯闹起来,亲了两口小可爱,宁尘已然抛却心绪,忘了所处之地,所处身份。

至宫人进来提醒午枕的时间到了,又有侍者布置坐榻,宁尘主动为小家伙脱去靴子,再将他摆弄躺下。拉过薄衾,宁尘就倚在外面,小家伙是假装闭眼,睁眼偷瞧的他被宁尘抓个正着。这时小家伙开口说话了,难得他开口,所言“你看我的牙……”

宁尘左瞧瞧又瞧瞧,又给他讲了换牙的事,他再开口时言“你住的很远吗?母后说你住得很远很远……”

“嗯,很远,你现在还小,所以很远很远,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其实也不远……”宁尘轻声言。

小家伙是在你一言我一语中睡着的,宁尘看着他,忽得伤感起来,想来他是孤独的吧,没有父亲,没有朋友。

宁尘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或许是太累了,他竟被这个小家伙磨灭了防备,消减了不安。再醒来时,是因帐外宫人轻唤。发现榻旁多了一缕青烟,宁尘往脸上扇了扇却一点也闻不到。

再聚起时,宁尘已经帮小长宁王穿戴起来了,两人走出王帐不多远,却被宫人拦住阻了回去,原来是冠发乱了。当宁尘牵着小长宁王再次站到猎台时,一众人为二人的携手之谊夸赞起来,宁尘心想不过是带孩子罢了,却被赞成两邦情意。如此也并无不妥,所以宁尘也未反驳。

如果说前两试是荒唐的,那第三试就荒唐之极了。第三试要求宁尘带着小长宁王打猎,并且要求只能由两人协作完成,不能有他人帮忙。张大嘴巴的宁尘回头问豆卢钦望“这太后是不是带孩子带厌了,拿我当奶姆呢!”,豆卢憋笑不语。

这一次就连高丽人也有议论者了,但他们迫于太后的威严无人敢言。往猎场去,马上的宁尘问身前小人儿,“怎么样?颠吧?难受吧?”

左晃右摇,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打开了话匣的他问“你叫?你的?名字?”

“你母后没有告诉你吗?我叫武阳武宁尘。很好记的,就是一二三四五,五只羊,咩咩咩的小羊,至于武宁尘嘛,就是这样拧,拧,这样,抻,抻,连起来就是拧五次,抻五次”宁尘一边手舞足蹈,一边解释着,把个小家伙逗得咯吱咯吱的笑。

宁尘的箭术可谓是百发百不中,所以他就没有打算教小家伙射箭,行至一处山脊,瞧见下方林间麋鹿,宁尘已有了想法。两人下马,宁尘抱着小家伙到了一处猎物足迹很多的地方,然后取出障刀开始挖。设置陷阱,宁尘能够想到的也就这个方法了。小家伙玩得很开心,两人在斜阳中一边挖着,还不忘控制音量,不要笑得太大声,做了几层陷阱,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躲在山脊上瞧着,静静等待猎物上钩。

趴在地上,两人又聊了起来,小家伙总是东一句西一句,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时常又问得宁尘不知如何搭话,宁尘呢,亦是问得他瞪着个大眼睛没法接话。

天边彩霞映耀大地,已是日暮。可是依旧没有猎物上钩,远处却依稀传来呼唤声,两人皱眉互看了一眼。山下麋鹿归家,眼看着就要经过陷阱,那呼唤声渐近,吓得麋鹿停了下来,两人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宁尘生怕小家伙叫出声来,还不忘捂住了他的嘴。因那呼唤声,惊得麋鹿撒丫子往回跑。两人叹息,仰头抚额,动作一致,就连语调都一样。陷阱处忽有声响,两人望去,同时欢呼起来,冲了出去,宁尘又回来,抱起小家伙就往陷阱处去。当瞧见一只灰兔吊在树叉上扑腾着,两人好不欢喜,宁尘伸出一只手来,再拉过小家伙的一只手强行击了个掌。

两人满身尘垢的回到行营,那边太后已经同豆卢钦望将婚书签好,也有高句丽重臣等待宁尘,宁尘签过字,就算和亲完成。

这一夜宁尘睡得很踏实,醒来时,脸上都带着笑意,是没来由的心情舒畅,是出于和亲之功的心情舒畅。一早宁尘听说太后将携小长宁王回建安,于是宁尘匆匆前去拜别,短短一日,宁尘竟觉有些不舍,或许是想念武宁风的缘故,宁尘以为。

宁尘将《法华疏义》送给了小长宁王,这《法华疏义》原本是女皇给宁尘的字帖,宁尘临摹后带在身边的,扉页,宁尘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出大殿时,宁尘似乎听到了哭声,他仰头望向天际,没有回头。

高句丽兵马已随王师离去,剩下百姓也陆续北迁。大战消弭,便是欢庆时刻,各族齐舞欢歌于柳城,只为庆祝这片大地将再无战事。至酒意浓,宁尘已困倦,登车准备回行馆。过一处人潮拥挤的街巷,朦胧醉意中,宁尘依稀听得丝竹轻歌,“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虽千般嘈杂,但那曲调入耳,便涌入心尖。

叫停马车,宁尘静静听着,确是那熟悉的词曲。宁尘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望向身旁坐着的姚彝,他点点头。拉起车帘,宁尘望着一处孤寂的院落问“这里是?”

马上汤阅开口“该是个锦秀人家……”,忽而有马嘶鸣,汤阅拔刀戒备,众人弓弩上弦。不多时有一队人往宁尘处来,是豆卢野和孟子吟。

“有刺客,应该是来杀三郎的”孟子吟言。

“是大祚荣的人?”姚彝问。

豆卢野点点头言“该是他们了,不过都死了,长宁王的亲卫们下的手,就在前面……”

“那就等等,看来这高丽太后早就料到了……”宁尘感慨。

说话间,庭院门吱呀开了,一个青衣小婢迈步出来,她开口言“春意迟,风凛凛,我家主子请诸君进内避寒”

抬眼,侧耳,丝竹依旧,宁尘钻出车来,众人瞧宁尘出来,也都下马。入庭中,别致雅静,过廊登楼,进得暖阁,有幔帐低垂,隐约有拨弦弄乐影动,“小女倚旧,见过诸君”

帐后人起身礼,宁尘等站定还礼。陆续有青衣小婢入,奉案,摆上珍馐,青炉温酒,红炉烹茶。

主之盛情,难以推却,于是大宴刚毕,又开小宴了。只几亲近之人,所以宁尘也开怀畅饮起来。

次日,宁尘是被姚彝叫醒的,醒来的他只觉昏昏沉沉,对于昨夜之事,已忘记说过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发觉身处粉帐罗床,再见身上一丝无着,绯色脂痕若隐若现,宁尘整个人都呆傻了。

问姚彝,原来大家都醉了,但他们都被安置到偏房的大床上。姚彝看着宁尘的模样,想开口安慰,却不知该如何说,最后憋出一句,“姊郎放心,我不会告诉阿姊的……”

轰出姚彝,宁尘准备穿戴起来,当他发现身下一件绣着青鸟的桃色小衣时,脑海里恍惚闪过昨夜的画面,是桃色长裙的女子,梳就凌虚髻,脚踏百花履,她为宁尘拭去热泪,将红唇凑了上来,她轻唤三郎……

“芙儿”,宁尘轻唤,他记得在梦里见到了乐芙儿,拍拍脑袋,或是这几日总有那缥缈无着的幻想,或是蕴藏已久的怀念,或是这里曾是她生活过的地方,宁尘确实梦到了她,梦到了两人激情相拥……

不,乐芙儿只存在于梦中,那这小衣是谁的,只记得自己那般热烈。难道只是梦,但那情话蜜语呢,那亲昵胶着呢,那尤云殢雨呢,难道只是一场误会。乐芙儿,宁尘以为那是最好的美梦,所以他一直不愿醒来,“是果儿吧”,宁尘痴痴说着。

让众人去寻找昨夜的痕迹,宁尘怀揣着小衣,站在暖阁粉色幔帐前瞧着地上被砸烂的琵琶痴痴无言,轻吟幔帐上的挥毫:侁自肩如削,难胜数缕绦。天香留凤尾,余暖在檀槽。笔还在地上,墨已被打翻。

确实是自己的字迹,却飞扬得多,脑海里闪过自己醉酒吟唱的画面,浮现出自己挥毫泼墨的醉态,更有夺过琵琶摔成粉碎。正如诗句所言,这琵琶的曲调让宁尘落下泪来,回想起了栖凤峡时乐芙儿弹奏的曲调。宁尘回忆着,已失魂了。

出到庭院已然空了,众人归来也皆言,人去无踪,再询他们昨夜之事,只言片语中宁尘忆起,几人高谈理想抱负,豆卢野替父谢罪,姚彝告诉宁尘他喜欢了一个霫族女子,孟子吟告诉宁尘他的理想是拜相,陈玄礼说他要养大武玄的孩子,照顾黎礼的小叔子。

跨马离去,宁尘的思绪似陷在了这庭院里,这些人神秘消失了,就如大家共同经历了一个梦,一个的醉生梦死的长梦。耿耿于怀,宁尘希望这个梦再次出现,他要找寻梦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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