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瞧见没有?”白宁过来跟晏骄小声嘀咕, “好好一个孩子, 都给他带成小老头儿了。”

晴天日头好,偏她又穿了件正红夹金线编织的牡丹花开束腰长裙,花蕊中更点缀了米粒大小的金珠, 行走间不断折『射』出璀璨的光,耀的晏骄闭着眼睛一个劲儿后退, 苦苦哀求道:“大圣,快收了神通吧!”

白宁虽没听过这个典故, 但看她两只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也猜出七/八分,非但不退,反而又笑着转了几圈,巨大的红『色』裙摆犹如一抹妖精的血, 吸引的人挪不开眼去, “怎么样,挺好看的吧?我也叫绣娘做着你的了, 约莫再过五六天就能得。”

今年京城不知怎的刮起清新雅致风, 尤其一众达官显贵家的姑娘、媳『妇』们更是不甘人后, 俱都一窝蜂的取那青白灰绿等淡颜『色』做衣裳。不仅如此,后期修饰也很走极端, 或只借布料本身纹样, 或仅以写意手法略绣一点寥寥几笔勾勒的江南山水,做出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

然而白宁不喜欢。

她的喜好也如『性』格一般热烈,最爱的便是正红、墨绿、绛紫、鹅黄、宝蓝等鲜亮明快的『色』彩,因她长相明艳、作风爽朗, 倒也相得益彰。

“你穿就算了,”晏骄满脸的敬谢不敏,把熙儿放到地上,朝白宁抱了抱拳,“恕在下无能,实在是压不住啊。”

“留着呗,”白宁浑不在意道,“难不成还没个好日子?做生日、赴宴都不错。”

晏骄心道,人家做生日我巴巴儿穿这样的衣服去干吗?砸场子吗?罢了,慢慢划算吧。

“啊今天中午我想吃烤鸭!”白宁拉着晏骄的手臂,兴冲冲点菜,虽已是两岁孩子的娘了,但娇憨尤如少女。

之前她家的厨子也来这边学来着,奈何大约真是个人手法的关系,做出来总觉得缺点儿什么。

“你也忒会想当然了!”晏骄失笑,指着快到正中的太阳道,“这都多早晚了?叫人现杀鸭子也来不及。你倒提前打发人知会一声,哪怕是烤龙我也给你做了。”

因麒麟乃祥瑞之兆,大禄朝皇室推其为四瑞之首,宫内建筑、服饰内多见,龙凤反倒退了一『射』之地,民间常有用其玩笑者。

白宁双眼一亮,“真的?”

“假的!”晏骄指着她取笑道,“你倒是找一条出来给我。还说雅音把儿子带歪了,你瞧瞧你,说起吃得来,跟熙儿的反应一模一样,那眼珠子里都放出光来了。”

两人笑闹一阵,便随众人去了花厅开饭。

今儿白宁一家来这里做客,老太太却又被白老太太请去了,倒也不必担心一边过分冷清。

难得朋友再聚,众人坐了一张八仙桌,晏骄和白宁挨着,她右手边就是庞牧,庞牧右边依次是平安、熙儿和图磬,正好图磬靠着自家媳『妇』儿。

许倩、齐远等人另坐一桌,宽敞又自在,也不耽搁说话。

两个小家伙分别数日,再见格外亲热,准备吃饭了还手拉手,四条小短腿儿在桌下欢乐的晃动,头发梢儿都透着喜气。

不过饭菜上来之后……什么拉手不拉手的,先吃再说。

喂儿子吃饭这种事,庞牧是做惯了的,平安想要什么就伸着胳膊指,然后饭菜就会乖乖到小木碗里。

熙儿羡慕的看着脸都埋到碗里去的弟弟,然后眼巴巴瞅着父亲手边热气腾腾的叉烧包,想吃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最近父亲有教念书,不过他还太小了,基本上听过就忘,可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脑瓜里有一句倒是挺清晰:

喜怒不形于『色』。

似乎是来的路上父亲随口说的,可是,可是他真的好想吃啊!晏姨做的叉烧包最好吃了……

正纠结间,一只洁白可爱的菊花纹小笼包便从天而降,轻盈的落到了他面前的碟子里。他本能地抬头望去,就看见自家父亲顺势收回手。

图磬看着儿子眼睛都瞪圆了的傻样,不觉好笑,“不是想吃么?”

小家伙圆嘟嘟的脸上刷的蒙上一层薄红,低头扭着手指,小声嘴硬道:“没有特别想。”

我才没有说想吃咧!

图磬忍笑,一挑眉,作势又要夹走,“哦,那就是我猜错了。”

熙儿急了,脱口而出,“别!”

一旁的学人精听见了,也跟着喊:“别!”

众人失笑,熙儿瘪了瘪嘴,简直要委屈哭了,噘着嘴巴看向父亲。

图磬面无表情的回望。

爷俩长得极像,活似大小号撞了车,难为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我心里有话,但我就是不说”,这么无声对视堪称精彩。

“想吃就说,男子汉大丈夫,藏藏掖掖的算什么?”图磬抬手拍了他的后脑勺。

小家伙吸了吸鼻子,小小声道:“父亲说的。”

图磬一愣,“我说什么了?”

一听这个,熙儿都震惊了,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能说话还不承认!

他拧起小眉头,忍不住微微抬高了声音,下意识模仿着父亲平时的模样,严肃道:“……不形于『色』。”

哎呀,什么“不形于『色』”来着?

“噗!”小八头一个破功,如同打响了第一枪一样,带来第一波笑声的海浪。

齐远吭哧吭哧笑出猪叫,“这是亲生的!”

以前大家伙玩闹的时候还唏嘘,说看不见图磬小时候一板一眼的模样当真遗憾,但现在?这不就现成的吗?

图磬:“……”你屁大点儿个崽子,就算喜怒形于『色』又能怎么样?

白宁就从旁边打他,啼笑皆非道:“你说说你闲着没事折腾孩子干什么?!”

可怜见的,他就想吃个包子啊!以白图两家之力,难道还能供不起吗?

说着又拉着晏骄大吐苦水,“我都不明白他怎么想的,谁家启蒙不是四五岁上才开始?他倒好,熙儿周岁的时候就念《孙子兵法》!那会儿恨不得连亲娘都记不住……”

被妻子当着一干朋友的面揭老底,图大人表示略有点损面儿,本能的为自己辩解,“我们家都这样的。”

百年诗书大族岂是轻易铸就的?可不就是滴水穿石,水磨的功夫?

白宁毫不客气的反问:“你还记得自己两岁时听过的书?”

图磬:“……”

两口子在这儿现场斗嘴,庞牧和晏骄在那边都已经快笑死了,一个两着低着头,肩膀一个劲的哆嗦。

庞牧笑了一阵,熟练的捏了捏平安的耳垂。

小胖子把脸从饭碗上抬起来,嘴巴周围都是肉沫,鼓鼓的双颊还在不断咀嚼。

庞牧:“……你先咽下去。”

等平安真的乖乖咽下去之后,就听父亲幽幽道:“熙儿好难啊。”

学人精一听到熟悉的名字,果然想都不想地扭过头去,也鹦鹉学舌的说:“熙鹅好难啊。”

隔壁齐远带头笑的震天响。

图磬:“……”这是个什么爹啊?

结果一低头,就见自家儿子眼巴巴看着。

图磬捏了捏眉心,终于认命道:“以后想吃什么就说,我给你夹。”

“真的?”熙儿瞬间破涕为笑。

图磬都能从儿子眼里看出心花怒放来,“嗯。”

然后……

“父亲,我想要个豆沙包!”

“虾仁蛋羹,还想要一勺!”

“那个那个,第二个叉烧包可以只吃馅吗?”

“鱼肉里为什么有刺啊?”

第一次全程被迫夹菜的图磬忍不住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扫视儿子短短的全身,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么点儿个小东西,怎么能吃这么多!

而且,他这么挑嘴是随谁呀?

众人吃完了饭,让两个小的去院子里嬉戏玩闹,这才坐下来,一边吃茶,一边说正事。

第一话题自然就是图磬为什么突然请假?

“大皇子想来军营历练,虽然陛下现在还没下旨,但估计八/不离十,早晚要成定局。”他神『色』淡淡道。

晏骄和庞牧恍然大悟,瞬间理解他为何做此选择。

恐怕是因为最近二皇子动作频频,大皇子也渐渐按耐不住了。

可这事儿显然不靠谱!

虽然说大皇子年纪到了,骑『射』也不错,但他之前一点与这方面挂钩的经验都没有,过来之后肯定需要人从旁协助,而图磬最怕麻烦。

大皇子身份摆在那里,即便真的做足姿态,主动居于图磬之下,难道图磬真的能像对待普通下级一样严苛?

若是大皇子拎不清,空降为图磬的上级,场面只怕更加僵持:

上过战场的将军最讨厌的事莫过于完全不知兵的人来做自己的上司,瞎指挥。

假如他不提前走,到时候只会有两种局面:

除非撕破脸,不然有了这段同僚之谊,只怕日后都要打上大皇子党的烙印了。

“可是你这么突然撂挑子,圣人肯吗?”晏骄有些担心的说。

“我这不是在这了吗?”图磬言简意赅道。

院子里阳光正好,两个小的就在草地上玩皮球,就连熙儿也完全放开了,跑的满脸通红,咯咯直笑。

图磬看了会儿,眼底带着温柔,又脚尖一勾,将滚过来的皮球轻轻拨了回去,“看着弟弟点。”

“眼见三五年之内没得仗打,我该教的都教了,留下也没什么用。陛下固然不会太情愿,但也不会反对。”他道。

他跟庞牧的情况又不一样了。

庞家军虽威名赫赫,但嫡系只有庞牧硕果仅存,可谓独木难成林,想成事需要时间谋划。但他和白宁本就是文武联姻,两个绑在一起的世家大族足够让任何一位君王忌惮,若非战时定下亲事,只怕如今再难复刻。

两个家族一旦成了亲家,便是天然的盟友,所有人脉彼此共享,荣辱与共,影响之大难以想象。

而圣人正值鼎盛之年,自然不想看见下面的儿子蠢蠢欲动,同意图磬告病假不仅仅是对他识趣的赞赏,恐怕更多的还是对大皇子的敲打。

图磬虽没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但晏骄略一琢磨也就透了,当即摇头道:“还是太嫩,大皇子这一步算是走废了。”

真是当局者『迷』,孩子们,你爹还可以用年青形容呢就迫不及待搞小动作,这跟明晃晃跑到他跟前说“父皇,儿臣们衷心盼望您早死”有什么分别!

不过话说回来,龙椅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如今大家都是皇子,谁也不差什么,可若不努力一把,来日就要对着自己的兄弟三跪九叩……在旁人手底下低声下气讨饭吃,谁愿意?

所以说,长寿皇帝前面的孩子们都挺不容易,争吧?争不过。不争吧,不甘心,都是命。

不过晏骄还对另一个问题很好奇,“你告病假用了什么理由?”

图磬尚不到而立之年,身强体健,哪儿来的病?

“胃疼。”图磬面无表情的说。

晏骄和庞牧愣了下,然后齐齐爆笑出声。

这实在是个烂的不能再烂,却谁也挑不出错来的理由。

在外打仗的将士们三餐不继,压力又大,基本上没有几个肠胃好的。而慢『性』胃病这种事固然一时半刻要不了命,发作起来也着实让人难以忍受。

“倒也罢了。”庞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图磬平时话不多,但内心颇有城府,言行举止自有章法,实在不必外人指点。

“对了,我跟娇娇打算去西北看看兄弟们,本来还琢磨着什么时候跟你们说,可没想到你这病假都请下来了,怎么样?同去?”

只要出了这京城,想什么时候回来就是他们自己说了算了。

托当时战『乱』的福,从京城到西北的官道修的非常平坦,驿站林立,即便他们坐马车慢走,三天之内也必然能找到一处。待天气日渐凉爽时大家结伴而行,一路说说笑笑,也不必担心孩子们受不了。

图磬听着他的话,眼中慢慢浮现出一种怀念的神『色』,转脸看了看白宁,夫妻俩相视一笑,“好。”

大禄朝如今的局面是全国上下几十万儿郎的血肉白骨炼就,何止庞家军,白家、图家,哪家门前没挂过白灯笼?

现在天下太平,也该去告诉他们了。

众人主意已定,便开始兴致勃勃的商议起出行计划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要带些什么,仿佛连空气都透着活泛。

正说着,忽有个小侍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小五见了,上前与他飞快的交谈几句,点点头,那小侍卫便又悄然消失了。

“公爷,”小五走上前来回禀道,“两刻钟之前临清先生回京了。”

临清先生……

原本还在谈笑中的众人突然有一瞬间的沉寂,很难形容是个什么心情。

庞牧憋了半天才道:“去告诉廖先生。他现在何处?”

小五有片刻迟疑,“清风苑。”

清风苑是京城一家近几年声名鹊起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们吹拉弹唱诗词歌赋无所不能,号称卖艺不卖身,除非心甘情愿。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忽的涌上一股诡异的释然:

啊,果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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