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生活运动

圣彼得堡,一个阴暗的公寓里。

电视机不停地闪着,时时会有雪花和噪音。只是这似乎并没有阻碍观众的勃勃兴致。

“戈卢布科夫是一个温胖的拖拉机手,留着蓬乱油亮的黑头发,以前家庭生活拮据,难得吃一次牛肉。妻子的生日从来都不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家人首先要填饱肚子。

“可是,今天他为妻子买了一双靴子,还有她一直想要的皮衣,在结婚纪念日一家人去了阿尔卑斯山旅游。

“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呢?”

同期声消失后,“MMM”三个大大的字母浮现在电视屏幕上。

戈卢布科夫秀了一个剪刀手,同时大叫着:“年息1200%,每个月一倍回报,MMM能把你手中睡觉的私有券变成金子!”

“这是咱们的广告?”已经结束了十几秒钟,江正军还是呆若木鸡,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

“就是咱们的,你感觉怎么样?”江保国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期待着江正军给予正面的答复。

“要是我的话,我才不信呢。二叔那里才给多少,你这里一下子就是12倍?”江正军一席话一下子浇灭了江保国的热情。

“我也想少点儿,可是现在那些专家的矿石基金、石油基金都给了5倍到10倍的许诺,私营银行给的利息都有1000%了。你要是不高点儿,老百姓会乖乖地把私有券交给你吗?”

“利息太高了,要是还不上怎么办?”

“怎么会还不上呢?你没看卢布今年比去年毛了多少?”这个家伙就是个死心眼,江保国没有了谈话的兴致,“睡觉吧,今天太累了,明天再说。”

他蒙上脑袋就不理同伙了。

江正军也知道这次的广告很重要,可他是真的不太看好。今年一年卢布是毛了很多,可是也不能年年都这样呀?

只是江保国最近的火气有些大,他也不好多说,只好刚刚吃过晚餐就躺下了。

第二天上午,两个人早早地来到了“公司”。

“老板好!”一个穿着西装的女士很快也到了,算是公司新招的前台。

“那个牌子放的位置不太好,就放在那个大公司的牌子下面吧。”江保国吩咐着,同时让江正军一起帮忙挪动了一下。

“这个好像不太好吧?人家会不会有意见?”江正纯感觉就不对劲,你现在和人家大公司的牌子放在一起,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你俩是一家的呢。

江保国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不放在这里,难道放在那个狭窄的小隔间里?”

要的不就是以假乱真么?

8点多的时候,就有人围着牌子转了几圈,过来问了一句:“请问这里是MMM公司么?”

“是的,请进吧。”除了江正军这个经理、江保国这个法人代表之外唯一的工作人员,也就是那位女士,非常有礼貌地把他请了进来。

客人没想到是个很狭窄的地方,口中不住地嘟囔着什么,同时还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江保国看到了,操着一口俄语向他打着招呼:“我们公司刚刚成立,所以在集团还没有什么地位,办公区域是小了点儿,以后慢慢做大了就会有更好的待遇了。”

那人继续看了一眼,觉得这个家伙说的似乎有些道理,这才进去了。

江正军冲着江保国竖起了大拇指,这个家伙还真是懂得人心。就连老外是怎么想的也懂。

“我是看了你们公司的广告,可是我还不太明白你们这个是投资基金,还是投资公司呢?”

江保国也不懂这么多东西,暂时只能硬着头皮先对付一下:“我们是投资机构,能做很多事情。”

“那你们是要发行股票还是基金?要是股票的话,你们的票证能给我看看吗?”

这个是真的没有,江保国也应付不下去了:“我们发的是基金,可以帮你们投资,每年能拿到很多分红的。”

那人终于理解了:“我可能是误解了,对不起啊,我是想买股票的。”

现在投资基金才能赚几个钱?

看着那人就这样走了,公司仅有的三个人有些沮丧。

过了十几分钟,当江保国正在郁闷的时候,前台女士又引进了一位意向投资者。

“我是名谢尔盖·穆哈诺夫经理,公司的法人代表。”江保国根据上一次的失败经验,迅速地调整一下策略。

主动出击,不能让人压着问话,至少不要让人有机会对你产生怀疑。

“你好,我是从电视上看到了你的广告···”

“是的,我们是发行股票的,只能用私有券来换。”江保国换了一种说法,希望这次适销对路。

那人一听就来劲了:“太好了,我就说嘛,你们肯定是股票,要不然哪儿能有这么多的分红?”

江保国暗暗地松了口气,还好自己赌对了,这次应该是开了个好头。

“你们公司的股票代码是多少?另外我还想看看怎么买入、卖出的,你知道,我有时候可能会缺钱花。”

这个对江保国是个新问题,他也只能按照江守义以前的套路来回答:“我们是一年赎回一次,到这里找我们就行。”

“难道公司的股票不是在证交所上市的吗?要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你们更像是投资基金。我们同事委托过投资基金,分红低得很!”说完,那人气哄哄地就走了。

真是失败,连着几个都没能让这些意向投资人把手中的私有券交过来。

“我看还是算了,这些券是那些人的身家性命,人家怎么会轻易上当呢?”江正军都看不下去了,率先打起了退堂鼓,“大不了就向二叔认可错呗。”

“你就知道认错,要认错你去!”江保国有些不耐烦了,找个家伙每次都是这样不能全力以赴,总要先给自己找个退路。

趁着没人的当口,他仔细看了一下备受诟病的几个问题,忽然有了答案。

“江经理,你去按照咱们这个牌子,再做两个,然后挂在两个商场那边。”江保国还吃不准这个前台的底细,公开场合与江正军也是中规中矩地。

“总要留个电话和地址的吧?”

“电话就留这里的,地址的话,”这还真是个问题,本来就还没有办公室呢,江保国看着自己在的狭小空间,有了主意,把江正军拉到一边才说出来,“你就写上一些没有登记的编号。”

每个商场都会有一些空号,就让那些想要查找底细的人去琢磨吧。

好不容易把江正军支使出去了,终于又来了一个客人。

“你们这里能给我们电视上那种生活吗?”一位女士弱弱地问着,手里还拿着几张私有券。

江保国有些良心发现,真心想劝她回去。

可是,空空的口袋一再提醒着他,必须干点儿什么才行。

算了,就当是练练手吧。

“肯定是的,您找到我们就对了。”

几个问题都很原始,江保国基本上都是主动出击。

“这是我们的股票,”江保国拿出了抽屉里的印刷品,虽然是基金单位,但是估计大多数人都分辨不出来,“以后拿着它就可以每年领到分红了。”

“每年呀,太晚了,我们每个月都要钱用的。”这位女士有些犹豫了。

“这个的话···”江保国又遇到新问题了,“我们还有一个产品是每季度分红的,不过已经卖完了,以后还会卖的。”

“哦,那就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去买那个吧。”女士起身就要走的感觉。

真是可惜,又要错过了。

可是,他忽然想起了前面一位投资者的问题,这个不也是要及时拿到钱的问题吗?

他再次调整了思路:“不过,这个股票可以随时卖出去的,你们要是需要钱,可以先卖出一些。我们在大商场都有网点。”

“是吗?那是每天都能卖吗?”

“一开始由于刚开业、人手比较少,可能每个星期五集中买卖,等以后人多了我们就会每天都开业,跟商场一样。”江保国终于又把局面扳回来了。

第一单搞定,江保国拿着4张私有券,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

最不想骗的人,恰恰最好骗。别的都没什么,就是太耗善良。

午餐的时候,江正军终于回来了。

“保国,现在我这里的钱也用光了。那些牌子要明天才能拿到,这还是加急的,加了钱呢。”

“江经理,我的车都拿出去抵广告费了!”江保国还抖了抖手,手表都没了,现在变成了彻底的无产阶级。

一句话说得江正军也有些心软:“保国,这不就是跟你说说嘛。那你看明天怎么办?”

“明天?你拿着这个去试试吧。”江保国终于还是忍不住拿出一张私有券,丢给了江正军。

这就是个在家里嗷嗷待哺的小鸟,没有单独打食的能力。

等到看清楚手里的东西,江正军吓了一大跳:“这个是···私有券?难道上午你成功了?”

“你看看谁能出价高一些,就去换点钱用吧。”江保国不愿意多说。

说多了,那个女人柔弱的眼神又要来问候自己的良心了。

江正军这下子可就来劲了。奶奶的,多长时间只出不进了,哪怕是能有一点儿进项,至少也是一个好兆头啊!

吃过午餐,江正军快速地跑到香江大市场换了钱,回来后就不肯离开那个小隔间了。他死活都要弄明白江保国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江保国也不催他,你连俄语都没学会几句,还能飞上天去?

下午四点钟左右,江保国才来叫他:“江经理,你进来一下。”

“叫我的名字就行了,保国。不用那么客气。”他是真的服了,江保国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你把这些都去换成钱吧,我们有急用。”江保国丢给他一把纸券。

“下午进来的人,都同意了?”江正军感到自己的脑子都不好使了。就这点儿小门面,还能干成这么大事儿?

“你找商场经理去租两间,不,四间办公室,以后这个小隔间就是我们的仓库了。”江保国已经找到了感觉,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赌对了,更想明白了什么对于吸引投资者最关键。

这个国家的老百姓比华国那些韭菜们还不懂股票和投资基金。他们就只懂得看收益率高和低,除了阿拉伯数字以外一无所知。

那些私有券交到他们手里,就是最大的笑话。

就像是一个沙漠里行走的饥渴的旅客,你给他再多的金子,他也只会换取一个馒头、半瓶子水。哪怕只是一个虚幻的海市蜃楼,也比劝他们坚持走下去更有吸引力。

“咱们还欠了很多钱呢,要不然先还了吧。印刷厂的钱还没还清呢,包括前台,不是也只给了半个月工资吗?”

“不用急,过几天他们就会害怕你还给他们钱了。先去把场面拉开,还有,赶紧招几个漂亮妞啊,江经理!”江保国的这句话对于江正军杀伤力比较大,他在畅想中飞快地跑去干活了。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更多人涌来了。

广告的吸引力太大,江保国只能一次性接待三五个人。

趁着出来休息的时候,江保国再次注意到那个前台:“你听了我几次讲解,觉得怎么样?”

“大部分问题都弄懂了,可能还有一些地方没想通。”女士的形象倒是挺不错,看来是有底气的。

“你怎么会···?”

女士倒是很干脆,估计也是看出了江保国的底细:“反正我男朋友把我甩了,这个月也没地方吃饭去,你们能够给我预支一些钱,我就先干着呗。”

“听你的口音,好像有点儿莫斯科腔。”来路不正的人,终究用起来不放心,江保国想试探一下她的深浅。

“我家不在这里,也不在莫斯科,那是很远的地方。穆哈诺夫经理,你是想确认我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吗?放心吧,我在这里就是孤苦伶仃一个弱女子。”

江保国再次仔细地看着这位女士,跟自己那个女朋友有些地方还比较像。

难道罗沙的女人都这么开放、想得开?

终于,他还是下了决心:“待会儿你来接待一下客人,我在旁边给你支持。敢不敢试试?”

“没问题,出什么事儿还有老板在呢。”

受到江守义的影响,江保国对安全问题也比较重视。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至少是经历过什么的。

看来以后再搭讪这些站街的女人得小心了,回头一定要好好查查她的底细。

一周下来,江保国就尝尽了人间的天上地下。终于闲了下来,他拉开了皮箱,看着里面一堆堆的纸券,发狂了一般笑着、哭着。

过了好一会儿,江正军才敢劝劝他:“保国,都过去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就知道,你肯定行!”

“也就是你这么相信我了,真不知道上辈子我是帮了你什么,”江正军这个家伙,从头到尾对自己只有过抱怨,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走,今天晚上吃点儿好吃的,哪儿贵就挑哪儿,咱们也尝尝这个第二城的高贵享受!”

其实,就连江保国自己都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魅力,让江正军这么死心塌地。

江正军这几个月是真的饿出来了。

倒不是真的饿,毕竟这边的肉食并不贵。而是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感觉,让他放不开。几个月下来,做梦都不踏实。

美美地享受了一顿,江正军又习惯性地操心起了下一顿:“保国,这些人都是看了电视才过来的,要不咱们再找其他电视台也包几个月热门时间的广告,还有报纸上也去做几个广告试试?”

还真是怕什么你就干什么,江保国连忙阻止了他的想法:“千万不能给报纸花钱,看报纸的人都精得很;也就是骗骗没见识的、只能看电视的穷人,那些懂这个行当的稍微一算就明白了,咱们怎么还有机会?”

“好吧,这些就听你的,”只是他还是习惯性地觉得不踏实,“你说要是死掉的那个家伙的熟人找上来怎么办?”

“医院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把他们登记的那一页表格也撕下来了。”

江正军现在就是一个穷怕了、捡了块宝贝就患得患失的心情,好像放在哪里都不踏实:“要是那些给咱们私有券的人真的找咱们卖股票呢?在那些商场里挂的牌子留的地址找不到人,他们还会找到我们这里来的。”

“我想好了,就在那些地方开几个公司,不同公司之间买卖有差价。”只要能买卖、有差价,真的有钞票拿在手里,那些人不就信服了?

“那以后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拆了东墙补西墙吧?”江正军总算提了个靠谱点的疑问。

江保国这几天也只顾着忽悠人了,这方面压根没时间去想,现在问起来也是一头浆糊。他反过来问了一下江正军:“你说这些人最缺什么?”

“以前缺吃的,现在吃穿都有了,可能是缺房子、想赚大钱吧。”

江保国想着江守义的玩法,心里慢慢有了一些想法:“缺房子就要买钢筋和水泥了,那咱们就从买钢厂的股份开始了。到时候给你个副厂长干干。”

“钢厂?那好,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当个副厂长,哈哈哈,”可是刚刚兴奋了几秒钟,患得患失的劲儿又上来了,“可那要是跟二叔杠上了怎么办?听说他们在到处找钢厂呢。”

“杠上了就杠上,咱们多招几个人,到时候咱们俩别出面就行。你再去那个印古什登记几个公司,打一打掩护。”

幸亏韩剑波提醒了自己,要不然很多人到圣彼得堡市里一问就能让自己穿帮了。

街道拐角处,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吸引了行走中的两人的注意力。

“哎呦,怎么一个国家的总*理说辞退就辞退了?”江正军在罗沙国待得久了,虽然听不懂、看不全,但是有些带画面的新闻连猜带蒙地也能看出来七八分,“咱们的好日子没受影响吧?”

12月14日,盖达尔被解除职务,维克多·切尔诺梅尔金成为新任总理,历史的惯性在持续着。

新闻后面有专家在分析着,认为大众私有化在罗沙国已经开始了,盖达尔被解职标志着市场革命序幕的终结。

江保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分辨不清这个“市场革命序幕的终结”是指私有化的终结,还是进入了大规模铺开阶段。

“没事儿,以前那个总*理做事情太慢了,现在换上的领导肯定更厉害。”江保国无法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江正军,这是他最后的依靠,他输不起。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尽管私有化的进程异常艰难,GKI(罗沙国有资产委)却已经在1992年为大众私有化铺垫了法律基础,创造了前进的势头,再加上丘拜斯的钢铁意志,足以使这个过程继续推进。

江保国看不到这一层。他知道自己只能前进,只能趁机会尽快捞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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