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古怪的书生

三清教的总坛神庙大殿呈四四方方的形状,坐落在一方地势平坦的峰顶之上。从遥远蜀地运来的千年乌木立柱高高耸立,器宇轩昂。神庙虽不似金瓦红墙的皇宫那般富丽堂皇,乌木那漆黑的色泽与苍劲的纹理却令它显得愈加庄重肃穆,高大伟岸的气魄仿非人间造物。站在台阶下,仰望神庙正门,人们往往会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仿佛这一百八十级阶梯隔着的便是人和神的距离。拾级而上,就是腿脚再伶俐的人也得喘上几口,当中有几分缘由便是为这气势所震悚。

二人在殿前行过礼后进门,便有掌灯弟子一路引了穿过燃着长明灯的长长的走廊。

“掌教长安。”

到了国师面前,二人齐齐唤道。

国师正在同染病的大弟子长清下棋下得专注,只点点头表示听见了,未做回应,倒是长清热情地同二人问候过,关心素帛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没有。

“大师兄放心,都准备妥当了。”素帛回答完,趁机把自己想带皓君一块儿去的主意说了。

小事一桩,国师没太在意,一边捋着花白的胡子落子,一边道:“皓君也不小了,都去历练历练也好。正好你们互相有个照应,各自的功课都别落下。”

成了!素帛内心欢天喜地,表面乖巧懂事地应了声:“谨遵教诲”

说完她便急着要走,带皓君一起收拾细软去,以免这小丫头再变卦,却听长清突然道了句:“你二人去了以后要多加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素帛心生疑惑,该不会那鸡笼山上还有吃人的野兽不成?这可没听说。

长清却是语焉不详,只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卧虎藏龙之地,安能没有心怀虎狼之士?”

神殿里熏香袅袅,烟雾缭绕,他那张英气逼人的面容和面上的表情都隐在雾气中看不清晰,素帛和皓君走出去好远才反应过来,意思岂不是那一众“热爱学习的俏郎君”可不好招惹?

然而皓君这时再想言悔为时已晚。已迈进自己屋门槛的素帛一挑眉便变了脸,死死抱住她的胳膊,赖皮道:“答应我的事可不许反悔。再说我都跟师父说好了,若是不去,你自个儿跟他解释。”变脸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与素帛不同,皓君对国师十分敬畏,通常都是能不见就不见,断不敢去神殿上说“麻烦您老收回成命,我一出门就后悔了”这种话,只好黑着脸回去收拾了。

月落西山,神道两侧的烛台渐次亮起,皓君背着光的方向前行,往比幽深更幽深的暗处去,素帛则在房中远远地看着她被烛火的昏黄所笼罩的背影,难得地内心安定,不再对这趟充满未知的旅程感到害怕。

星宿高悬在远天之上,并不比平常黯淡或明亮,教人难以从中揣测出什么命运的端倪。此时此刻,即便有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在悄然酝酿,二人也远远未能得窥一二。

与此同时,与三清教总坛隔着半个江宁城的乐正书院里,一众刚刚返乡归来的学子们正在议论纷纷。

乐正书院位于鸡笼山中,乃太学所在,来来往往皆是天子门生,可谓汇集当今世上所有杰出的青年才俊。他们在此焚膏继晷地读书习武,等待在三年一度的会试中考取功名,以带领父兄,带领妻子,带领宗族走向数不清的荣华富贵。

这些襦衫青年中有人从遥远的原籍来,从未到过三清教总坛,更没在祈天仪式上见过圣女。在他们的家乡往往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圣女常年蒙着面纱,第一个摘下她面纱的男子就是她的命中注定的有缘人。

每当这种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人异想天开的时候,总有见过世面的皇城子弟出来辟谣,道:“可不敢说,人家圣女是天神在人间的侍奉者,终身奉神,有个屁的有缘人。”

外乡人不免尴尬,一时满堂哄笑。

也有人强行声辩道:“你又不是圣女,怎知她有没有凡心?”

于是几方人便争论起来,有人说:“有贼心也得有那个贼胆啊。”

也有人说:“我看敢跟天神抢女人的才更要胆吧?”

还有人说:“对天神和圣女不敬,我看你们是嫌命长了。”

嘈杂的议论声回荡在房间内,然而靠窗的角落处却仿佛张开了一张与外界隔绝的看不见的墙,将一切喧哗阻挡。墙中,有一颗顶着鸟窝式乱发的头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甚至能在闲言碎语的缝隙中隐约听到阵阵鼾声。鼾声很快又被他身边奋笔疾书的少年翻动宣纸的沙沙声盖过去,如是起伏。坐在他们后排的那位则一边埋头读书,一边将鸟窝头的乱发编成一根又一根小辫子,令其整齐地垂落在他的肩头,并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时不时发出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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