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以我为祭

第二天一早,尹静观察沈梦昔的神色,试探地问:“欢喜你看校内网了吗?”

“没看。怎么了?”

“哎呀,你快看看吧!”尹静拉着沈梦昔到电教室找了台电脑,在她的指引下,沈梦昔看到了自己在食堂跟李丽娜吵架的视频,“我金欢喜大好青年,敢爱敢恨,我有能耐爱一个人,也有能耐给它压下去!”

沈梦昔抚额,“谁发的啊,这么讨厌?”

登陆了金欢喜的账号,发现还有不少人在她主页留言,评价好坏参半。

“怎么办啊,欢喜?”尹静焦急地说。

“凉拌吧。”沈梦昔关了电脑。

“大家都在议论你。”

“没关系,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不被人背后说。要放假了,下学期大家就忘了。”

嘴上说的轻松,心里还是有些沮丧,中午就没去食堂吃饭,尹静陪她走到校门外五百米的小馆子吃麻婆豆腐,谁知一进门,就见夏宇轩正坐在门边的桌旁吃面条。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夏宇轩的神色颇为复杂,转过头去,几口吃完,付钱走人了。

尹静看着他的背影说:“他其实真挺帅的。”

沈梦昔笑,“帅又不能当饭吃。”

“我听说夏宇轩在平安夜唱了首《谢谢你曾爱过我》。”尹静看着沈梦昔似笑非笑地说。

“有这首歌?”沈梦昔皱眉,还真能添乱啊。

“有。”尹静点头。

“吃饭!”沈梦昔气馁地舀了一勺豆腐,狠狠吃下。

中午回去,她在手机上注册了微博,名字就叫欢喜。

关注了江海贝的微博,又发了第一条微博,是前日在电梯里和玥玥聊天的视频。

“姐姐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练车了。”

“那你有汽车吗?”

“有,我爸刚给我买了一台。你有吗?”

“我没有。”玥玥遗憾地摇头,忽然又咯咯笑起来,声音又奶又脆,“不过!不过我爸爸说,等我二十八岁,就给我买一台黄色的甲壳虫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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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三天没去上学。

她盘坐在客厅的蒲团上,困惑地看着窗外逐渐昏暗的天空。

门铃忽然响了,沈梦昔没有动,接着是砸门声,还有对门蒋阿姨的大嗓门,“金欢喜啊!你老师和同学来找你了,我看过他们的身份证工作证了,你开门啊!金欢喜!”

沈梦昔无奈,起身揉揉腿,慢慢踱到门口,从门镜看到外面是辅导员耿老师和尹静。

她打开门,不等说话,尹静急得抓住她的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头发也不梳?”

“我能出什么事,快进来吧。谢谢你啊蒋阿姨。”沈梦昔顺手拢了两把头发。

蒋阿姨探头朝屋里看了看,屋里没有成堆的垃圾,就放了一半的心,“是你老师我就放心了,我回家做饭去了,有事喊我啊。”

耿老师进门就问:“金欢喜你怎么不上学,手机还关机?”

“咳,我病了,迷迷糊糊的,手机正好也坏了,对不起老师,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迷迷糊糊?现在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已经好起来了。”

“马上要期末了,你的精力还是要多放在学习上,没必要对闲言碎语过多在意,另外,平时更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你是学生,你的任务就是学习,多出作品!知道吗?”耿老师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老师,研究生毕业应聘到滨城大学做辅导员,从大一起就带金欢喜他们班级。

“知道了老师。”

“行了,你没事就好。下学期还是住宿舍吧,女孩子单独住这么大的房子,不合适。”耿老师扫视了一圈,“这是什么?你画的?”

耿老师拿起桌上两张禅绕画纸砖,“这是谁的画像?这又什么图案?”

“是我昨天画的,就是随手一画。”

“呀,欢喜,这图案好神奇,不行,这一幅我看着怎么有点晕哪!”尹静在一旁说。

沈梦昔那过两张纸砖,“老师,我还没有完成,灵感将中断了,等画好了给你们看。”

“早这么用功何春光老师的工作室还能不要你?回头我把卡片给他看看,他肯定能带着你!”

“我就是随便玩儿的。”

“行了,你休息吧,把自己收拾收拾,前两个月那样不挺好的吗?”

“嗯。知道了。”

“你好好考虑住宿的事情,我会和你母亲再联系的!”耿老师对尹静说:“走吧,回学校。”

尹静欲言又止,很想留下,但还是乖乖跟耿老师走了,进了电梯还对沈梦昔握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送走他们,沈梦昔去照镜子。

蓬头垢面,憔悴难掩。

三天来,她几乎没吃东西,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经历了几辈子没经历、没想到的事情,一直处于不可置信、不可理喻的状态。

她把手机充上电,又坐回蒲团上。

三天前,她就是坐在这个蒲团上。

在满月的光辉下,进入冥想状态的。

那是一种无法表述的状态:她看到一个旋转的、光怪陆离的、五彩斑斓的画面,随着旋转,逐渐纵深加大,她被远处中心的极亮的光点吸引,那里似乎有着仙乐飘飘,有着幸福安乐,途经的每个旋转的图案后面似乎都是个不同的世界,发出震耳欲聋的各种声音,她只想朝着光点而去,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无法到达。

就在她有些懊恼和沮丧之际,忽然一串铃声响起,叮铃铃,叮铃铃铃,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沈梦昔只觉寒毛直立,灵魂悸动,她被铃音牵引,无法抵抗,那铃音似乎熟悉,又完全陌生,她更无法分辨声音来自何方,仿佛是天外之音,直击心灵。

一种失控的恐惧感袭来,沈梦昔拼命想睁开眼睛。

那声音叹息一下,“孩子,我是妈妈,不会害你......”

声音虚弱无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沈梦昔似被摄住,不再挣扎。

她感到一个光团在眼前飘忽,幻化成一片异彩,她的眼前出现一幅画面:

冰天雪地的大森林里,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篝火外,围着一群身穿兽皮的人,个个戴着奇怪的面具,中间一个身穿萨满服,腰系腰铃,左手抓鼓,右手执鼓鞭,脸上戴着绘有飞鸟图案面具的女子,一边敲鼓,一边舞动,那是一幅无声的画面,但看着却觉热血沸腾,如同身临其境。

女子左手拿着一枝金色的树枝,右手食指,朝着一张黄纸一点,黄纸忽然燃烧起来,众人口中呼喝,连连跺脚,手牵手,绕着篝火快速转圈,那女子捏着黄纸在地上旋转几圈,沈梦昔看清,地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年轻男子。

画面一转,那年轻男子双眸闪亮,满面欣喜,他和一个秀美的女子共乘一骑,在林间驰骋。女子笑得极为开心,仿佛可以听到林间回荡的欢快笑声。

画面再换,女子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跪地苦苦哀求。

一个留着长长指甲的女人,背对着画面,一伸手,就轻松夺过女子紧抱的婴孩,“他岂是你能肖想的?胆子不小,居然连孽种都生了?”

“不敢了不敢了,我有罪,我马上去死!求大人放过我的孩子!”女子连连磕头,声音颤抖,无比恐惧。

一声婴儿啼哭,准确说是半声,连沈梦昔都听到了。

女人猛一抬头,哀嚎一声,目眦欲裂。

她视若心肝珠宝的孩子,刚过百日的女儿,被那如天神般降临的大人一掌按在心口,孩子小小的身体登时四分五裂......

她一下昏死过去,双手仍向着孩子的方向,徒劳地伸着。

沈梦昔流下眼泪,她看到,女人一头乌发全部变白,她的脸上又戴上了面具,是红色的鬼面面具,四周戴着面具的人多了几倍,所有人行动都迟缓下来,缓缓绕着篝火行走,女人跪在地上,忽然将帽子上的流苏拨开,又摘下面具,对着天空,发出高亢又含混不清的音节,似祈祷似哀求。

画面似乎静止了,又似乎没有,因为篝火四周那些人还在缓慢移动,仿佛推着一座山。跪在中央的女子一动不动,但是身形似乎瞬间萎顿了,头发由雪白竟逐渐变得枯黄。

沈梦昔浑身颤抖,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一世一世的往复重生了。

她在百日之时,被人杀死,三魂七魄连同肉身都被直接打散,飘去了无尽空间。

那个萨满女人,正是她的生身母亲。她祈求上苍,以灵魂为祭,血液为引,召唤聚集女儿的灵魂。

女儿灵魂聚齐之日,便是母亲灵魂彻底毁灭之时。

她的母亲叫巫灵,是这片黑土地上历代最年轻的萨满。

巫者,从字形上看,上为天,下为地,中间两人沟通天地,便是巫,女为巫,男为觋(音席)。

巫灵祖辈均是侍神者,她们可与天神沟通,传达天神旨意,平素负责祭祀活动,与普通人生活在一起,为普通人治病、驱灾、祈福、占卜。

但巫灵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那是受伤后被她救治的一个年轻天神,不久后天神被召回,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她只能通过精神感知天神授意,却无法感知天神的所在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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