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第三十一章、断尾(1)

由于破案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多一点,钱得来现在恨不得在脚底下安俩风火轮,他赌不起内鬼的通风报信可能会对他们破案造成多大的延误。既然赌不起,干脆简单粗暴都关起来,手机没收,通讯掐断算了。

但钱得来没想到,第一个坐不住的居然是平时最沉默寡言的老好人老陈。

钱得来想了想,问守门的那个鬼师兄,“刚才你注意没,有没有人跟老陈说过什么?”

守门的鬼师兄是个实诚人、哦不对,实诚鬼,他抓着头,迟疑地说:“没有啊,楚胖子和小吴在审讯室里。莫离在整理案卷,你和胡队长在说话,老陈大概没什么事所以着急了吧!”

“你说的是开始审讯范恒之后的事,审讯之前呢?有人跟老陈接触过没?”

“哦,大家在一起吃泡面……怎么了,钱哥?是有什么不妥?”

“没事,你好好守着。”钱得来嘱咐了一句。

等他回到审讯室外的观察室,老胡已经泡上第二悠茶水了,审讯室里的范恒还在和楚怀悯对线。

“楚怀悯碰到对手了!”老胡抿着茶水,慢哟呦的说了一句,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钱得来只好跟老胡求助,“老领导,现在弟兄们搞不定了,还得你出马啊!”

老胡说:“我出马也没用。”

钱得来:“???”

“我给你推荐个人,他出马才管用。”

“谁啊?”

“缉毒支队——许周!”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范恒看到许周,果然比看到楚怀悯更慌张。整个h市公安局,假如说范恒最对不起谁,想必非许周莫属。

范恒比许周大七岁,两个人是同一个英雄连队出身,军转干后先后被分配到h市公安局工作。许周刚进公安局范恒对他颇为照顾,许周也是个实在人,一直叫范恒范大哥,俩人的关系说是老铁也不为过——一起扛过枪还一起共过事。后来时间久了,俩人一个升任第一刑侦支队队长,一个升任缉毒支队队长,工作太忙,关系虽然没有之前亲近但也维系得不错。

但许周也许没想过,最后捅了他一刀、摆了他一道的,恰恰就是这个老大哥。

要不是钱得来推理出两宗命案的真相,市政法委和秦局长不可能同意去搜查范恒的家,那么距离许周洗刷冤屈依然遥遥无期。

许周把案卷往旁边随手一扔,然后坐在椅子上,“你还在拖什么?现在是证据确凿!”

范恒把视线瞥向别处,但不说话不吱声。

许周冷笑一声:“范大哥,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大哥,是因为我不相信一个军人会变得那么坏。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那么做,但我希望你别越做越错。你死扛到底是图什么?两条人命,特大贩毒案,身为人民警察执法犯法,每一条都足以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可你还有孩子!你家小勇,他才十二岁,他的人生还长着呢!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这里抗的时间越长,那些人就越有机会提前清理痕迹,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你觉得这些人会好心安顿好小勇和嫂子吗?不会,他们会杀人灭口,防止他们娘俩知道一些不敢知道的,杀他们就像当初杀陈迦叶、张潇潇一样!”

范恒整个人好像被鞭炮炸过一样,一下子激灵了起来。他瞠大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许周。

许周说:“你要感谢钱得来动作快,跟市委领导请示火速封锁消息——现在不光第二刑侦支队,就连前院的公安局,知道你被逮捕调查的人全都收走了通讯设备,各个困在局里出不去。所以那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你已经被逮捕调查的事,但你失联的时间太长了,估计拖也拖不了多久……到那时,那些人撤退时一定会顺手做掉小勇和嫂子!”

范恒说:“你明知道他们会对我老婆孩子不利,你们还不快叫人去保护他们?!”

许周气得一拍桌子,震得观察室这边耳膜都在嗡嗡响,“你这会儿想起老婆孩子了,你犯罪拿黑钱的时候没想过翻车以后老婆孩子怎么办?因为你小勇这辈子跟公职没缘分了,他实现不了当军人的梦想了!陈迦叶是卧底十年的警察,我是你十几年的兄弟,你逼死陈迦叶,栽赃嫁祸我的时候你想过我们怎么办了吗?!”

范恒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晦气”,然后说:“趁你现在的证词还有价值,趁那些人还没察觉到,该交代的赶紧交代!我们没时间跟你在这里一直耗着!”

范恒并不是天生就是贪财好权的性格,他会堕落,完全是一个意外。

和那些深陷毒坑的明星如出一辙,范恒被真理社拿下也是因为最初的心理压力、焦虑症状。范恒发现自己得了抑郁症的时候,简直无法相信,但持续不断的失眠、神经衰弱以及严重的记忆力衰退极大的影响了他的生活。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酷刑是什么吗?不是什么老虎椅、辣椒水,是你躺在床上,明明已经非常困、非常累了,可你看着天花板就是睡不着,还越来越精神。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一遍又一遍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孩子学习不好了,老婆嫌你挣钱少了,下面的人不服你,上面的人不满意你……疯了,真的疯了!”

但范恒又是个极为保守的人,他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得了抑郁症,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得了抑郁症,但越发严重的病情又迫使他不得不去面对。

有一天,当他站在自家的窗户前,听着老婆抱怨他工作忙,根本不照顾家里,自己就像个丧偶的寡妇忙里忙外,范恒望着窗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寻求自由的念头,等他回过神儿的时候,他已经从楼上一跃而下,摔在楼下。

好在……他家是二楼,范恒本身还是练家子,只摔断了小腿,但他对外的说辞是擦窗户没踩稳,失足跌落下去的。

当然这个说法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毕竟没几个人会相信老婆抱怨几句就要想不开寻死的,更别说对象还是个意志力坚定、立功无数的刑警。

知晓内情的范恒老婆却知道自己的丈夫不对劲了。

她偷偷去咨询医生,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可能得了抑郁症,于是回家劝他早点去看医生。范恒不同意,他觉得自己就是心情不好,调整一下就完了,他更害怕被人知道他得了抑郁症,会用有色眼镜去看他。

后来范恒老婆听说h市有个真理社对于心理解压很有帮助,有些明星、有钱的资本家都是他家的客户,就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给范恒报名,让他没事儿去解解压。范恒不愿意接受自己得了抑郁症的事实,但谁难受谁知道,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而且心理解压听起来比抑郁症好听得多,所以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去了。

第一次给他上课的是韩遇,在看了范恒的资料以后,韩遇对他的态度变得有些微妙。

再后来,韩遇介绍范恒去参加心灵禅修班,在那里他遇到了贪狼。

连抑郁症都不愿意承认的人民警察,如果一个不小心沾染上了毒品会怎么办?

当然第一反应是拼命地遮掩,甚至于彻底受制于人。

范恒说:“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我从来不相信真理社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但我想要自救,我奋斗了那么多年凭什么我的结局是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对人民和社会难道没有贡献吗?”

观察室里,老胡对钱得来说:“一朝行差踏错就是满盘皆输,这么看范恒确实冤枉。”

钱得来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范恒堕落居然不是为了钱和权,而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你被真理社捏住了把柄,开始为他们做事。”许周平静地说,在他看来,范恒身败名裂,但陈迦叶的结局又比他强到哪里去呢?

范恒说:“我一直在留意你们缉毒支队的行动,只要你们有行动的打算,我就会提前通知他们。我也知道你早就怀疑有内鬼了,但我又不是缉毒队的人,你也怀疑不到我的头上。我心里打算再过几年满了三十年工龄就提前退休,到时候换个城市住,他们真理社总不能不放过一个已经退休没有用的警察。”

“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在娱乐圈安插了一个卧底,还是个挺有名的女明星。陈迦叶一直在接近裴岫那个老色鬼,俩人搞暧昧也不知道她从裴岫那里弄到了多少情报。本来我安排他们在白茉莉奖颁奖典礼楼上进行交易是一招多妙的棋,居然被陈迦叶发现了。更没想到那个女明星确实是个狠角色,居然服药之后自杀,这件事闹到根本无法遮掩的地步,这时候裴岫倒是想起来跟我打电话了!”他愤愤的叹了口气。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逼死了陈迦叶,但这件事跟我真的没关系,我只是去善后的。我知道如果是你们缉毒队先到现场控制住了局面,一切就完了。所以我立刻叫人无论如何也要赶在你前面到现场,清理痕迹。陈迦叶死前把她用过的空药瓶里装了纸条,藏在天台的一个砖缝里,还好被我找到了。当时技侦也到现场了,我怕他们手脚不利索还留下什么证据被技侦发现,所以想都没想就把能清理的地方全清理干净了。后来想想,钱得来怀疑我就是因为我清理得太干净了!”

观察室里的钱得来不同意这个观点,“只要作奸犯科,干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烂事儿,就没有一个不会留下破绽的。这跟他清理得干净不干净没关系!”

老胡附和:“有道理。”

“陈迦叶藏起来的药瓶被你毁了?”许周问。

“没有。”范恒交代,“我也怕有一天真理社和裴岫卸磨杀驴,所以把药瓶藏起来了……我把药瓶和二十万的现金放在了惠通银行的保险柜里,以备不时之需。”

许周问清楚保险柜的密匙和用户名以后,叫人递给外面的钱得来。

他又问:“那张潇潇呢,她是怎么死的?”

“张潇潇……张潇潇啊!”范恒提起张潇潇情绪不太对劲,他说,“我就是被张潇潇这个案子坑惨了,这帮王八蛋!”

他解释:“咱从头说起,这群人根本没发现陈迦叶死的那天张潇潇也偷偷跟上了二十楼,而且我猜测她应该看到裴岫却没看到贪狼,否则她不会不知道陈迦叶是怎么死的。她大概以为是裴岫和陈迦叶翻脸才杀了陈迦叶。后来她被钱得来抓住把柄,差一点被认定成杀害陈迦叶的犯罪嫌疑人,这女人就想把裴岫供出来。偏巧那天她去‘Ange-beat’买毒品,还在厕所里打电话。那天她虽然乔装打扮了,满场的人没一个认出她来,但她一开口说出买货的暗号服务生就认出她了。本来在夜店他们就想下手,偏不巧那天你也在那家夜店,还近距离认出了张潇潇,还送张潇潇回家。因为你他们没机会下手了,这时候就又想到我了!”

“所以是你给他们出主意换掉张潇潇买的药。”许周说。

“那么短的时间内,在你许队长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还要神不知鬼不觉,还有别的办法吗?”范恒说。

“你们怎么换的?”

“你知道为什么张潇潇为什么一见到你就要点破你的身份吗?”

许周皱了皱眉,“因为……因为那时他们还没完成交易,她怕服务生没认出我的身份冒然上前会被我逮住他们交易毒品?”

“你还不算太笨。”范恒说,“但张潇潇没拿到毒品是不会走的,所以她拿酒泼了你,在服务生帮你拿纸巾擦酒渍的时候,顺便就把药瓶塞给她了,但张潇潇不知道,那瓶药是夜店里专门用来灭口的,里面的benbingan含量是正常的十倍。只要她回家吃了药就非死不可。”

范恒端详了一眼许周,垂下眼,“不管你信不信,那时候我并不想把你拖下水。我知道钱得来不会相信张潇潇是自杀,但对于警方而言,张潇潇害死陈迦叶然后畏罪自杀其实是皆大欢喜的结果,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忽然苦笑了一声。

“我真傻,居然会相信他们。他们说,会找上层施压,把案件最后定性成对大家都好的方式。我信了,于是任由他们做了一份张潇潇的遗书,通过一只很妖孽的大乌鸦把遗书放在张潇潇的卧室。”

大乌鸦——观察室内的钱得来眼皮一跳,忽然觉得哪里似曾相识,与事实真相仿佛就差一层窗户纸的距离。

“真是奇怪。”老胡突然说,“既然整个事件跟邪/教真理社有关联,为什么他们什么事都安排给范恒,却不愿意用更稳妥的术法呢?”

钱得来回过神儿,“一是一旦用术法,会被咱们二侦察觉,很容易暴露毒品案和真理社有关联。二是上次我跟您汇报的九·二零案的那个苍天神庙的神君霍曦也来h市着手调查真理社了,他们也怕惊动他。当然确切的说,第二点可能才是最让他们忌惮的!”

老胡点了点头,长长叹了口气,说了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不希望你卷入三界的权利斗争,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钱得来翕动了两下嘴唇,想解释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审讯室里的范恒越说越愤恨:“但我没想到,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让张潇潇被定性成自杀,而是为了把我拖下水,让你们怀疑到我身上。”

许周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了,“你说什么?”

范恒自顾自的说:“钱得来有一件事弄错了,确实是我换掉了张潇潇的药瓶来掩盖她死亡的真相,但我换药瓶的时机并不是在第二天钱得来到达现场以后,而是通过那只乌鸦。乌鸦把信放在张潇潇的卧室床头,同时拿走原来的药瓶,放上了我准备好的那一只药瓶。可我准备的药瓶上早就印上了张潇潇的指纹。”

钱得来:!!!

范恒继续说:“但钱得来告诉我,他找技侦检测那只药瓶,药瓶上张潇潇的指纹被人擦掉了。你说,谁还能干出这样的事,又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这不是很明显的要拉我下水吗?”

审讯室外的观察室里,钱得来腾的站起来,对着蓝牙耳麦说:“许周,叫他别罗嗦了!赶紧说清楚贪狼在什么地方,真理社在h市还有什么据点?”

“怎么了?”老胡问。

钱得来匆忙说:“老胡,我待会儿跟您解释,现在没时间了!相信我,我们都被下套了。现在立刻就要控制住贪狼和裴岫,否则就会像八二八案那样,我们找全了真理社的犯罪证据,他们却先一步销毁资料逃之夭夭了!”

贪狼一直都没打通范恒的电话,饶是再笨他也明白范恒大概率是出事了。

当他准备立刻离开的时候,韩遇却堵在门口,抱着手臂,一派悠闲的看着他。

“好狗不挡路。”贪狼说。

韩遇不怒反笑,“看来你的差事也办砸了呀!”

韩遇的态度让贪狼觉得十分可疑,他惯性的想把责任推给他,“该不会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吧!”但你还真别说,这一次真不见得就是贪狼冤枉了韩遇。

他突然说:“真理社不但上了人界政府的黑名单,也上了天界的黑名单,以后恐怕很难再继续发展信徒、为天神贡献财帛和香火了。我猜神君下一步会彻底放弃真理社,壁虎断尾求生,做个彻底的了结。”

贪狼看不惯韩遇,却不能否认他的智商,听到韩遇的推论,他的脸色不大好看,但还兀自说:“放弃就放弃,我一心效忠神君,大不了换个地方待。”

韩遇怜悯的看着他,说:“可是被放弃的真理社必须有一个人负责啊,否则怎么给人界政府一个交代!”

贪狼震惊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韩遇透过银丝眼镜看着眼前一直想方设法给他使绊子、侮辱他的贪狼,仿佛就像看着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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