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砸场子

谢澜直到回座位拿到理综卷子都还在迷惑。

学风端正这词还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还有,窦晟到底碎过多少相机?

教室很安静,只有笔落在卷纸上沙沙的声音。昨晚谢澜只临时突击了数学和物理的中文名词,到化学就基本完了。

只见平平无奇一张卷,通篇都是——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在谢澜眼里:*$#&*?

他哗哗翻到最后一页,气得乐了一声。

“妈耶。”车子明在前面嘟囔,“新来的被考试折磨疯了。”

谢澜索性先只挑着物理做。

做完选择填空他又忍不住想,快一个小时了,窦晟还没回来。

不会被打死了吧。

刚想到这,班级前门响了一声,某人从门外闪进来,在监考老师的怒瞪下回到座位。

谢澜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瞟着他。

脸上没有明显的伤,但头发比上午更蓬乱了点。

答卷还很赶,连草纸都不用,笔尖顺着视线点两下后直接把选项一勾,快速下一道,仿佛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距离收卷还有一分钟,胡秀杰出现在门口。

身后站着三个家伙——鼻青脸肿的长毛和寸头,面色红润的“土狗”。“土狗”朴实的脸上有些许羞赧。

铃响瞬间,胡秀杰冷声道:“窦晟,出来!”

“来了。”

窦晟在卷子上飞快划下最后几笔,起身把卷子往前桌鲱鱼手里一拍,快步从前门出去了。

“操了。”车子明干瞪眼,“说好的不主动出手呢!”

于扉叹气,“真够疯的。戴佑去看看?”

戴佑转着咖啡瓶子皱眉道:“没发作业也没发卷子,找不到去办公室的借口啊。”

三个人忽然同时看向谢澜。

谢澜:“嗯?”

戴佑笑得很纯良,和他的好兄弟窦晟如出一辙。

“谢澜同学教材没领吧?考了一天还没跟胡秀杰长谈吧?”

车子明拍案而起,“就知道你要去办公室,我给你带路!”

谢澜:“我没……”

戴佑打断他:“作为学习委员,我也有义务陪同。”

于扉垮着脸:“那要不……我去吃饭?”

“做梦!”

“……”

其实谢澜早上来过办公室,当时外面人来人往,这会却很神奇地半条走廊都没人。

门没关,窦晟挨着窗沿站着,白衬衫下摆散在胯骨附近,显得侧腰很单薄,但身形仍然高而挺拔。

他一手揣在裤子兜里,偏头看窗外,神情冷峻。

长毛寸头正添油加醋地朝胡秀杰诉苦,顺便把自己摘出去。但胡秀杰锋利的眼刀却一直落在窦晟脸上,等他们说完了,她才冷问道:“我想听你说。人是你打的?”

窦晟从窗外收回视线,一点头,“我打的。”

透着一股无声的嚣张和不肯低头。

胡秀杰问:“为什么?”

窦晟笑笑,偏过头瞥那两人一眼,“辣眼睛。”

两人当场脸色很难看,不明真相的胡秀杰脸色更难看,拍着桌子喊:“你给我说人话!收起那副无法无天的架势,我就是惯的你!在学校玩手机玩相机也就算了,现在连分班考这种大考都敢给我旷,我理综你都敢不重视!还出去打架,四班装不下你了是不是?想换班你直接说!”

她训起人来嗓门洪亮如钟,像拿着漏斗把话一吨一吨往人耳朵里灌,连谢澜都愣是听清了每个字。

整条走廊回音一重重,远处路过的学生纷纷掉头离开,难怪周围没人。

气氛有点凝固,谢澜看着蹙眉沉默的窦晟,忽然有点紧张。

他已经体会到这哥有多疯了,跟年级主任吵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谁料窦晟沉默一会后松了松眉头,垂眸低下声,“理综还是答完了的,老师。物理我还用了演草纸呢。”

谢澜:“?”

胡秀杰一脸麻木,“那我还得谢谢你?”

窦晟嘴唇一抿,过一会才小声说,“不用,物理是我最喜欢的学科,干再出格的事我都不会耽误物理考试,我要对得起老师家长,更要对得起自己的理想,请您放心。”

长毛二人脸都被这出戏震裂了。

胡秀杰冷笑,“你理想又变成我物理了?上周不还跟马老师说是数学吗?”

她边说着,边把窦晟往里拽了两步,把一旁没关严透着冷风的窗缝推上。

车子明缩在谢澜后头抖啊抖,“我要笑yue了。”

谢澜下意识问,“yue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吐了,是个拟声词,吐的时候不都yue——开头吗。”车子明语重心长,“海归,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他只是随口一说,谢澜却认真点了点头。

虽然这个拟声有点恶心,但不得不说简洁生动。

汉语真的很优美。

“老师,不是的。”王苟忽然开口,努力用那副破哑的嗓音说着普通话,“辣眼睛这句话是窦晟同学的讽刺,原本是他们两个对我说的。”

胡秀杰一扬眉,“对你说什么?”

王苟之前平静,这会面对老师却有点紧张,声线都哆嗦。

“他们觉得咱说话辣耳朵,不许咱说话,从上周提前补课就开始了,甩也甩不掉。今天在茅房不小心开口破了戒,他们就想治治我,被这位四班大佬给撞上了。”

窦晟听到这,又偏头看向窗外发呆去了。

“一开始咱也劝大佬别耽误考试,大佬也听劝,但好么,这俩人不听劝啊!一通嘁哩喀喳上来就干,咱说瞎话吗?咱可不敢啊。还从背后偷袭人家,要不是大佬身轻好似云中燕豪气冲云天,今天这理综就真别考了,现在就去医院横着。你说说,这能赖人家还手吗?不能够啊!”

他越说越紧张,越紧张越话痨,自问自答,来了段单口相声。

谢澜对传统文化不够了解,但还挺喜欢相声的,抑扬顿挫阴阳怪气,跟不上也能听个热闹。

王苟打住了,颤巍巍解释,“不好意思啊老师,我一紧张就爱给自己捧哏。”

胡秀杰眉头拧成个疙瘩,“什么毛病,改了!”

“好的老师。”

长毛慌里慌张叫唤:“我们骂他是不对,但我们没动手打人!他俩绑票怎么说都有理,合着是我们受伤的更有错?”

窦晟闻言回过头,一抬眸却刚好和门外的谢澜撞了个对视,眸中原本那丝不耐烦的情绪顿了一下,像是没想到谢澜会过来。

但他很快收回视线,走到长毛面前,一伸手攥住了他的领口。

胡秀杰立刻喊:“窦晟给我放手!无法无天!”

谢澜盯着那只手,纤长白皙,每一枚关节紧攥暴起时都很有力量。

真好看。他在心里忍不住感叹。

拉琴这么多年,观察一个人时总是下意识先观察手,窦晟的手是他见过最好看的。

窦晟哼笑,“你还挺有逻辑?人是你们欺负的,架也是你们先约的,一样的中国话带点方言就被你们侮辱,我还以为你们多狂,结果受点伤还拿出来说?我受重伤我说了么。”

胡秀杰一愣,下意识地打量起他,“你也受伤了?”

“伤了。”窦晟撒开手,想了想,扶住后腰靠下的地方,“尾巴骨疼。”

车子明趴在谢澜后头低声嘟囔,“那叫尾椎。”

胡秀杰明显紧张了起来,“骨头疼?”

长毛骂道:“你他妈还是个人?老子没打你后腰!”

“怎么没打。”窦晟漫不经心抬手朝门外一指,“他都看见了,回班还帮我检查伤情呢。”

一屋子人扭头盯了过来。

谢澜一呆。

胡秀杰皱眉,“考试呢,你俩在后排捅咕什么了?”

窦晟懒洋洋道:“没什么,扥开裤腰给他看一眼就完,一秒钟的事。”

谢澜:“??”

“是吧。”窦晟淡定回头看着他。

车子明在后头戳谢澜,“天哪,你还看他裤腰里了?”

谢澜麻了。

许久,他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妈的贱人。

他在心里用优美的中国话问候。

晚自习还要考英语,胡秀杰没扣人太久,就说这事还没完。

谢澜几人先回来时已经在发卷了,窦晟比他们还晚几分钟,他在一群猫头鹰的注视下回到位子,低头看卷,对谢澜核善的眼神视若无睹。

胡秀杰紧跟着出现在前门,脸色活像吞了一把刀片:“你们就飘,就作,今天一天我光听各科老师吐槽你们考得差了。等着我一个个找你们谈话!”

班里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胡秀杰走了,大家才松口气准备听力。

英语考试有点白痴。

简不简单就不说了,关键有些题让谢澜这半个英国人都一头雾水。

无聊至极的试卷激发了被压抑一天的时差反应,谢澜火速答完卷往桌上一趴,用不了几秒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刺耳的铃声响起,小组长来抽走了他胳膊底下压着的试卷。

谢澜好一会才从半魇的状态中挣出来,迷茫抬起头,眼睛还没适应光线,就见一男老师大步踏上讲台。

四十多岁,眉目温和且神采奕奕。他和英语老师打了声招呼,拍拍讲桌道:“唉唉,先别放学,我先问问,新来的谢澜同学呢?”

谢澜半困半醒举了下手。

男老师一脸喜气地盘着手里的保温杯,“卷子才批完一部分,我忍不住先来认认人。厉害啊,这套卷能给我出个满分!名震数学组,你这是初来乍到一战成名啊。”

好长一大串话。

谢澜还半闭着眼迷迷糊糊消化着,一屋子猫头鹰就哗地炸毛了。

车子明眼珠子瞪溜圆,“满满、满分??!”

鲱鱼也没忍住回过头,表情复杂地嘟囔了一句“靠”。

“这卷子一百五??”

“我日,不是说外国人数学不好吗?”

“什么鬼啊!”

“来砸场子的吧!”

“我心态崩了。”

一片炸锅中,只有谢澜左手边是静的。

——某个不知何时也在考场上倒头睡着了的窦某人。

几秒种后,某人自己醒了,缓缓坐直,搓了搓压红的脑门。

黑眸中勉强蓄起些清醒,先瞅了谢澜一眼,又看向讲台桌上方。

窦晟没睡醒的嗓音比平时更低,还带点软和。

“什么叫出了一个满分?”

重音在“一个”上。

老马挑眉的样子像只幸灾乐祸的长耳鸮:“你别想了,你卷子我先挑出来批的,最后一问根号下二百四十三没化简,扣两分。”

窦晟:“……哦。”

一个情绪不高的哦字,像一张清凉符拍在谢澜脑门上,比磕了一把薄荷还让人神清气爽。

谢澜瞟了一眼左边,淡声道:“下次你可以把常见平方根抄在作文纸上。”

窦晟:“嗯?”

他对着他愣了两秒,而后垂眸笑起来,低低地说,“报复心还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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