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数万流民

更新时间:2012-12-04

没有了马儿的束缚,青蛮一路御剑而行,古道上草长鸦飞,愈往驼鹿郡靠近,所行之人便愈是需要,偶尔能见得些许身影,却都非泛泛之辈,至少亦是自忖有些保命的本事。

驼鹿郡乃是五郡之一,虽不及通州城繁荣昌盛,但亦该是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然而青蛮目光所及,却多是些衣衫褴褛,神色慌张的百姓。街道空旷,户门紧闭,各式招牌东倒西歪,青蛮小走了一会儿,却是未曾发现一家敞开的营生之所。

“你好,请问,此处便是驼鹿郡吗?”

青蛮见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躲在一户人家的墙角屋檐下,约莫三十余岁,一个年纪幼小的稚子正被她揽在怀中,啃食着一块又干又硬,已然见不出本色的烧饼。

青蛮上前询问,饶是已在入城时候见得城头篆刻的大字,但仍是不禁确认道。

妇人听得人言响起,兀地身子一颤,向后缩了缩,满是警惕的抬起头来,方才瞧见数步之外伫立之人不过是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公子,方才略松一口气,只是见得他身后所背负之物又是不由皱了皱眉。

妇人侧了侧身子,似乎想将怀中的孩子挪至身后,片刻后,方才轻声道:“这儿便是驼鹿郡城,公子这是....?”

青蛮见她言语轻柔,虽是有些紧张,但也不失礼仪,显然之前的家世亦是不差的,却是不知如何沦落到此等地步,抿了抿唇,道:“小子自通州而来,却是不知此地发生何事,怎的会是这般模样?”

言语顿了顿,青蛮向街道扫望一眼,疑惑着道:“这儿平日便是这般么?”

妇人听得他自通州而来,亦是不疑,通州距离此处颇远,三两日间难以抵达,只怕那儿的人家还不知晓此处发生的,再则,此刻的郡城前门,亦是被重重侠客军兵把守,轻易难能入内的。

她思忖片刻,便才张口出言,语速不急不缓,青蛮得了好一会儿,方才明了这驼鹿郡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驼鹿郡之前的几个属镇早已发生了骚乱,山贼匪盗纷纷前来烧杀洗掠,初时官军还能勉强维护,可愈是往后,这骚乱却是愈发不可收拾,直到最后,那些个官军亦是被贼匪杀得个四分五落,再难安民,短短数日间,接连几个城镇遭难,青壮男丁死的死,残的残,剩下一些老幼妇孺则在家中男子以性命换来的时间下,匆匆往后方迁移,可这一路亦是遭得山匪的重重堵截,死伤惨重,能够成功逃至此处的亦是十不足一,而这对孤儿寡母,便是其中的幸存者。

“这位大姐,你们既然亦是成功逃离是非之地,来到这驼鹿郡城,为何不寻户人家暂且牺身?反是露宿街头呢?这驼鹿郡中总会有客栈茶肆吧?”

青蛮微微皱了皱眉,难不成是这驼鹿郡城的百姓如此不近人情,因为这些流民身无银两,而将她们拒之门外?

妇人苦笑摇头,“正如公子所见,这家家紧闭门户不出,又怎会还有人愿意收容我们。”

“这是何故?”

妇人轻叹一声,道:“公子有所不知,四方城破,流民数以万计,这郡城中人,初时还愿心怀慈悲的接纳,可随这人数一多,消耗顿时便也大了起来,自家亦是难以为继,更遑论接济旁人,再者,我们这等流民中,亦是混进了不少当地贪生怕死的地痞流︶氓,他们一入城中,得到善人好意接纳,却是不思图报,反而将那户好人家的女儿给祸害了,这事儿一传出来,哪能不惹得这些郡城人动怒,便又纷纷将我们给赶了出来,从此门户紧闭,再不愿见着我们这些流民。”

妇人颦眉紧皱,她与自己这小儿子,便是受得此事牵连,而今露宿街头,亦有足足三日了。

青蛮辞过妇人,临行前还将包裹中仅剩的一些干粮与那孤儿寡母,妇人感激涕零,诚如妇人所言,城中流民为数不少,方才在那条街上还见着不多,可转个几个拐角,入得正街,便见黑压压的一片。

这些人多是老幼妇孺,衣着单薄且沾满泥尘,尽皆是蜷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身子依偎着身子,以此来取暖。

青蛮仍是着着曲府为他置办的那袭华贵新衣,腰缠玉带,足踏丝履,一踏入此间,便是极为扎眼,惹得众人注目。

但凡身边有小孩儿的,皆是将孩子小心的紧了紧,不敢放松的盯着这富家公子。

这些流民亦是饥寒交迫,初时还坚守礼仪,与郡城中人相敬如宾,感恩戴德。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使得郡城中人他们十分厌恶,不单不再给予还粮食,还将他们赶出府邸,经过这些日子,双方的关系亦是势同水火。

那些米行粮铺,酒肆客栈,便是因此不敢开门,没有什么生意不说,还极有可能被蜂拥而来的流民所抢夺,这等与盗匪无异的行径,让郡城中人深恶疼绝,流民中多数人,还是身怀良知,不赞成如此作为,但每每念及嗷嗷待哺的孩子,与那寒风中濒危的老人,却亦是不得不为。

修为深厚的青蛮缓步而行,能够从这些流民投递而来的神色中,清晰感受到他们的情绪,有冷漠,有淡然,有凄苦,亦有怨恨。

青蛮行过一条街,却也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之事,这些流民中的青壮,亦是只抢夺那些为富不仁的粮食商人,那样他们可以继续活下去,但哄抢这么个弱冠小子,却非他们所愿,即便这年轻公子看似身家不错,但此时此刻的驼鹿郡城,即便是有再多的银两又有何用?没有商人贩卖口粮,衣衫,难不成让他们再怀揣银两,千里迢迢前往别的郡城?

当然,青蛮身后所背负的那柄状似剑兵之物的青布包裹,亦让一些别有心思之人,望而却步,他们可是见识过了城中那些手持兵刃的侠客,军兵厉害。

耗费了约莫一个上午,青蛮绕着郡城街市全然走了一遭,真个儿除了流民便见不得多少其他人,只是时而能见着一行,手持各式兵刃的青壮在街市上行走,还有几许身着差役服饰的官人,推着一口牛车,上边载着数个大木桶,在为这些饥寒交迫的流民派发稀粥,这亦是这些流民,唯一赖以生存的口粮。

此间倒是无人胆敢争抢,郡城中的官衙,是唯一还顾及他们死活的地方,若再断了这条路子,除却真正的落草为寇,那便只有死路一途了。

驼鹿郡守府衙,此刻亦是成了流民的牺身场所之一,涌起之度,比之街市屋檐下,更为令人侧目,几乎是没有什么空隙。

张书正,驼鹿郡守,年方四十,虽正值壮年,但此刻面容上却是略浮老态,眼眶乌青,眸色微红,他亦是数日未曾安眠。

他是土生土长的驼鹿郡人士,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人,从小立志便要入得朝堂,报效天子,苦读二十余载,终是功夫不负苦心人,一朝得中,受得南离朝堂中人举荐,入得过中州城,拜会过当朝的中枢司业大人,从此跳出了通州五郡这个井口,见识到广阔天地。

那时起,他方才知晓,自幼长辈口中所言的神仙,却非神仙,而是踏入修途的修者,而想要做官,自然亦必须参悟天道,成为一名修者,在前辈高人的引领下,他苦学数载,方略有小成,有了仙道九重中第三重炼气境的修为,至此,王朝方才正式委以认命,使其返回阻击,司职驼鹿郡守,这一做,便是有了近十个年头。

除却每隔三年,按例会入中州一番,便再也没有离开过驼鹿郡,勤勤奋奋,安安心心的尽力报效,前年,他再次去中州,得到一个消息,便是至多再过数年,他便有望再进一步,去往南离任职。

人往高处走,他自然亦是想身居高位,如此亦更能大展拳脚,却是不想,眼见这时刻即将到来,偏生又发生这般大事。

“咚,咚...!”

正当张书正心神烦躁之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响,他轻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忧郁之气,道出一幅略显轻稳的语气,“何事啊?”

这流民入城以来,事端屡屡不断,整个府衙上下亦是心力交瘁,他深知,上行下效的道理,若是他这个做郡守的都满心郁结之气,终日愁眉不展,更别指望这门下之人,还能有多少心劲儿努力做事了,所以,他每天都要不断的调整自己的状态,以免干扰旁人。

“回禀大人,今日流民的口粮亦派送完毕。”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干练的声色。

“嗯!”

张书正略微揉了揉有些生疼的额头,这还是他在身怀炼气境修为的情形下,若换做是个普通人,这般心力交瘁,早就丢下半条命了。

他舒缓片刻,略有些不放心道:“可是人手有粮?莫要疏漏了。”

“断无疏漏。”

门外兵卒斩钉截铁道,沉默片刻,却是有些支吾起来,道:“只是...!”

“只是什么?”

张书正浓眉一紧,一颗略松的心,又是往上提了提,那兵卒顿声片刻,继而道:“只是府库中的粮食,亦是无多,今日过去,想必便会告罄。”

“什么?”

张书正心头一跳,微红的眼眸愈发骇人,只是那门外的兵卒却是瞧不见的,粮食告罄,这可是天大之事,驼鹿郡身为五郡之一,放在南离,宣武等地,或是不算什么,但在东海,却亦算极为富裕的了,府库素来充盈,粮食满仓,本以为,便是流民十万,亦足够支撑一些时日,却不想,这还不足十日,便是见底。

“嘭..!”

张书正猛的推开门,吓了那门外拱手低头的兵卒一跳,他沉吟片刻,这才低沉道:“进来说话。”

“是,大人。”

兵卒年纪不大,约莫仅有三十之龄,鄂下生出些许乌黑的短促胡渣,鬓发亦是有些许散乱,想来亦是多日未曾歇息好了。

郡城府衙中的兵卒,多是张书正一手提拔的,他乃郡守,自有任免官差之能。

待得这兵卒入内,张书正复而坐在椅子上,那兵卒正襟而立,目不斜视,显然对张书正敬畏有加。

张书正胸口起伏,眉目拧在一起,拳头紧拽,心头自然是波澜起伏,他打量了眼前兵卒一下,缓缓道:“孔梨,你从实而言,府库为何会告罄?”

听闻府库告罄,张书正转念便是想到了,府衙中有些差役,自恃有些权柄在手,监守自盗,与城中或是外地的一些富绅勾结,贩卖米粮由此获利。

这种事,在任何城郡中均是屡见不鲜,平日里,张书正虽是略有耳闻,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道只要不做得太过,便不与追究,却是没想到,正因他如此放纵,竟使得府库竟在短短十数日来,到了即将告罄的地步。

“说话啊,此事你可有参与?从实招来,若有丝毫隐瞒,本官定斩不饶。”

张书正雷霆震怒,几乎是咆哮道。

孔梨大惊失色,初闻府库即将告罄时,他亦是心中骇然,与张书正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倒卖.官粮之事,他即便没有直接参与,或多或少亦是牵连在其中的,毕竟许多关节是避不开他的。

他知晓此事的重要性,若一个不好,包括他在内的一干人等,只怕都要人头落地,所在,在禀报张书正之前,他亦是对此彻查一番,方才明白其中缘由,才有了胆子来此禀报。

“回禀大人,此事与倒卖.官粮并无多大关系,乃是另有原因。”

孔梨一拱手,倒是直言不讳,心中亦是知晓,对于此事,大人早就心中有数,此刻若再有所遮掩,反倒是自讨苦吃。

“还敢狡辩,你倒还知晓是在倒卖.官粮?”

张书正连连冷笑,指向孔梨的手,却是不禁微微颤抖起来,“这可关乎着数万百姓的性命啊,你,你,你,此罪当诛!”

张书正气极,猛的一拍桌案,“轰”的一声,坚硬的花桐木桌,竟是被其一掌拍出个窟窿。

孔梨咽了口唾沫,站得愈发笔直,铿声回道:“禀大人,府库告罄一事,与倒卖.官粮并无多大关系,乃是另有缘由,请大人明察。”

他言语刚落,猛的又屈膝半跪,接着道:“但卑下倒卖.官粮亦是罪不可恕,请大人重责。”

“你!”

张书正豁然起身,目光如刀,就这般看了他片刻,却是颓然一叹,再次坐下,有些嘶哑道:“那究竟是何缘故,你且道来。”

经过孔梨一番言说,张书正方才知晓其中原委,胸口顿时被一股郁结之气堵住,连连咳嗽。

孔梨连忙起身,关切道:“大人。”

“咳咳,本官没事。”

张书正略微摆了摆手,终是缓过气儿来,双目无神,颓然道:“数万百姓的性命,竟是毁于本官一时疏忽,作孽啊,作孽。”

他情绪悲恸,顷刻,亦是泪痕交错。

原来,因便于各处纳粮,驼鹿郡的粮仓远不止一个,在其所属的周边镇城,粮仓足有数十之数,加在一起,算上来,当真可谓府库充盈,供得十万人消耗了,然而,此时驼鹿郡的属地城镇亦是多半沦为匪地,那些粮仓自然亦是变作虚无了。

偏生驼鹿郡城种植土地之人,在各城镇中却是最少的,这儿的百姓,多是善于经商之道,当地缴纳于府库的粮食自然亦是不多。在太平时日,四处粮食充盈,全无危机之感,以至于张书正这个驼鹿郡城却是从未亲自点查过府库粮仓,只听门下禀报极为充盈,便就放任不管了,哪里会知晓,这粮食皆是分散在各住,若早知晓这些,便在骚乱初起时,命令众人将那些城镇粮仓迁移了,何至于此。

“大人,您亦是尽心竭力,谁曾想会发生这般事,此乃人算不如天算,还请保重身体,我们还需要大人引领,这数万百姓的生计还依赖着大人啊。”

孔梨心中一酸,但算是这府衙中的“老人”了,这十数年来张书正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那是真正为百姓着想,这些天发生动弹之时,他是如何应对,也皆是有目共睹的。

“离不开本官?”

张书正摇头苦笑,一阵苍凉,不过他终究是非同凡人,饶是已至如此境地,仍旧强稳心神,只是唏嘘片刻,便肃然问道:“孔梨,这消息现在有多少人知晓?”

孔梨略一思忖,回道:“不多,连同卑下在内,亦不会超过五人。”

张书正点点头,眸中精光闪烁,片刻后,道:“封锁消息,不得泄露丝毫风声。”

孔梨踟蹰片刻,应了下来,当然明白若是这等消息走漏,会引来多大的变故,只怕那时的流民,会不顾一切造起反来,冲入城中百姓家,转而为寇了。

“百姓的口粮切不可停发,若有不足,便从府衙的份额中抽取,此事皆是我辈中人准备不利,应当由我们自己承担后果,如若再不够,便先停止发放义士们的口粮,他们皆是非同寻常之辈,三两日不入食,倒也能撑得住。”

张书正有条不紊的吩咐着,末了,再道:“暗中知会城中的富户粮商,就说本官有要事与他们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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