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的声音很快在房间里响起来。
鹦鹉将整个头都埋在瓜子山里,正津津有味地磕着。
黛玉脚腕感觉更好了些,不过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并没有随意起身。
“姑娘,一会晚宴就要开始了。”紫鹃探听完消息,从门外走了进来,
“早上的结果怎么样?”
她和水溶先行回去了,贾赦还在原地跪着,也不知最后会如何。
“贾大人的职位被撤下了。贾政大人也被告了。”
“舅舅?”黛玉尾音拉高了些。
他甚至没来这次围猎,怎么会被牵扯一块?
“只说有人将奏折都呈上去了。”
黛玉沉思着点头,想起刚刚预知梦中的景象。
那可不止荣国府的大房二房,连宁国府也一并被查了。
不知是谁下的手。
“围猎出了王爷这事,今上像是要提前回京。”
紫鹃将打听到的事情一一提了出来。
“外族啊。”黛玉低声重复了句,手指无意识地顺了顺鹦鹉羽冠。
王女洛洛图看着像是和周家交好,就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她有没有一道插手。
等到外头敲门示意下去的时候,黛玉由着紫鹃搀扶着起身。
鹦鹉见此也吧唧一下从桌子跳了下来,摇摇摆摆地就要跟着她一块出去。
“现在还不行。”黛玉一把捧住鹦鹉,眉眼弯了弯。
鹦鹉嘴里还含着瓜子,黑黝黝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黛玉,咔嚓一下将瓜子咽了下去。
“一会要是找你,你再飞下来,现在先不跟着我。”黛玉点点鹦鹉,亲密地轻声呢喃了几句。
她将鹦鹉身上的羽毛理了理,重新把这一团被理顺的毛茸茸放回桌子,自己出了去。
外面依旧是小轿子在等候着。
等黛玉坐着轿子下去的时候,几乎是吸引了一片的目光。
素色的长裙让她更显娇柔,披风上温暖的绒毛,将黛玉的脸庞遮挡了稍许。
更显眼的是她身下的轿子,在场的可没有这等殊荣。
连她走向位置时,都是由宫人搀扶着,被小心妥帖地放下。
席面上位置是一贯的排列,此时黛玉直接被扶到千金们的首座上。
有火把在盆中熊熊燃烧,火红色的芯子摇曳着,照应出一片的明亮。
『扭到脚又不是断了,这么娇气!』
深褐色的字体跳了出来,在烛火照耀下越发地突出。
后面是跟着一大片的长篇大论,每个字都跳得激烈。
『如果当初是我去找水溶哥哥,那现在就是我得到青眼了』
『我才该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我才该有轿子来抬』
『这人夺走了我的一切』
黛玉忍不住抬了下眉梢,顺着大字看过去,一路略过千金的席位,落到了最后面的位置上。
面上打着厚厚的胭脂,将嘴唇涂得红艳的乌语蓉,正一下一下拽着垂下的辫子。
她头上一簇簇冒着字,又伸手搓揉起自己头发。
等揪到发钗的时候,冰冷的触感将她冻地一个激灵。
乌语蓉身上难以抑制地抖了一下,又有些丢脸地下意识抬头观察周围,就对上了黛玉的视线。
『本该是我的』
『全都是我的』
心语中纠缠的对象正在注视自己,这个发现让她头上的字都吓得顿了顿。
乌语蓉心中砰砰跳着,她缓缓将手从钗子上放了下来,有些心虚地绞起双手。
黛玉的眼眸带起红色划过,就像是周围映照出了的火光。
四周心语突然快速跳了起来,从火堆上跑来跑去。
『王爷!眼睛还蒙着布呢』
『到底是谁害的北静王』
『水溶哥哥这样是另一种的好看』
黛玉顺着心语转头,就看到了水溶的出现。
他眼睛像是也换过药,这时由一块黑色的布包裹,面上只露出下颌,透出难掩的俊美。
随着他一步步走了出来,每走一步就是金字的蔓延。
周围的心语完全抵不过金色的大字,不一会全都被淹没了。
『玉儿在哪呢』
『看不见就是这点不好』
『我还要向玉儿提亲』
『要快些治好了,不能等太久』
『再等大雁都活不成了』
黛玉微微笑了下,眉梢又有些担忧地压低了。
虽然水溶信誓旦旦会治好,可看他这幅样子,还是让人忧心。
水溶并不用随从搀扶,而是自己抬脚出行。
衣摆飘飞,风起袖落间,若不是他面上蒙着黑布,动作与以往都是一样的利落。
他本该直接到高位坐下,可脚步顿了顿,往同边一倾斜,就果断往黛玉这边走了来。
『王爷位置不在这儿啊』
『怎么走这边?』
『看不见所以走错路了?』
后面的心语黛玉都来不及看,只注意到水溶离自己越来越近。
脚步声在席面地板上笃笃笃响起,带动众人的视线,最后停在黛玉面前。
“林姑娘可是饿了?”水溶出声的时候,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柔。
她抬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水溶,背景是千金们蹦腾跳跃的各色心语,一时都有些顿住了。
水溶蒙着眼,也看不清神情,只一挥手,跟随的侍从就将食盒捧了上前。
他手指修长,将一个个盘子推出来时,玉色瓷器碰撞间,都带着赏心悦目的美感。
玫瑰酥、璎珞糕、栗子糖。
随着盘点堆积,黛玉这才发觉水溶很多小动作,和今上是一样的。
“这些都是新做的。昨晚也没吃好,都给林姑娘。”水溶一点都不避讳,大大方方出声。
周围都是羡慕嫉妒的心语,千金们少有的将视线直接聚拢。
乌语蓉把钗子拧进手心,眼睛都睁疼了。
黛玉抿了下唇,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直白地感到水溶的贴心。
这种独一无二的心思。
她眼眸控制不住地弯起,拉长了些声调:“多谢、王爷。”
水溶勾起嘴角,半边脸都由黑布蒙着,唇边的弧度就更是明显。
他抬了下手,指尖动动,后面还是收回去点点头,转身往上位走去。
黛玉被他的动作弄得心头一跳,抬起酒杯抿了口,眼眸水润如波。
对方这一趟来,就像是特意送东西似的,又像是在向众人宣示主权和存在感。
黛玉从酒杯中抬起眼来,晃荡过旁边一圈。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王爷会亲自给林黛玉送东西?』
『原来救一次王爷,居然能得到这些!』
『要是从来一次,我一定也要去救王爷』
(2)
“咕噜噜”的声响渐起,将暴动的心语平息了些。
宫人把一堆堆的猎物分门别类推了进来。这并不是全部,而是从人群中选取了最多的几个。
后面的人依次出了来,贾元春像是哭过,眼眸周围又打多了胭脂,反而变成白白的突出。
这次王女却是和大皇子一前一后来到宴会。
等到今上出来时,会场已经重新安静下来。
“这次的围猎比试,只取第一天的猎物。”今上指指猎物示意。
他出声时,下面都是一片的专注倾听,只有烈火燃起的啪嗒声作响。
在黛玉眼中,还有多样的心语随之跳动。
『还不是为了王爷』
『结果到底怎么样了?』
『后续定会有大动作,定要小心』
“魁首是朕四子水溶。”
这句话出来后,不论下面人是什么心思,全都举杯庆贺。
哪怕心中再有不甘,嘴上还是要夸耀一番。
“溶儿,有什么想要的?”以往奖励都是私下再取,不外乎金银玉器。
今上扫过下面一眼,他就像是看破了众人心思,这还是第一次当众询问。
一时间大家目光明里暗里交错着打量过去。
“我想要一道圣旨。”水溶像是早有准备,话语几乎是跟随着出口。
他的声线平静,可这对于众人来说,是比今上还要大的震动。
尤其是在今上直接点头应予后。
『这可不是儿戏』
『站位要再考虑一下,消息也该到京了』
『难道是要免死金牌?』
『若是要王位,也能给?』
一个个心语胡乱地跳了出来,黛玉在里面细细看了一圈,唇边的笑意大了些。
旁人猜测的多是恢弘之物,而水溶那儿明晃晃地跳着渴望。
『要赐婚』
『给玉儿一个盛大的婚礼』
『让全京城都羡慕』
她维持着好心情,等转到另一边时,目光停了停。
『到底是个瞎子』
『哪怕荣宠再盛,还能让瞎子继承王位不成?』
周双岚举杯庆贺,嘴角的弧度越发上升,头上一个个的字还在继续冒着。
『王爷瞎了,贾府没落,再牵扯到林家』
『简直是一石三鸟的好主意』
『周家完全置身在外』
黛玉将酒杯放了下,伸手拿出桌上的瓜子。
轻轻一拧,“咔嚓”一声在夜宴中微不可闻。
而天空上方,几乎是立刻就应和地响起了“嘎嘎嘎”的声音。
“是鹦鹉。”
“是之前那个鹦鹉。”
“神鹦!”
一片含糊的低语中,唯有沈云泱的声音清晰放大。
“这就是救人的鹦鹉?神鹦是何意?”今上一开口,沈云泱连忙越众而出。
“启禀陛下,神鹦能号令众鸟,口吐人言,是难得的神鸟。”他声音有些加快,跪姿却是端正,语调中的激动谁都能听得出来。
“臣自幼偏爱这些,所有略有了解。”
『原来沈公子是真的喜欢鹦鹉』
『那我岂不是冤枉了林姑娘?』
『还害的她……』
水绿色的字体转了出来,黛玉轻忽地瞟了周双芷一眼。
在火光下,她眼睛带着点点泪光,悔意几近乎蔓延上脸颊。
等周双芷要饱含歉意地对视时,黛玉直接移开了视线,拒绝了目光的交流。
周双芷垂了垂眼帘,水绿色的字体又跃了出来。
『其实我也没害成功』
『林姑娘还好好的,那些事也没人知道的』
『谁都不会知道』
随着最后一个大字冒出来,黛玉手中的瓜子应声而落。
鹦鹉嘎地一声响起,扑腾翅膀飞了下来,在席面之间滑翔。
“既然如此,那它知道这次狩猎的情况吗。”水溶一出声,下面也有些躁动。
这可不是什么好回答的问题。
“鹦鹉可知歹人为何?”今上瞧着并不信,可还是配合着应了声。
这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而鹦鹉真的动作了起来。
它从地上抓起两块石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摇摇摆摆飞起来。
黛玉看这举动有些眼熟。
——之前它就是这样带着瓜子去找周家姐妹的。
黛玉在心中盘算了下,鹦鹉果然又展开翅膀,径直往千金席面上飞来。
周双岚越看鹦鹉越是不对劲。
她眼睁睁看着鹦鹉往自己这边越飞越近,额前的汗珠都要落下。
她头上原本跳的『周家完全没事』这几个字,直愣愣地砸了回去。
然后她就感到头上一疼。
鹦鹉在她头顶放开了石子。
石子往下坠落,“扑腾”一声,正中她头顶。
周双岚僵持在原地,呆滞地张着嘴。
而后鹦鹉又往旁边飞了飞,将另一颗石头砸到了周双芷的头上。
两人就像是木头桩子,只有冷汗从手心冒了出来,周围好奇的视线就像是一簇簇利刃。
“这鹦鹉还挺有趣。”有依附周家的人僵硬地调侃了声。
“到底是牲畜,扔石子跟玩儿似的。”
周围人还在打圆场,而周双芷缓缓睁大眼睛,看着石子从头上掉在面前。
她第一时间就将目光移到沈云泱身上。
在要对上视线时,周双芷猛地先低下了头,席面上很快就出现一滴滴泪水。
这幅做派实在是太过心虚。
本来努力开口缓解气氛的都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大皇子压抑着呼吸,注意到鹦鹉停下来、爪子中两个石头都丢完了后,自己就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
“我去为四弟拿桂花酒来,正好配着喝。”水泽从容地起身,面上挂着笑意,脚步不变地转身。
『这鹦鹉是有些邪门,先离开为上』
『沈家看来不能争取了』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
水泽大腿都紧绷了瞬,脚步下意识迈大,开始往前跨步。
可他迈得再急,还是没有鹦鹉飞得快。
很快水泽就感到头上一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发出了嘎嘎的声音。
“嘎嘎嘎!”
鹦鹉活泼地喊着,将自己整只鹦都架在大皇子头上。
水泽僵持在了原地,心中燃起惊惧和恼怒的焰火,全身上下犹如被紧紧束缚。
窃窃私语的声音很快响起来。
哪怕今上在场,可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诡秘。
“我也差点忘了,周家还是大哥的母族。”
水溶点点桌面,吐字清楚,把大皇子之前讽刺黛玉的那一句,完完整整反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