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连坐刑

也不知道是机缘凑巧还是有意为之, 就在东方稚立王妃后不久,京都城那边忽然传来喜讯,说皇帝的一位妃嫔身怀有孕。

人脉单薄的东方家, 在这时候,竟然又添一位新成员。

皇帝知道后龙颜大悦, 先是封赏了那名有孕的妃子, 接而像是无意地提了一句‘果然齐王立妃一事办得巧妙’。这是何意?机灵的臣子们都明白皇帝的心思, 先后将这样的话传了下去,加上后来皇帝大开粮仓救济贫瘠州府, 百姓们对皇帝感恩戴德,更对齐王多了一分尊重。

搞定民生,闲话自然少了很多。

东方稚接到太子送来的信函时,感慨万千。

德昌二十七年五月,日渐趋暑, 流寇四起。

齐国西南边的几处小城镇, 先后都出现了大批流寇闹事, 大概是暑日无聊或是人心燥乱, 闹事者一波接一波, 民不聊生。两位王爷接到情报后几日愁眉不展,最后二人在书房内商量半日,又召集了几位大臣进宫定夺,立下了连坐之刑。所谓连坐,便是在齐国境内,五家亲邻为一伍,当中若有一人犯事,连坐刑将会涉及五家内所有人,或是从军或是为奴, 皆难逃一罪。连坐之刑,为了警醒百姓勿做恶事,更鼓励百姓揭发亲朋犯罪,但有主动报官者,可免刑罚。

这样的决定,在那个月里平定了不少祸事,却也因为连坐牵连甚广,有不少无辜百姓锒铛入狱,颇为可怜。

齐王东方稚掌政未深,对于连坐之刑,心里总有一种愧疚感。又是个敏感深沉的人,一连看到几伍人被判决后,夜里在寝殿总做噩梦,梦见那些无辜的人变成冤魂找自己偿命。

又一夜,东方稚梦中惊得坐起,惊呼醒来时,额头上布满了汗。

“阿稚…”

苏许被她这番举动吓到,见她脸色发白,不觉担忧:“是不是又做了噩梦?”

“没事…只是一时热了,才醒了过来……”东方稚还未缓过神,却也对苏许一笑。她不想苏许担心自己,朝堂的事更不会跟她说。只是苏许性子聪明,没等东方稚提起就听闻了外间变故,知道她心里有所亏欠。

奈何自己的身份并不能替东方稚分忧罢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的。阿稚,我不懂国家大事,但我知道你做的决定不会错的,有些事不要太过执着,你帮不了那么多人,总要牺牲。”苏许擦了擦她额上的汗,亲吻着她的脸颊,又道:“东方稚可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即便心里有石头压着,还有我呢,不是么?”

东方稚回望她,吁了一口气。

她也很想亲口对苏许诉说自己的委屈,只是多年立于高位让她养成了不轻易示弱的习惯,哪怕亲密无间,她也不想多说。苏许是快乐的人,没必要让她变得不愉快。所以到了最后,她也只是轻轻地靠在苏许怀里,那副看似娇弱的女儿家姿态,已经是她示弱的最大限度。

苏许拥着她,低声哼唱童谣。

“不会做噩梦了,快睡吧。”

“嗯……”

东方稚合上眼,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是事情总往自己不想看到的一方面发展。

次日上朝,有大臣回禀,说国都广安城中有人犯了谋杀之罪,按照连坐之刑,其属五家应当判刑,远亲邻居需要发配充军,至亲需随同犯事者一同入狱,听候问斩。

东方稚听了这话,沉着脸没有表态。

“广安城作为齐国国都,竟也有人知法犯法,理应用刑。”泰王东方承瞄到东方稚脸上的不自然,只是未受波动。

“泰王所言极是。”右相常五味出列,躬身说道:“此人明知我国颁下连坐却罔顾法纪,可见此人动机不纯。臣附议,希望王爷将其伍严惩,以正我国刑法之威,彰显公平。”

“他……”

“准了!”

东方承的话一下子掩过东方稚的音量,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东方稚叹了一声,声音极轻。

早朝退后,东方稚本要回府,却被东方承拉去了书房议事。甫一进门,东方承便开门见山道:“稚儿,今日朝堂之上处决的那一桩连坐,你可是怨恨皇兄心狠手辣?”

东方稚抬眼望他,点了点头。

“那稚儿认为,这样的事应该怎么判刑?”

“这……”东方稚迟疑了一下,说道:“犯事之人的确该死,杀

了一命,理应偿命。只是他的兄弟至亲未曾犯事,说不定一生里不曾作恶,是个良民。子霁只是觉得连坐太过重了,一人犯法,就连住在旁边的邻居也受牵连,是否不当?”关于齐国的事,兄妹二人一向坦言相告,彼此若有不对当场指出,相互督促。这一次,东方稚心里的愧疚感太大了,她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这条刑法是否符合国情。

东方承听了,神色有些凝重。

“皇兄……”

“稚儿应该明白,连坐之法并不是用于所有罪项,犯事轻的人不会牵连他人,能害到别人的只是那些伤了人命、做了恶事的歹人。”

“子霁当然知道,”东方稚蹙眉,“只是后者也不一定需要这般。”

东方承叹了一口气。

“稚儿,你太心软了。”

见东方稚依旧放不下这件事,东方承便跟她讲了一个故事。

不知道是什么年间,也不知道是哪个君主当皇帝,在那一段时间,天下大乱,流氓强盗到处都是,他们烧杀掳掠无所不作,搞得中原大地乌烟瘴气,百姓哀声怨道。后来一次皇帝发兵镇压暴动,因为前去征战的将军很会打仗,不费多时便把当中几个强盗头目俘虏了,押往京城判决。皇帝对这些人恨得厉害,当即下旨处斩,没有回转的余地。

本以为事情会在处斩之后慢慢得到解决,谁知不如所愿,那几个被抓的强盗头子亲朋们为了替家人报仇,纷纷加入了闹事大军,一发不可收拾。也有部分不打算闹事的人,见皇帝对付流寇只不过是杀几个领头人,故也为了一些琐事在各地捣乱,横行霸道,欺压一方。

当坏人的良民越来越多,不屑朝堂的人也越来越多。

等到皇帝打算派兵将地方上所有闹事者杀个干净的时候,挥旗沦为贼子的人已经起义建军,说当今皇帝滥杀无辜,不顾百姓生死;后来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朝廷开起了战火,战火一烧便是四五年,国家千疮百孔,即便平定祸事也到了气数将尽的时候。不出两年,这个王朝便灭亡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一开始的那波流寇。

故事结束,东方稚似懂非懂。

“皇兄跟你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不是说现在那些贼子有颠覆朝堂的能力,也不是说天下百姓糊涂。皇兄只是想告诉你,每个人心里都会抱有一丝侥幸,处事不严,只会让某些人钻了空子,得寸进尺。所谓连坐,为的是杀鸡儆猴,为的是斩草除根。你可听说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能用上连坐之刑的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他们的亲友即便无辜却也有包庇之嫌,作为掌权之人,必须要把事情处理干净。”

东方承自小在宫中长大,多年来又被大臣恶意推入立储之争,见过不少丑陋事。他的心态比东方稚要好上许多,愧疚或者有一二分,只是他深知自己不得不这样做。

他能理解东方稚,更明白这个家伙是个心软的姑娘家,处事不比男子干脆。

“子霁偶尔也有想过,坐上高位的人必须要忍受一份孤寂,想事情要比任何人想得全面,否则就不配坐这个位置。”东方稚有些感慨,但听过东方承的话,似乎好受了很多。

“做大事的人,总要学会牺牲,有舍才有得。稚儿,王朝总有更替,人生也必有老死,咱们作为当中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更要妥善行事,不能让恶人觉得咱们好欺负。若说到无辜,咱们从一出生就已经比别人多了一重罪孽,如果可以为了更多的人过得好,让少部分人受罪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啊。”

东方承所说的罪孽,指的是他们生于帝王家,自小凌驾他人之上的权势。

是啊。

其实打一出生,他们便有过错。天子也不过是凡人,王爷也只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普通人罢了,但却因为王朝因为身份,他们从小身份尊贵受人拥戴,一直接受着其他人的付出,享受一切。自古多情无帝王,如果做什么事都要顾及到所有人的感受,那么这一件事一定做不成。

东方稚明白当中道理,细想了想,这连坐虽然严重,但也的确是现今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只能忘却那些莫名冒出来的不安与愧疚,抱着掌权者务必为天下着想的念头,重新认识政治是为何物。她感激东方承教会了她那么多,也多亏东方承在大臣面前、私底下对她的提醒。

“当王爷真是累,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东方稚瘫在椅子上满脸疲累,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走一波枯燥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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