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我的名字

二十年前,成都府,快活林。

“三娘,你这哪里带回来个私生女儿啊?哈哈哈……”路边卖菜的一名中年妇女对着走在快活林街道上的另一名四十来岁的女人嘲弄道。

那女人不甘示弱,尖利的声音骂道:“你这糟老太太,唠子被像动弄喔杀西。(你脑子有病,我不想和你说话)。”女人身边跟了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全身上下破破烂烂,头发似乎很久没洗了,脸上脏兮兮的,一双小脚冻得通红,脚后跟处一个冻疮似乎也被冻破了开来。

“晦气哟,你过年吃污的?嘴巴噶贱?”卖菜大娘也还她一句。

女人火气突然上来,一巴掌拍到女孩头上,叫道:“走快点!”

卖菜妇女撇撇嘴,压低了声音,但又让附近的人都能听见:“切,婊子一个,带个小婊子。婊到一起咯。”趾高气昂的样子生怕别人看不见此时她的得意。

女人住在快活林,所谓快活林,其实就是一整条街的青楼,男人快活的地方。大的地儿叫青楼,小的地儿叫私房菜,女人年纪不小,好的青楼看不上她,所以她就在一间不怎么出名的私房菜里做生意。

此时她把这女孩带进了这间私房菜的大门,女孩看着这个在她眼中装修的很漂亮的庭院,眼中有好奇又有些害怕。

这时这私房菜的老鸨正要出门,正好遇到女人和女孩,一双眼睛突然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笑骂道:“三娘,你倒是把接班人给找好了哟?”

女孩有些怯生生躲在女人裙子后面,她有些害怕这个中年妇女的眼光,就像曾经自己在野外遇到过的妖兽一般,那种一样的充满欲望的眼神。

被叫做三娘的女人笑道:“对霍,我这不得好好教教她吃饭的本事嘛,以后也好有个人给我送终了嘛!”

那老鸨也笑道:“你是该好好考虑下子咯,你年纪也不小咯,生意不好做。”顿了顿老鸨又道:“女娃啥子名字呐?”

三娘道:“要啥名字哦,以后出台了,随便给起个小红,小燕不就要的咯,现在就喊丫头就是。”

“丫头也要的,但是我话给你讲撑透,以后这饭钱你要给双份哦。”

“啥子双份哦?我没得那么多钱,以后吃剩的阿些给她吃就可以咯,这冰天雪地都冻不死她,更饿不死。”

“你还小气安!”

“我捡她回来都对得起她咯,还得把她当公主供起啊?不可能撒。”

“那你自己看嘛。”说完老鸨再不理会两人,扭着屁股出门了。

看着老鸨的背影,三娘语气突然严厉起来,只听她对着女孩说道:“以后啥子事都要听我的,少说话,多做事,听到没得?”

女孩怔怔的看着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啪!”三娘一巴掌扇到女孩脸上,吼道:“听到没得?”

女孩捂着脸,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她在外面实在是漂泊了太久,有些忘记了本来就不怎么会的语言。今日不知怎么鬼使神差,见到三娘就觉得她长的像自己梦中的妈妈,就一直跟着她,再不愿意离开。

林三娘今日出门原想买些胭脂水粉,奈何遇到这个小女孩,一看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还死乞白赖的要跟着自己,也不知怎么就把她带了回来,再让她流浪在外,就算不被冻死,也可能不知哪天就被野狗叼走了。

带着女孩回到自己那昨晚还没收拾的小房间,桌上还摆着一桌没吃完的饭菜,修长枯瘦的手指一指:“那里有吃的,你吃那个。”

女孩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哪管你是冷宴还是残羹,扑过去手一抓便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用一双大眼睛看着林三娘,那双大眼睛里有不解有感激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绪,林三娘看着她的样子,心便有些软了,不忍再看她。

打开衣柜,林三娘用衣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铺在衣柜里,做了张简易的小床,说道:“你就睡里面。晚上你就乖乖睡觉,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许发出声音,更不许出来,听见了吗?”

女孩嘴里塞的满满的,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晚上,女孩慢慢的钻进了衣柜,躺在那一堆带着俗气胭脂味道的衣服里,女孩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

她从衣柜缝隙里偷偷看着柜门外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装模作样的吐了她一口,吓得她脖子一缩,脑袋撞在柜子上发出碰的一声清响,女人在柜门外哈哈大笑,然后用一把锁把衣柜给锁了起来。

女孩听着锁芯转动的声音,忽然感到了一丝安全感,这丝安全感终于带着她疲惫的身体沉沉睡去。

半夜,女孩尿意涌了上来,原本朦朦胧胧睡意一个机灵便散去了,醒过来的女孩听到床板摇动的声音,唧唧吱吱,伴随着男人粗重的低吼声音和林三娘的呻吟。

女孩轻轻推了推柜门,打不开,这才想起睡前柜门便已经被林三娘锁住了,又想起她交代的话,便不敢再推,尿意已经冲到顶点,四五岁的孩子哪里又能憋得住?最终无奈之下,一柜的衣物被尿液浸湿,冰冷之感复又来袭。

不知何时终于熬到天明,房间里的一切又归于平静,柜门打开,就听见林三娘暴怒的声音:“你个死丫头,你挺会尿是吧?”一边说着一只手便扯住了女孩的耳朵,瞬间就把她从朦朦胧胧的梦境中扯回了现实,“啪啪”两巴掌脆响和絮絮叨叨的碎骂,拉开了清晨巨大的帷幕。

自那以后,女孩便跟着林三娘住在了这家私房菜,每天吃着剩饭,睡着衣柜,有了一个谁都可以取代的名字:丫头。当然,衣柜里还多了一只尿壶。

丫头很乖巧,会在林三娘累的时候给她揉揉肩膀,捶捶背,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打来洗脚水,为她洗一洗那双枯瘦的小脚。

丫头不爱说话,不爱解释,虽然有时候在林三娘愤怒的时候会挨上几巴掌,但这对她来说,总好过漂泊在外,缺衣少食的日子。

而林三娘总是使唤着她,却连一个正经的名字都吝啬赐予。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丫头渐渐长大了,大到曾经那个觉得很长很宽的衣柜已经快容不下她了,这天,丫头听见老鸨和林三娘说话。

“三娘,丫头都十四咯,你是不是该让她接客了?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老妈妈你着急啥子,再等等嘛。”

“等啥子等撒?你要等她觉醒迈?有啥子用嘛,我们这些地方这种条件还能培养个神仙出来?”老鸨的声音有些刚硬起来。

林三娘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什么,然后又听见她道:“我没想过她觉醒不觉醒的问题,只是我还有些东西还没教她嘛,老妈妈,你再等一段时间嘛。”

“哼,你不要跟我搞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把事情整复杂了,你要晓得后果的。”

林三娘讪讪道:“不得不得,你放心嘛。”

老鸨又哼了一声严肃道:“今天晚上钢娃子要过来,你接这个客哈。春梅他们没的人敢接。”

“要的要的。”

声音渐渐远去,两人似乎结伴上街去了,丫头在房里把被子叠好,又端着林三娘的脏衣服出门洗了,这才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蓝天思考着自己的觉醒。

夜幕降临,丫头早早的钻进了柜子,不多时,林三娘便引着人进来了,听来人还不止一个,听林三娘的声音有些慌乱的样子。

然后便是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和几个男人的淫笑声还有林三娘的叫声,今晚的林三娘叫声特别的大,还有些不正常,但丫头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不敢出去看,等到风平浪静,门啪的一声关上后,丫头却没有听到林三娘像往常一样的碎骂声。

轻轻打开了柜门,丫头慢慢爬了出去。

这时,让她感觉天旋地转的画面映入眼帘,只见林三娘赤果的躺在床上,双目无神,身下一片狼藉,还有斑斑血迹。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的丫头被吓得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她紧紧的拉着林三娘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画面持续了半分钟,林三娘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呆呆的看着丫头,另一只手艰难的抬起来,这次,却不是巴掌,而是轻轻的为丫头擦干眼泪,她的声音很微弱:“我……我……生病了,原本以为……可以送……你……送你离开……这里,但好像……做不到了,你……从小就机灵,我看得出来,在别人面前你总是爱装傻,但我知道,傻的人一定……是他们,答应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衣柜最上面……有钱,你要收好,不给你取名字,是因为你呆在这种地方,怕传出去……坏了名声,以后不好做人,我这一辈子啊,抬不起头做人,被人戳脊梁骨,我不想你和我一样,今天……我去找……找算命先生求了字,给你起了名……”深吸了一口气,林三娘慢慢道:“叫林微烟,跟我姓,可以…………吗……”她的声音透露着一种祈求,还有害怕,她害怕丫头嫌弃她的卑贱和低俗。

“可以的,可以的,可以!”丫头大哭着连忙说道,此时的她或许已经明白,暴躁和温柔也许并不冲突。

林三娘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我……我……”但她却再也坚持不住,病痛加上昨夜几个男人的折磨让她已经油尽灯枯,枯瘦的手臂一软,就此断了气息,暗淡浑浊的眼睛温柔的看着丫头,仿佛在述说着她悲哀的一生。

丫头用尽了全身力气摇着林三娘,但这个可怜的女人却再也无法醒来。

“妈妈…………!!!”小小的厢房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林三娘此时此刻,终于和丫头心中的妈妈的影像结合在一起,原来,她虽然不是自己亲生母亲,却做着一个母亲能做的所有的事。

当老鸨听见不对劲,找来人闯进这厢房时,丫头已经不见了,床上端端正正躺着林三娘的尸体,平静而又祥和,她的嘴角带着一丝丝微笑,似乎在说:“女儿啊,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半年后,快活林传出消息,钢娃子惨死在一家私房菜,和他一同共赴黄泉的还有他的几个铁哥们和私房菜的老鸨,似乎是被猛兽袭击,死相惨不忍睹,众青楼女子议论纷纷,心中却暗自高兴,因为这些人中,有最爱折磨她们这类人的几个人渣,今晚必须得一醉方休庆祝一番才行,还有一个没人注意的人也如尘埃一般在这快活林悄然退场,那便是曾经街口卖菜的孙大娘,至于她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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