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之累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空气中漂浮着桂花的清香。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燕君循着天香在王府中踱步,她已经有一日一夜未曾见到赵穆,听闻他一直在专注地练武,所以也不需要她随侍左右,她倒是落得清闲。

水榭之侧,莲池之南,有一片桂树林,那袭人的清香便是源自于此。

走近时,听到了舞剑声和有人的说话声。

“飞鹏展翅,好!”

“横扫千军!”

“这一招力度不够,再来一次!”

遒劲有力的声音,有些熟悉,燕君迈步走入林中,桂树林立间,一道伟岸的背影映入眼帘。笔挺如剑的背脊,被初升的晨光蒙上淡淡的金色,仿如金铁塑成,又似那庙宇中一座座冰冷汉玉雕刻的巨大神像。很少人能给她如此伟岸的印象,唯有眼前此人例外,他仿佛生来就有着天神之姿,主宰世间生杀。

是他!

在她的印象中,能给她如此印象的人,也只有他了。

楚国战神,聂风!

他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

“君彦,过来!跟我新认的师傅比试比试。”

赵穆在舞剑的转身间发现了她,收起宝剑,朝着她一阵呼喝,似是对他新认的师傅很是得意和骄傲。燕君朝他微眯了下眼,看起来他还是没有学会该如何尊重她。

那道伟岸的身影也在此时转了身,脱去了铠甲的聂风,少了几分寒芒和冷冽,多了几分倜傥和俊逸。他的目光依旧沉敛,注视着她,唇角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下。

“君彦,你的名字?”依旧是低沉的嗓音,少了几分冷硬。

“名字,不过是个符号,今天可以叫张三,明天可以叫李四,所以,并没有太大的意义。”燕君没有承认,内心里不想欺骗他,他仿佛是一面明镜,从他的身上,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像。

他又问道:“为何戴着面具?”

燕君垂眸低笑道:“其实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在生活,在亲人和朋友面前是一张面具,在敌人面前又是另一张面具。每个人的面具都在随时随地地改变,唯有一个人的精神和意志不会变,除非,他彻底抛弃了自己。”

聂风思索着她的话语,敛眉沉思。

赵穆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抱怨道:“君彦,你究竟在说什么?听着怎么这么深奥?反正我是没听懂。”

“你没听懂,那就对了,因为,你缺少了一张面具。”燕君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银面具,那还是他让人给打造的。赵穆还年轻,还没有涉入权位之争中,被他的兄长和姐姐保护得极为周全,这是他的幸处,同时也是他的弱点。永远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他就学不会独自飞翔,无法抵抗外面的世界中暴风雨的猛烈。他,还是太过年轻稚嫩了。

燕君转眸,对上聂风若有所思的审视目光,眸光微闪,说道:“小七有了聂将军这位良师,可谓是朽木遇到良匠,乃天赐之缘。”

“小七?”聂风带着兴味的目光扫向赵穆,此时的赵穆早已涨红了脸,两腮鼓鼓的,又羞又恼。

“小七,你就在此继续练剑,我与君彦相叙一番。”

听到聂风也如此叫唤自己,赵穆的面色更愈加涨红,可怜他敢怒不敢言,只能生闷气。

迈步在桂林深处,聂风再一次提出要她加入聂家军的邀请,若是没有其他重重的顾虑,燕君或许会答应他。知己难求,他能发掘她的潜能和实力,说明他有独到的眼光和识人的能力。赵熙嘉也曾想招揽她,她不屑一顾,因为他并非明主。聂风招揽她,她迟疑相顾,因为他虽是知己,却也是她想并肩而立之人,而非上下级的关系。

“所以,你还是拒绝我了。”

聂风的语气中带着惋惜之色,却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他转身折下一枝桂树的枝叶,对着其上星星点缀的桂花,深嗅了一口,轻叹道:“何时天下太平了,寻一处芬芳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种难得的惬意。”

燕君也跟着折下一枝桂花,放在鼻子底下深嗅,发现凑得近了,反而香味淡了。或许有些美好的事物,还是远远地观望才更有美感。她轻笑道:“你是楚国的战神,战场才是你的用武之地,为何却偏偏向往太平日子?”

“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人物为盛名所累?我乃将门之后,为楚国征战,我义不容辞,也无可推脱。可有谁知道,最不希望有战争的,恰恰就是楚国百姓口中所谓的战神。”他苦笑,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

“战神,这两个字重如千斤。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我是一个平凡的农夫。一生平平淡淡,然后寻一名心爱的女子,男耕女织,生儿育女……”

燕君讶异地望着他,无数光环笼罩下的他,却向往着最为平凡的生活。这样的他,再一次让她震撼。他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却也很难。他的出生,便决定了他一生的路。她忽然有些同情他,在天神的光环之下,他也不过是个平凡的人,有着一颗有血有肉的心,或许,比任何人都要纯净和无暇。

“你的愿望呢?你想一辈子留在王府当一个侍卫吗?凭你的身手,你完全可以有一番作为。”他沉静的目光再次望向她,平静的幽泉,丝毫无波。

燕君寻思了一番,他这么一问,她还真是没法回答,因为她一心只想着要回到现代,从没想过要留在这里完成什么心愿。她轻笑了声,转身离开了桂树林,她无法回答他,因为她也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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