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为其主

听着床底下悉悉索索的声音,燕君特意转了身,以免对方尴尬。

时间缓缓而过,空气里静谧恬淡,只听得些许滴答声依旧从燕君湿透的发梢滴落。寒冬的天气,湿发沾在脸上,让燕君冷得哆嗦,再加上她只着了单衣,方才还不觉得,而此刻却是抖得厉害。

身后的人一直都没有出声,似是陷入了沉思中,但她能感觉到强烈的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似要看穿她,直达心尖。

燕君思索着,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寂。

这时,身后的人有了动作,燕君好奇地侧目观望,一阵暖意袭来,厚实的斗篷罩在了她的肩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聂风站在她的身后,寻回了自己醇厚的嗓音。

燕君轻叹了声,转身与他相对而望:“一言难尽,倒是你,作为敌军的主将,为何深夜到此?刺探军情?”

她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吸附在脸颊和颈间,有种朦胧之美,让人怜惜。聂风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绪,在对上她明眸秀眉的瞬间,又有了一丝波动。他的眼睛愈发地明亮,仿佛一盏明灯悬挂在夜间,吸附着所有的黑暗因素。

他悠悠地启口,答非所问:“你为何骗我?”

燕君微愣了下,忽而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那次城门分别时,他曾问过她是不是女子,当时她的确撒了谎。她垂下了眼睑,有些愧疚,不知该如何答他。

“跟我走吧!”聂风忽而拉起了她的手,将它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掌心,他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但是他的眼神却是坚定无比。

燕君很是诧异,抬眸撞见他眼里的认真和坚定,她有些心慌。耳边又回想起他的话语“何时天下太平了,寻一处芬芳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种难得的惬意”,他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来对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带她离开这里,还是……

她徐徐抽出了手,低语道:“我不能跟你走,你该明白,楚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聂风身形一僵,面色暗沉,是啊,他怎么忘了当初她为何要离开楚国,原来他根本给不了她幸福,甚至会带给她危险。他勉强地扯出一抹苦笑:“那你也不能再留在军营里了,不出三日,我就会带兵攻打过来,你还是尽快离开吧。还有他……”

他用下巴指了指昏迷中的秦风,继续说道:“他对你用心不良,我怕你会吃亏。”

燕君回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我留在这里,有我的苦衷。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两军交战,你我各为其主。若是你想继续刺探军情,请恕我不能留你。”

她的态度已经摆明,她不想与他为难,但也不容许他打探秦军的军情。若是真的要相互为战,无法避免,那么唯有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相斗。

聂风眼神黯了黯,苦涩地说道:“我打听到秦军从西戎国处借调了火枪了,也请了一人来军营训练火枪队。方才我从士兵处得知此人就住在这个营帐里,却不想那人原来是你……”

燕君恍了恍神,这才明白他进入她的营帐并非偶然,他恐怕就是进来杀她的吧?杀了能教习火枪队之人,那么秦军空有火枪也无大作为,这就是他打的算盘,可惜,他意外地发现此人是她,所以他下不去手了。

“你不杀我?”燕君试探地问道。即使他们从前的确有交情,但战场之上无父子,他又是极为维护楚国的,他不可能随意放过一个强大的威胁。

聂风伸手拢了拢她身上的斗篷,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恢复了从前的神清气朗:“我从不对朋友下手,更何况是你……既是如此,那就让我见识一下西戎国的新武器,我聂风还从没有怕过什么。”

燕君深望着他,他的自信从容,是她所深为欣赏的,她轻笑道:“你可别小看火枪,它不是肉身可以相挡的,即使是铜墙铁壁,它也可以穿透,但你放心,我的枪口永远不会指向你的心口。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一生的朋友。”

四目相对,难言的情愫在悄然地传递,他们各为其主,处境迥异,所能承诺的,也只是朋友二字。若是给它加个期限,那便是一生。

聂风心中暗叹,他这辈子的命运已经注定,为楚国而生,为楚国而亡,他不可能为自己而活,更不可能……一团团的苦楚在体内涌动,这个时候,他极为痛恨自己楚国战神的称号,它是个负累,是个枷锁,将他牢牢地套在其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送你出去吧,一会儿等他醒来,你就很难出去了。”燕君注意到他的目光正盯着秦风,有一抹杀气从中忽现,她连忙用身子将秦风遮挡了起来,说道,“他,你不能杀!他固然可恨,但他在楚国也受了不少苦,是楚国欠了他的。”

聂风的眸子沉了几分,拧眉思索了一番,说道:“好,我不杀他。”

燕君顿时舒了一口气,朝秦风处撇了一眼,心中即使对他有千恨万怨,但也不致于想要他死,或许这就是孽缘吧。

帐外的士兵被秦风遣散了开,无人把守,燕君顺利地带着聂风往营门外而去。可能是因着营内发现奸细的关系,士兵们不时地来回跑动,有条不紊,乱而有序。聂风换上了一套士兵的服饰,紧跟在燕君的身后,垂头不语。

以他的武功,若是想硬闯出营,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是他不想连累燕君,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站住!大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出营。”

燕君听到身后的声音,回过头,见到了一直跟她不对盘的蒙德忠。他正带领着一队人马在军营中巡逻,一看着前面是她,他就想出出恶气。

蒙德忠上下打量着她身边士兵打扮的聂风,精明的眼睛眯起,质问道:“他是谁?为何脸孔如此陌生?”

燕君冷笑道:“他是我的贴身侍卫,燕国人,你自然是没有见过的。蒙将军,你不去捉拿奸细,却在此浪费时间,跟我纠缠,难道是想公报私仇?”

“燕国人?那他为何穿我秦国士兵的衣裳?我看他就是奸细,来人,给我拿下!”蒙德忠倒是不笨,立即反应了过来。

燕君根本不怕他,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凭什么拿我的人?别忘了,我可是燕国太子,你们秦王特意请来训练火枪队的教头,想要动我的人,除非有秦王的指令。而你,根本不够格!”

她朝着聂风使了个眼色道:“我们走!”

“不准走!来人,给我拿下!”

蒙德忠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将两人包围其中。

燕君暗中朝聂风递了个眼色,又瞄了眼其中一名士兵手中的刀,暗示他劫持自己脱身。聂风自然明白她的用意,然而他怎能为了自己脱身,而挟持她呢?

他的手一扬,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红色的药丸,朗声道:“你们听好了,你们大将军中了我下的毒,现在正昏迷不醒,倘若你们敢阻拦我离开军营,我就亲手毁了解药。”

蒙德忠微眯了眼,立即招来名士兵道:“快去看看大将军的情况。”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聂风的话,但也不得不防。

燕君快速地撇了眼聂风,心领神会,配合地提醒道:“大将军就在我的房内,他昏过去了。我受了他的挟持,为了取得解药,不得不送他出营。”

蒙德忠冷哼道:“你们休要多言,等一会儿查明了大将军的情况,自见分晓。”

燕君无所谓道:“好,不过若是错过了时辰,无法及时给大将军解毒,到时候所有的罪责可都得由蒙将军你来承担。”

蒙德忠继续冷哼,不置可否,内心里他不愿意相信她的话,总觉得此人心术不正,并非善类,所以对她的戒心也多了几成。

未几,前去探查的士兵急急地回来禀报:“回蒙将军,大将军果然昏迷了,就躺在君教头的营帐中。”

燕君心底暗笑,秦风的确是昏迷了,却不是中毒昏迷,不过眼下情况情急,他们又如何能查探清楚呢?

聂风抓紧时机,又说道:“他身上所中的毒名为断魂散,若是一盏茶之内不服下解药,恐怕就真的药石无救了。方才他中毒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若是再拖下去……”他故意留了半句,使得蒙德忠开始慌乱起来。

大将军若是真出了事,他罪责难逃,可是放了奸细,他又觉心有不甘。

燕君见他犹豫,又跟着催促道:“蒙将军,难道你想害死大将军吗?还不快快放行,取得解药?究竟是一个奸细的命重要,还是大将军的命重要?”

聂风也及时地配合道:“既然你们想致我于死地,那我不妨拉上你们大将军的命作垫背,黄泉路上还能有个伴。”他持药丸的两指向内稍稍用力,些许粉末从他指尖挥洒下来,仿佛他再稍一用力,药丸就会化为灰烬。

“慢着!”蒙德忠见此情景,不得不信以为真,他无法作此豪赌,一个大将军、王爷的性命,可不是他区区一个将军能承担的。他朝着手下众人挥了挥手,下令道:“来人,放行!”

目送着聂风快速消失在军营外的黑暗中,燕君手握着他所给的无名药丸,心绪复杂。今日一别,再相见恐怕就是战场之上,金戈铁马。她黯然转身,营帐内还有个秦风在等着她,她必须在他清醒之前跟他交涉清楚。他理亏在先,相信他不能将她怎么样。

“喂,你快醒醒!”

燕君掐着秦风的人中,迫使他悠悠醒转。而蒙德忠等将军们就守候在床边,他们不全信燕君的话语,想要当面确认后,才肯罢休。

秦风醒转后,只觉得颈后酸疼,神智迷糊,待看清了燕君的脸,他忽而想起了之前发生之事,沉声问道:“人呢?床底下的人去了哪里?”

抢在了蒙德忠之前,燕君恶人先告状道:“你还说呢,都是你不好,竟然趁人之危,这才让奸细有机可趁。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人欺负。”

秦风顿时懵了,不解地望向她。他可记得当时是她打晕了他,他还没跟她质问呢,她倒好,先数落起他的不是。

燕君继续控诉道:“这奸细一定是在我洗澡之前就躲在了床底下,若不是你胡来,我早就发现了他。我措手打晕了你,他见你晕了过去,就给你服了毒药,还威胁我就范,想要占我的便宜,不然他就不肯给你解药……”她故意顿了顿,露出一副哀戚之色,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秦风脸色下沉,扶着她的肩头左右察看:“该死的,那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想起之前她衣衫不整的模样,连他都动了色心,更何况是其他男人。想到其他男人觊觎她,他心中的怒火烧得甚旺。

燕君冷哼道:“他的武功虽然高过我,但想要占我便宜也不是易事,后来他见讨不着好处,就胁迫我送他出军营,这才肯把解药给我。你刚刚服下了解药,现在感觉如何?”她假装露出一副关切之色,反正他中毒解毒都是在他昏迷的状态下,鬼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中过毒。

秦风拧眉沉吟了一番,除了脖子后面有些酸疼,他实在感觉不出什么来,可细细想来,又总觉得事情有些怪异,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抬头看到站了满帐的将军们,他心情有些烦躁,毕竟他晕倒不是件光彩之事,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事情真相。他挥手斥退将军们道:“你们都下去吧,继续搜索军营,不能再让奸细有机可趁。”

“是。”诸将们纷纷退出营帐。

恰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外大声呼喊:“不好了,火枪营着火了!快救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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