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橙从比赛台上走出来，直至被场馆内的尖叫声点醒，仍然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乱感。
从沐雨橙风名字灰掉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坐在位置上旁观着比赛，等胜负揭晓后才随众人一道起身。
他们是该欢呼的。
轮回主场，自家的队长、明星王牌周泽楷所在的分组赢得了最终胜利，而他本人也成为团队赛中唯一站到最后的选手。
不是巧合的巧合，却比刻意制造出的更振奋人心。
虽然是前期混战中被送下场的选手之一，但苏沐橙问心无愧。面对王不留行和海无量的双重夹击，期间尽管云秀和喻队都在努力救援，可劣势已然在那里，她努力过了，所以并不感到失落。
在全场观众的掌声中，先前参与个人赛和擂台赛的选手也都回到了舞台正中。这时现场的电子屏打出了累计的积分对比，一队以大比分优势取胜。
倘若这是常规赛，这样的差距足够将队伍及选手喷出几条街。可这里是全明星，大伙都明白这算得上娱乐性质偏重的赛场，也是选手们难得的放松时刻。所以即使二队的支持者们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也仍是为每一位选手送上了理解的喝彩。
时间有限，这轮结束后的采访只由周泽楷代表全员接受了。这位在团队赛中锐不可当的枪王，面对新换的主持人时依旧秉持了他一贯惜字如金的风格。这当然少不了抱怨的声音，但每每镜头扫到他那张被誉为“荣耀门面”的英俊面容上，粉丝们除了长叹几声也不忍再生责备。
流程走到这里，为期三天的全明星就已临近尾声了。后面预留出来的半个多小时是给赞助商或是官方推出的纪念品的宣传发放时间，因为其中不乏大神们的签名照、手办等限量物品，不少原本打算看完比赛就走的粉丝们也都留了下来。
陈果本来也是提前退场的一员——当然这要换了以前她肯定是拼了命也得抢个苏沐橙的签名回来，但自从知道叶修的身份以后她就看开了。以他们的关系，别说一个签名了，就算想见真人也多的是机会呢！
可早早离场回宾馆的计划还没实施就被否决了，只因她在一堆的展览品里看到了那熟悉的、抽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被她小心翼翼放在满是泡沫保护层盒子里的盲盒玩偶！而且里面竟然还奢侈地码了一摞开了盒的隐藏款！
可恶！联盟也太会了吧？！
唐柔看着她满脸紧张地盯着大屏上滚动的圆盘，全身上下都在诠释什么叫严阵以待，不免觉得好笑。
三位被随机转到的幸运观众可以上台免费领取一份由轮回俱乐部提供的大礼包，签名册子、全明星角色手办、总决赛兑换门票……这些被玩家们津津乐道的福利应有尽有。光是这些还不足以让人眼红，其中分量最重的当属每人一本的典藏版写真集。
囊括了各家战队主力的这本写真，每年只出限量的一千本。对，没错，在玩家群体刚刚创造了新的日在线人数记录的荣耀中，它扣扣索索地只舍得出这么点砸到人海里连个响声都听不见的发行量。
不能预约、不支持线下购买，唯一的获取途径就是全明星这三天晚上七点整的分批抢购。集考验手速、网速、运气为一体，堪称令人发指的饥饿营销。
结果出炉，她们两人都没有被选中。陈果宛如失去灵魂一般靠着座椅，“今年又只能去高价收二手的了，不知道会翻多少倍。”
“去年你多少收的？”
“原价888，我花了十倍才买到。”
唐柔：？？？
“这算友情价了，我跟他好说歹说他才肯出的。”看出了唐柔不可置信，陈果生无可恋，“今年里面有糖妹的绝密拍摄花絮图，还有被宣传了很久的真人剑客COS，一万以内估计拿不到了。”
这么疯狂的吗？
唐柔对这些不感兴趣，诧异了一番就抛诸脑后。但对于阮瑭的剑客，她是专门做了功课的：叶修教出来的得意门生、才出道就成为了霸图的主力攻坚手、打法强势多变……以及在方才的团队赛中展现出的智计谋略。
她私下也看过不少一梦皆空的个人与擂台赛，偶尔被叶修瞧见却说她们两人的风格完全不同，现在的她还不必花时间耗在观摩学习上。
[“那孩子的灵气是职业选手中也难再找出第二人的。”]
叶修毫不吝啬对阮瑭的欣赏。过去她只是心中隐有推断，而今尘埃落定再回想起来，才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话说台上的主持人换了吧？”陈果沮丧了一会后又原地复活，“这个是前两天的诶！我就说今天那人讲话怪里怪气的，原来是顶班。”
相较于陈果的随口一提，唐柔则要想得更深远些。连她们坐在台下的观众都能听出不妥，圈内的从业者们难道会一点都没注意到吗？结合昨晚她们谈论的叶修退役的原因，看来不管在哪里，只要牵扯到利益，就总有说不清的暗潮汹涌。
台上的宣传还在继续，三位幸运儿心满意足地与各自的偶像握手，然后从他们手中接过礼包，脸上满是傻里傻气的笑容。
苏沐橙望着那样单纯直白的笑意，心头忽然没来由地涌上了层层委屈。
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中心，台下一个个的人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她下意识地朝观众席的某个方向看去，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却也清楚那个位置上是决计不会有人的。
说来也奇怪，明明之前的全明星他都是缩在后台，从来不会和她站在一起，按理她早该习惯独自面对这一切的。可当他退役了留下她一人，苏沐橙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无依无靠。
她尝试说服自己，明明早就下定决心要坚强了不是吗？为什么又像个小孩子一样在等待着他呢？还是说在刚才的比赛里，糖糖义无反顾地和王不留行站在一起的画面就令她那般难过？
她做过很多假设。起初她想，如果糖糖到嘉世来，战法、枪炮、剑客，他们三人不敢说所向披靡，但打破联赛现有的格局是轻而易举的。叶修有她们两个辅助，团队赛里不会再那么被动，多一个人支持他，他在队伍里的处境也能得到改善。
可渐渐的，她反而庆幸糖糖没有过来。整个俱乐部对叶修的恶意不是光凭她们两人就能扭转的，倘若她来了，一定会被压榨到体无完肤。
苏沐橙是心疼她的，自己好歹跟在叶修身边与他并肩作战过，那么她呢？当她揣着满腔热情一头撞进职业圈里，这个世界有如她预想中的温柔善意吗？
在苏沐橙怔怔地盯着阮瑭发呆时，王杰希也同样地走了会神。
自阮瑭出道以来，他的魔术师打法就常常解封。不怪微草的粉丝们一个劲地猜测他是不是想要重新将这种打法编入团队赛，就连退役了的方士谦都曾打电话过来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想什么？
什么也没有。
他早已过了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年纪。战队的得失比他个人输赢要来得重要的多。他是微草的队长，怎么能用队员们都配合不了的打法来领导团队？
只不过那段被藏起的锋芒、那根植于骨子里的傲气，在每一次与她相遇的时分，总会叫嚣着想要从牢笼里出来。
而她也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带来惊喜与震撼。
陡然间，王杰希想到了前天晚上听到的她与孙翔的那一番对话。谈及他与高英杰的新秀挑战赛，她读懂却妥帖地没有言明。在最后孙翔抛出的那个太过私人的问题，她本可以避而不答，却也在沉默片刻后给出了答复。
隔着席帘，他无法判断她是点头抑或摇头。只能从她郑重的语气中一窥那些字句背后的果决与坚定。
[“我想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他是我命运的起始点，是分隔出过去与现在的路标。”]
[“曾经的我一直在追逐他。但现在，我也想让他看着我的背影，也想要不止是我在靠近。”]
[“这场荣耀没有结束，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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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届全明星周末圆满落幕了。但在网络上，这短短三天所带来的话题却没有随着活动的收官而冷却，反倒被愈炒愈烈。
从第一天的新秀挑战赛，到第二天的以下克上、龙抬头，再到第三天的换职业团队赛，粉丝们乐此不疲地从中挖掘选手们的各种八卦。而在这之中，才完结的全明星赛无疑是被拿出来讨论最多的。
于锋击败方锐、唐昊的一挑二、黄少天在团队赛里与双鬼的对抗、赵杨的那一记捉云手、周泽楷雷霆万钧的狙击……可不论如何探讨，话题说着说着就总会拐到一个人身上去。
那就是阮瑭。
她表现得不好吗？恰恰相反，她做得太好了，好到出乎大家的意料。
调度着四位大神的精细指挥、从头到尾的从容镇定、与王杰希默契十足的配合——别忘了，她玩的可不是剑客，而是牧师！
如若她玩的就是剑客呢？是不是他们就能在赛场上看到双剑客的对决？是不是就能看到她与魔术师上演的一场场飞行盛宴？是不是在错综复杂的鬼阵之中会有一道剑意迎着攻击决绝地冲向枪王？是不是……
幻想越多，失望越多。
阮瑭越是表现出色，粉丝们就越是愤怒。
到底是谁出的主意让她在团队赛前抽选的？投票第一就是这样兑现的吗？！
联盟，出来挨打！
官博最先沦陷，最新一条状态的评论区简直乱到没眼看。而被点赞最多、回复最多的一条评论，是由一个名为“爱护阮瑭小分队”的账号发布的。它全程没有骂人，也没有胡乱指责，甚至连表情符号都没有添加。
-我们投票让糖妹胜出，是想看这个傻乎乎的小盆友开开心心地玩其他职业，而不是让你们把她当傻子。
但就是这几十字的心里话，不由的使人更为阮瑭鸣不平。
风暴中心的“小可怜”尚不知晓网上发生的一切。散场后，阮瑭跟随张新杰同路回酒店。没成想刚出后门，她就在围栏旁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最初的那一瞬间，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但随着那人抬手向她打了个招呼，阮瑭顿时明白真的是他来了。
“副队，我去去就回！”把包包往他怀里一塞，小姑娘哒哒哒地就跑过去了。
场馆外的路灯开得很足，明晃晃的一排照下来将夜色的寂寥感去了大半。叶修见她路也不看地就冲过来，连忙出声提醒：“慢点，看路啊！”
“嘿嘿，没事！我有留心的。”
“怎么就穿这么点？最近降温，今晚可冷了。”
阮瑭拢了拢大衣，庆幸出来前没把贴着的暖宝宝撕掉，“还好呀，里面有空调，待久了还出汗呢。”
叶修指了指她的左耳，“这个戴着不难受吗？”
嗯？阮瑭伸手顺着耳垂摸上去，原来是耳边的碎发与细链在跑动中缠到了一块，她摸索了几回也没能解开，“其实感觉不到什么，我回去再弄吧。”
“别动。”叶修弯腰凑近，修长的指尖沿着发丝滑动，“我取下来了？”
阮瑭含糊地应了一声。她的视线没有落在他脸上，只盯着他的衣摆瞧，“我没打耳洞，就买了这款耳夹。云秀姐也说好看，但就是右边耳朵戴上有点不舒服，我就只戴了左边的。”
“嗯。”余光瞥见张新杰走远的背影，叶修将取下的耳夹顺手揣进口袋，“走吧，我送你回去。”
“现在？”阮瑭压根没发现某人的小动作，“我们不去吃点宵夜吗？周边逛一逛？玩会游戏？”
“还没玩够？团队赛打得很累吧。”对上她控诉的小眼神，叶修忍住了想要揉揉她脑袋的想法，“也不看看几点了，真带你转一圈再回去霸图非得把我生吞了。”
阮瑭失落极了：“好吧，那你是明天早上走吗？”
“嗯。”
“你怎么会想到在外面等我的？”
两人慢吞吞地沿小道散步，叶修闻言轻笑道：“不是说‘一会见’吗？我就来了。”
咬住唇畔不去看他，阮瑭连声嘟囔了几句“犯规”。在他询问的眼神投映过来前夕，她开口道：“团队赛，我打得怎么样？”
眼前的这个人是不同的，从他那里得到的认可也就与众不同。
叶修说了半天，结果小姑娘一声不吭的。他脑子里转了几个弯，还在想是不是哪里说重了，就听她冷不丁地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个战法妹子，是你新收的徒弟吗？”
“谁？啊，小唐。她可不是我徒弟，她和我一样也在老板娘的网吧里上班，玩战法纯属巧合。”叶修如临大敌，撇得那叫一干二净。
谁料阮瑭不按套路出牌，她似乎只是随口那么一提就又聊起了其他，“你在网吧住得惯吗？一日三餐都有好好吃吧？”
“有个地吃饭睡觉就成，不挑。”
“嗯，一帆之前和我说你建议他换个职业。”
“比起刺客，鬼剑明显更适合他。”
“可惜新秀挑战赛他太急了点，李轩也不是刚入门就能打败的对手。”
“是啊。”叶修吐出一口气，“不过我看那孩子听得进话，比赛后我跟他提过这件事了。”
“我原先也想追出去的，就怕他钻牛角尖。可是后来唐昊放话要‘以下克上’，我心里生气就留下来看了。”
“小年轻嘛，老林这些年也不容易。”话锋一转，他接着问道，“你的挑战赛又是怎么回事？提前和轮回商量好的？”
“也不算，就地图投了个巧。”阮瑭没隐瞒，把来龙去脉都跟他透了底，“……所以我干脆就提议用‘一期一会’，都有优势也都有劣势。毕竟是全明星，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和东道主过不去。”
“霸图的老板、经理之类也不管你？老韩也随你？”
“他们说我决定就好。”
这下连叶修都有些无奈了，这是培养队员呢还是养孩子呢？还好阮瑭就不是个骄纵的性子，不然霸图还不得翻了天了？
短短一段路，两人走走停停，用比蜗牛还慢的速度一步步挪着。他们聊了很多，从退役到个人特色、从团队磨合到生活琐事，想到哪聊到哪，仿佛之前别扭的隔阂从不存在。
但无论怎样拖延，总要走到终点。
叶修停下脚步，刚准备说点什么就与她欣喜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的视线往上移动，只见一片小小的雪花从空中旋转飘下，竟是正好落在了他的鼻尖。
“今年的第一场雪。”阮瑭伸出手，眼底是纯然的喜悦，“真好啊。”
他对下雪没有兴趣，却因为她的雀跃也附和着轻声道：“真好。”
两个人傻乎乎地在原地站了会，冷风吹得脸颊都红了。阮瑭伸在外头的手指突然指向了天空，“看，月亮出来了。”
叶修被她逗笑了，“都飘雪了，哪来的月亮？”虽是这样说，他也学着她抬头，一同朝夜空望去。
不。阮瑭悄悄偏头凝视他的侧脸，在心里无声地反驳道：
有的。
我的月亮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