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原来她听到了。

夏油杰面对着自己的遗体,罕见地露出局促又茫然的神色,失去一只臂膀的他躺在溪水中,脸色苍白,毫无声息。

他这是灵魂出窍了?

“你死了,夏油杰。”与雾织冷淡地重复一遍,将夏油杰的思绪扯回来。

“……”

夏油杰怔怔无言。

他不应该只是死了,甚至灵魂都应该消亡才对。

作为不配得到救赎之人,夏油杰从未怀抱过任何希望,哪怕面对身为神明的与雾织也是。

——那句未出口的愿望。

与雾织垂眸盯着夏油杰,她当然知道夏油杰在想些什么。

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聆听夏油杰的愿望。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拯救夏油杰,甚至动过无数次杀心,就连上一刻也在想怎么不是她亲自动的手。

可是——

当她感受到那股被绝望与沉郁覆盖的祈愿,晦暗到透不进一丝光芒的内心差点让她也喘不过气。

神明,本就诞生与人类的绝望之中。

自我放弃的人、自我放逐的人、自我堕落的人。

没有这样的人类所衍生出最为强烈的愿望,也就没有神明的存在。

愿望没有善恶丑陋之分,那是人类心底最原始一种力量。

与雾织需要这种力量。

……也无法拒绝被绝望深埋之人的愿望。

幸运的人不需要,只有不幸之人才需要她。

夏油杰。

一直都在深渊中挣扎的人。

“那么……我的愿望是什么?”夏油杰这才开口,散乱的发丝搭在肩头,衣服与头发都被浸湿了,有一种难言的落拓感。

与雾织蹙眉,这家伙死的时间不长,灵魂离体还没多久,难道记忆就衰退了?

“……再见我一面。”

夏油杰从混沌的思绪中找不到出口,只觉得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他费力地眨了下眼睛,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了。

滴落在湍急的溪水中,他发起了呆。

最后的最后,为什么会如此想见她,就像是人……在最后时刻想抓住的一根稻草。

“……”

与雾织忽地移开视线,随着山林间的风轻轻摇摆着衣袖,她弯起耳边的一缕发丝。

“不过这个愿望被另一位神明接收了。”

与雾织开口了,带着几分别扭与冷淡的口吻,她不过是看夜斗太穷了,干脆连夏油杰的也让他代劳了。

夏油杰回神,眨了下眼睛。

神明之间还能这样互相转让?

“还有你那些储存的咒灵,作为代价已经全部没有了。”

与雾织想到夜斗双眼放光,捧着那些稀有咒灵去黑市换赏金时的表情,虽然和预期不同但好歹那些咒灵也不用她亲自祓除。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夏油杰低低应了一声,嘴角无奈地上扬。

就连他本身都不应该在这里,没想到那些被他恶心下咽的咒灵倒是换一个见到她的愿望,这也算上天的厚待吧。

与雾织眼眉轻轻扬了起,看样子夏油杰的智商果然倒退了啊。

这还不懂其中的意思吗?

见到她,便已经是结缘者了。

夏油杰迟缓的思绪随着溪流冲到了远方,就像他即将而去的地方,再也见不到这片天空、这片树林、以及那片曾经无法忘怀的海域。

“……”

放空的眼眸逐渐褪色成温柔的紫。

还有她。

果然一旦见到了,就无法善罢甘休。

人类果然是贪心的。

夏油杰思绪渐渐回笼,蓦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她,浸湿的黑色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水花。

眼眸被他微微睁大,纤长的眼睫在轻颤,将冥界那些回忆逐渐串联成一起,那是与雾织所传递给他的信息。

“那么……”

夏油杰有些干涩地开口,仰着白皙修长的颈脖,露出坦然又虔诚的姿态。

“现在的我,还能向你祈愿么。”

“……”与雾织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说来听听。”

天已经亮了。

当第一缕初升的暖阳洒落在他身上时——

刹那间当初那个温柔的黑发少年又重新回来一样,额角的发丝摇曳在他脸颊边,轻柔拂过眼尾。

夏油杰单膝跪地,左手放在心口处。

嘴角弯起的弧度柔软又干净,宛如宣誓般朝与雾织叩首,低哑的嗓音响起。

“……我想留在神明大人身边。”

与雾织眉眼依旧淡然:“为何。”

没有丝毫动容的模样像高挂枝头的明月,散发出皎皎清辉。

正因这样的清辉,永远伫立在云端之上。

不曾被迷雾遮掩,不曾被乌云密盖而黯淡无光,才让他这一刻涌出向往。

“我想寻找那些我未曾见过的风景,未曾踏足的土地,未曾见过的人间。”

当领略世间百态,众生百相时,才会认真思考生命的意义。

曾经的他以为行错一步,便坠入万丈深渊也无所谓。

可当他重视这片广阔无垠的天空时,原来这世上没有万丈深渊,只有固执不肯回头的自己而已。

为此——

“我愿意付出终其一生的信仰。”

两位特级咒术师的信仰涌入与雾织的力量中,充盈的感觉让她周身围绕起层层气流的涌动。

而与雾织并没有为此露出不同的眼神,而是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亡灵,漆黑的瞳孔宛如照亮世间万物的星芒,探视与沉默让夏油杰垂头不语。

直到破晓的光渐渐从他身上移开。

晨露的凉意从翠绿的枝叶上滴落,落进溪水。

……终于像个人样了。

与雾织此刻思忖了许久,虽然有些为此有些不满,不过——

“夏油杰,吾乃病祸神。”

真正的神明从来不会被想象与捏造。

她缓缓起身将袖口甩了甩,眼眸眯起,衣物与发丝被白色的光轻轻摇曳,悬浮在空中的身影明晃动人,不敢直视。

压迫感由然袭来,夏油杰的背脊瞬间紧绷,眼眸却越来越低垂,然后完全闭上。

神明之力,犹如万物复苏将这整片山林滋养的鲜活无比。

“你的愿望,我接收了。”

想要长伴神明,果然只有那个方法了。

夏油杰骤然睁开眼睛,感觉浑身一轻,耳边尽是霜凉之气。

「给予无处可去,无法逝去的你,归去之地」1

「吾名与雾织」

「谨听吾命化吾神器」

「名为夏」「器为夏」

“赐名……”

与雾织指尖点上夏油杰的眉心,白色的光芒瞬间在指尖绽放,与收服伏黑甚尔不同的是,夏油杰被重新赐名。

“夏器。”

跪拜在她眼前的黑发男子闭上眼睛,化作白色的光芒消失在与雾织面前,随后落进她的手中。

夏油杰化作的神器,会是什么样子?

与雾织低头盯着手里的武器哽咽住了。

“……”

是一支缠绕着黑色藤蔓的长杖,顶部是黑色漩涡状的暗芒被鬼手似的藤蔓簇拥着,散发着幽暗的紫光。

……为什么就没有正常一点的武器形态。

拿着颇有几分死灵黑魔法师的既视感,和与雾织一袭精致的红白和服格格不入,倒是和伏黑甚尔那把两米长的镰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

与雾织审视了许久,最终‘扑通’一声丢进溪水里。

夏油杰:“!?”

不去理会他惊愕的神色,与雾织神色郁郁地转身,冷冷开口:“你已成为神器,从今以后为我所用。”

而且她也绝对不要跟这两个家伙共神识。

夏油杰想到刚刚还被与雾织握在手里,苍白到近乎病态的脸颊泛起一丝薄红,他咳嗽了几声,五指撩开额边的发丝看向别处。

却听到对方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先回神社,剩下的事情甚尔会告诉你。”

“……?”

夏油杰一贯的表情僵住,这个熟悉的名字……当年星浆体事件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回放。

是抢夺星浆体后死了多年的伏黑甚尔?!

与雾织顿了下,想到伏黑甚尔之前是怎么暴打夏油杰和五条悟的,顿时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眯起眼眸:“甚尔是先来的神器,资历比你老,我不在的时候要听他的。”

“什、什——”

夏油杰微微张嘴,僵住的表情顿时裂开。

而这边,与雾织当然是去见中原中也了。

并且合理隐瞒了事情经过只说结论。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中原中也抱着手臂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如果能忽视掉对方隐隐冒着青筋的额角与咬牙切齿的表情,与雾织或许真的会觉得中原中也懂了些什么。

可是很明显。

中原中也懂是懂了,气也真的气。

与雾织表情没什么变化,反正已经打定主意中了咒术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她一个字都不可能泄露出去!

“你——”

见与雾织还是这幅模样,中原中也刚消下的气又蹭蹭蹭冒了上来,甚至周身的红光还在若隐若现。

“我也是……没办法。”与雾织略显迟疑地回答,碍于荒神的威压,她才勉强说了一些敷衍安慰的话。

“总之已经解决了。”

“所以只是这样?”中原中也怒道:

“说什么为了找一些东西,莫名其妙消失这么久,竟然一声都没有跟我说过——!?”

“到底是多重要多危急的东西啊!?是不是别人在意的事情对你而言完全不值一提!?”

一米六的中原中也此时像两米高的长辈气急败坏。

“…………?”

与雾织似乎感觉有那么一点不太对劲,却也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只能哽咽了半响,堵塞到最后憋出了一句辩解: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

“……哈啊!???”

果不其然,愣了半响的中原中也相当愤怒,气得头顶的帽子似乎都在冒烟,身边泛起的红光将他侧脸映出一层狰狞的血色。

“你再说一遍!?”

与雾织:“……对不起。”

“我说上一句!”

与雾织:“……”

为什么明明这么生气却还要再听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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