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纵情四海

陈棠苑在这样的场合素来是迟到早退型选手。

此时自家两场比赛都看过,再没有继续留下的想法,随口寻了个理由说去忙工作室筹备,就要告辞。

“苑苑,你那礼服工作室,讲是要开,这么久也不见动静,我还以为是遇到什么难处。”

小舅妈手里摇着羽扇,走过来作势要送她,边走边挽着她闲谈。

“如果有什么搞不定的地方,一定不用犹豫地开口,好让家里知道怎么帮你,是不是?”

陈棠苑看着小舅妈身后那几个名利场上的跟班,知道这亲密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她在外人面前配合地笑:“舅妈总是这么体贴,不过目前一切都还ok。”

小舅妈又道:“尤其你刚刚从国外回来,港城有些规矩跟过去也好大不同,你不太了解也正常。”

“就讲宣传这方面,千万不要什么媒体都去请,好跌你身价的,再一不小心整个家族的形象都要被拉低。”

“你要是有需要,可以找我帮你联系,各大杂志主编不说,我跟好多传媒集团的女主人们都很friend的,就说寰宇传媒那位周太,我前几日才同她飞罗马看show,打声招呼一定可以帮你留个好版面啦。”[1]

陈棠苑静待她发表完演说,这才笑了一声:“舅妈人脉这样广,有困难当然不会忘记求助舅妈。”

“是吧。”小舅妈脸上闪着和蔼的光,温情地抛出标准台词,“一家人就是要互相帮助。”

其实初期光靠她一个主设计师,精力完全不够,前期并不打算过多宣传。

好了,这下她若真请来哪家高大上的国际媒体助阵,这些见证者们又可以替小舅妈在外宣扬:三陈太有份出力。

陈棠苑走出大门,先前席远主席厢房里的那位工作人员迎上来,交给她一张名片。

“这是有位庄先生托我转交的。”

陈棠苑接过名片,低头看到印在中央的“庄律森”三个字,忍不住轻笑出来,随后又故作正经地收起脸色。

她小声嘀咕:“给我干嘛,又不是我想要你名片。”

她步履不停地走出电梯厅去。

电梯门即将完全合上,又被人重新按开。

一道长腿迈进来,瞬间占据她身旁位置,与她并肩看电梯下落。

庄律森率先打破沉默:“陈小姐今天也走这么早?”

陈棠苑觉得他出现在这里更不可思议,里面还没散场,他不应该这个时间离开才对。

“你呢?怎么现在就走了。”

“托陈小姐的福,今天很顺利。”他回道,“目前暂时只需要再次准备资料。”

“我?”陈棠苑歪着头疑惑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呀。”

“噢,差点忘了还有另一位陈小姐,所以这是给她的?”

陈棠苑扬起还捏在手里的名片,揶揄道:“需要我帮你转交?这没问题啦,我对朋友很好的,一定帮到你。”

“这是给你的。”

他的声线低沉温润,在狭窄的电梯方格里,每句话每个字都像带着浅荡的回声,一遍遍敲击在耳畔。

“不管究竟有几位陈小姐,我在意的只有一位。”

陈棠苑被他的嗓音撩拨得心神有一瞬间的紊乱,迅速放下手,别开脸去。

油腔滑调!

半晌,她在心中忿懑地想。

她用力摩挲着手里的名片,只顾低声自语:“都不知道当天是谁看着人家的照片看到目不转睛,若是大方承认至少我还觉得坦荡。”

电梯落至一楼,伴随着清脆的提示音徐徐展开。

他按下电梯按钮容她率先出去,她连道谢的话也未说,抬脚即走。

陈棠苑走得很快,可惜再怎么行动迅速,也敌不过男女高度间生来的差距。

他很快追上来,紧随在她身后,小心翼翼询问。

“陈小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她脚步不见半点停顿减速,走得头也不回,他很想上手去拉她,可惜当然不敢。只能在心里反复回忆自己今天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措辞。

也许是他判断错误,过早地向她剖白真心,令她再生抵触。

也许她不过是有一丝一扯即断的微弱心动,远不到放下防备的地步。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已经有人探究地朝这边看过来。

陈棠苑也搞不清自己内心想法,但到底还是在意,想听个解释,于是调转方向朝跑马场的看台入口走去。

沙田马场的普通观众席位于一、二层,门票价格低廉,位置拥挤,大多是常年关注赛事却又经济拮据的马迷或只想来凑一番热闹的四海游客喜欢选择坐在这里。

陈棠苑挑了看台过道的一处墙壁站定,第七场赛马即将开始,每一个入口处都不断有观众潮水般从室内大厅里涌进来,他换了个位置停在她身边,将她与人群隔绝开,尽量避免身边不停掠过的人们擦碰到她。

陈棠苑仰着下巴去看栏杆前攒动的人头,这一刻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单刀直入的问责好像显得她过分在意,不符合她风格。

她转过头来问:“庄先生今日胜率如何?”

庄律森还沉浸在需要字斟句酌的谨慎里,此时微微愣了一下。

陈棠苑见他疑惑,抬手指了指挂在对面楼上的大屏幕,上面跳跃着各种复杂的数字,关于赛况、关于赔率。

几乎每一个来看赛马的人都会下注,或者怡情,增加观赛体验,或者狂热,祈望天降暴富。

庄律森听懂她问的是他每一场比赛下注的胜率,立刻摇头道:“我不参与这些,我不相信投机能让人获得永久的财富。”

成长于陆家,无论他想不想,都不可避免地见到过太多被欲望扭曲的面孔。

每个人起初都深信自己胜券在握,掌握了预测金钱游戏的法则,每个人都认为逆风翻盘就在下一局,然后在这样周而复始的下一局中,陷入无尽的自我催眠。

或许,他骨子里依旧流淌着滤不净的赌徒血液,但在这方面,他素来清醒。

同样,他知道陈棠苑也不喜欢赌,那年在酒店外,还好心规劝过他不要赌。

陈棠苑不信:“真的?”

“真的。”他点头道,“陈小姐或许不知道,我大学读的是数学,概率论里就有一个著名法则叫作‘赌徒输光定理’。”

“‘赌徒输光定理’?”陈棠苑起了些兴趣,追问,“怎么讲?”

“在一切‘公平’的赌局中,只要是资本有限的赌本,最后都会以破产离场。”[2]

他向她重复这则定理,又简单解释:“也就是说,假如一个人手中的赌本并不是无限多,只要长期赌下去,总有一天会全部输光。”

陈棠苑笑出来:“想不到庄先生如此理智,我还以为生意做得好的人,都要有点赌徒的激进心态。”

“生意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来做,未必要把自己置于风险之中。”

“好吧好吧。”陈棠苑信了他的说法,又提议,“那不如现在试一次?”

她望向绿茵草场上的一匹匹骏马:“你可以随机选一匹,在我这里下注,试试你今日彩运。”

他看着她,笑问:“赌什么?”

“还没想好。”

她抬手将长发拢到耳后,朗朗声明霸王条款:“不过在我这里没有‘公平’规则,愿意赌便赌,赌注开出什么全凭我心。”

“好。”他垂头可以看到她软软的耳垂,钻石耳钉莹白地闪着光,“当然赌。”

他目光恋恋不舍地暂时脱离她眉梢眼角的风情,转向闪烁的大屏。

“那就‘流金蝴蝶’。”

他一一浏览过马匹信息,只挑了个名字合眼缘的报给她。

“收到,‘流金蝴蝶’。”她跟着重复。

“让我帮你打探打探外.围。”

陈棠苑探身去问一位坐在他们前方塑料椅上,戴着老花镜仔细研究马经的花甲老伯。

她礼貌地半蹲下身询问:“这位阿伯看起来好有资历,今日一定又是赢到大发,不知道下一场阿伯会下哪边?我们观光客不懂行情,想跟着专家落个好彩。”

花甲老伯一听有人请教,立刻放下手里水杯,抖着报纸,展开被涂抹得花花绿绿的密集小字。

“你们算是问对人了,下一场,一定是这个‘龙山飞鹰’。”

老伯按着圆珠笔一圈圈勾描着这个名字,信誓旦旦:“不算大热门,不过我很看好的,今日状态极佳,又特别擅长跑草场。”

老伯拉起胸前的怀表看了看,温馨提示:“还有几分钟开赛,足够你们现在去室内大厅补注,今日的赛果都很直路,你看前面几场热门预测的都赢啦,敢下重手些幸运女神一定降临。”

“哦,‘龙山飞鹰’,听名字就足够犀利哦。”

陈棠苑回头看庄律森一眼,知道他也在听,又继续请教:“那不知道这个‘流金蝴蝶’阿伯怎么看呢?”

“哎呀,千祈不可!”老伯把手里报纸抖得哗啦响,一列列在那小得跟蚂蚁一样的黑体字里搜寻历场赛况,“那匹冷马来的,从来没赢过。”[3]

“知道啦,有劳阿伯。”

陈棠苑转回身。

“你都听到啦。”她大发慈悲给他机会改变主意,“现下还未开场,你还有机会改注。”

他摇头,仍然坚持:“也许就有奇迹出现。”

“好呀,买定离手。”她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抱着手臂,“那就祝君中奖。”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