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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开得正盛的杏花已经落了大半,银白色的花瓣铺了满地。
鸩抱着一个雕刻精巧的黑檀木盒,站在初遇余锦之时,他靠着的那颗杏花树旁。恍然间觉得,脚下踩着的,像是寒冬的白雪。
鸩受过刀伤、受过鞭刑,也曾长期忍受着上千种毒药在身上发作的剧痛。
却从未感受过寒冷。
可能是从小练内力后增强了体质,或者是因为不曾被动摇的决心。
但,在看到那具已然冰冷的尸体时,他头一次体会到了。
寒风刺骨的感觉。
他从身上掏出一个长方块状的木牌。
是鸩之前想给余锦之的那一块。
他深沉地看了一眼掌心的木牌,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指。
木牌上刻了一对羽毛模样的标志。
这是属于他的标志。
用这个木牌,可以要求令牌主人做一件事。
不管是杀人、放火,还是……
鸩打开黑檀木盒的封盖,把木牌塞了进去。再把木盒封好,缓缓放入先前挖好的坑里,用周围的泥土掩埋。
那个想要做他哥哥的人,已经不需要它了。
连他一起,
——都不要了。
每一个动作都再简单不过,却好似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鸩无力地倚靠在粗壮的杏花树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抬头,眼睛瞥向前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影。
还有一道清晰传入耳中的声音。
“这位不知是公子还是姑娘的大侠……”
鸩喉间滚动,右手捂住了胸前口袋里的小瓷瓶。
连红了的眼角,都不自知。
今年的春天,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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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因为外出而堆积了几天的账务后,邹显章才终于推开房门,走出了书房。
揉着酸痛的肩膀走了几步,邹显章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那个平日里,雷打不动地守在房门口,一见到他出来就锤肩捏手臂的贴心乖巧小书童呢?
“小亦啊~可以再去帮我拿些点心过来吗?”
“没问题,阿芝姑娘你稍等!”
循着声音找过来,邹显章看到的便是凉亭里:
女人懒散地躺在靠背摇椅上,自家小书童则被她使唤得团团转的场景。
邹显章:“……”
“邹公子,你忙完了?”
还是余锦之先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邹显章。
余锦之瞥了眼忙碌的书童,自觉地起身拉了张石凳招呼他。
“一起来喝下午茶啊。”
“……”邹显章看了眼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小书童,大步走进凉亭,一屁股坐在了余锦之给他搬来的石凳上。
“咳咳——”他故意重重地咳了几声。
小书童这才注意到了他。
“大少爷,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在你为这个女人鞍前马后,忽视了你真正的主子的时候。
这话颇为哀怨,向来稳健自持的邹显章自然说不出口。
“刚到。”
大少爷好像不太高兴?
书童小亦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邹是闷骚吧】
【哈哈哈哈他绝壁是吃醋了】
【小书童: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小亦好可爱啊!!】
【之之好不要脸,使唤人家一个才13岁的孩子】
【小亦这么可爱为什么要欺负他!】
(你们不懂,我这是在锻炼他。)
他这话自然引起了观众的一片嘘声。
【见不见呐!!】
【我是之之的脸,他不要我了】
【请问你脸是哪买的?我也想要张厚得能挡子弹的脸皮】
余锦之挑着眉毛笑了一下,没有再回复。
自他从系统那知道,主播是能心灵回复观众后,就不在现实中开口了。
当然,也是为了避免被人怀疑成中邪的麻烦。
………
小余妹妹在邹府的第一顿晚饭,是在外面的凉亭里解决的。
这当然是他自己提出的主意。
邹显章虽然极力反对,但过程和结果都不太理想就是了。
“怎么样?”余锦之盛了一碗汤放在邹显章桌前,笑弯了眼。
“在外面吃饭赏月,也是别有一番风趣吧?”
邹显章端起面前的汤闷了一口。原本拧紧的眉头,在吃饱喝足后也放松了下来。
“尚可。”
他不得不承认,偶尔一两次的越矩行为,也不错。
但,该有的威严还是要摆的。
他匆匆补了一句:“但不可得意忘形!”
“嗯嗯嗯!”
余锦之点头如捣蒜。
至于,他会不会听?
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他们全吃完了?”
膳房负责掌勺的厨娘吴婶很是惊讶。
她是邹府的老人了。邹家老两口成亲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是她在负责膳食。
也可以说,她是见证了三个主子成长的人。
所以,邹显章的胃口吴婶是知道的。
早年间,因为忙于家里的事务,顾不上吃饭,把胃给熬坏了。
后来事业上了正轨,终于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他才慢下脚步,慢慢地调理身子。
但调理身体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好在他还年轻,身体健壮。
但他胃口一直不是很好,吃得少。
吴婶试着了学了很多新菜式,却也还是一样。她也没法子了。
这次,看到邹显章把饭菜吃完了,她觉得看到了一丝曙光。
邹家的三位主子都是和善的人,对她很好,也很敬重她。
当然,不止她这个邹府的老人。他们连对其他下人,也给予了最基本的尊重。
所以,八年前,邹家老爷刚过世的那段时间,邹府上下都不好受。
连下人都为此伤心难过,更何况是至亲呢?
吴婶作为几位主子的专属厨娘,更是从日常被原封不动退回的膳食中,知晓其情况。
这样子过了几日,伤心欲绝的夫人主持完丈夫的丧礼后,便搬去了妙音寺。还长期住了下来,每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至于邹显章。
他是家中独子,往后邹府和柳府都要靠他一个人支撑。
对于官场,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以,他辞去官职,专注于家中产业。
柳城第一富商变成京城第一首富。
不过是变了个前缀,看似很简单。
却是他每日顾不上睡觉,往返于柳城与京城之间。甚至很多时候,他都忙得吃不上饭。
要知道,京城到柳城,快马加鞭也要三个时辰。
三年时间,就能打败众多竞争对手,跻身于京城第一。这可不是单靠努力就能成功的事。
有头脑,有能力。凡事还亲力亲为,不假借他人之手。
这才换来了他如今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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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鸩斜靠在树身的身子猛地站直,望向斜后方不过五米远的一颗杏花树后,手上已经捏着暗器蓄势待发。“出来!”
“咔嚓——”
随着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树后的人也现出了身形。
是个温润风雅的白衣男子。
不是之前和余锦之打过交道的叶非文又是谁。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叶非文嘴角噙笑,从容不迫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鸩皱紧眉头,戒备地盯着他。
纵然他受了伤,但也不至于被人接近都浑然不觉。
这个人……很强。
“不问问我,为什么找你吗?”叶非文脚步一动,向着鸩的方向走了几步,也没有停下的架势。
就像没有察觉到鸩对他的防备似的,犹自弯着嘴角接近了鸩。
“鼎鼎大名的——鸩?”
话音刚落,一道气势汹汹的暗器已经朝着他前胸而来。
叶非文脚下不动,手中扇子一甩,暗器便牢牢地钉在了鸩身后的树干上。
鸩抿紧了唇,把暗器拔了下来。“你想如何?”语气谈不上多友善,却也还算平和。
“花影阁已经容不下你了。”
不顾鸩沉下的脸色,叶非文摇着他那把残了一块扇子,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加入我,我可以帮你。”
“我拒绝。”鸩想都没想。
被这样拒绝,叶非文也不泄气,仍然带着他的招牌笑容。
“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了鸩身后的树旁,那鼓起的土包上。
“——是谁杀了他吗?”
鸩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