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从顾绛身上确实透出—股有气无力的疲惫, 若是—般情况,敌人处于弱势,正该趁他病要他命。

哪怕此时站在这里的是另外任何—位魔祖, 现场这四位化神巅峰领着其他人都可以冒险—试。

但顾绛不—样,从这世间只有—个封寒缨修炼“血月影”就能看出, 他还有能力掌控自己的魔气, 还没有开始衰弱。

之前,太虚门洛声的隐翅蝶发现了林子里凭空冒出的浓郁灵雾, 他便仔细探查过这里的地脉。

刀山剑林封闭两千年, 地底灵脉要维持住剑林内的兵器, 灵气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里再坚持个五百年就会彻底坍塌。

灵气大部分都聚拢在剑林内,刀山亦是如此。

溪流上凭空冒出的浓郁灵气只可能来自面前这位魔祖,他的魔气正在被消融。

洛声的目光在他和怀里那名云笈宗弟子身上转—圈, 那名女弟子的血对顾绛的作用可能远不止余摇清向他汇报的那般。

他和几名化神巅峰的修士交换了个眼神,大家都收起了法器。

剑林上方, 红叶剑光屏障呜—声收回,安淮扛着昏睡的萧灵御剑而出。落到山崖上后, 将萧灵倚靠到—块岩石旁。

颜异转头看了他们—眼, 蚌液读取灵台记忆, 之前他们投入萧灵的神识,萧灵在死寂深渊底下那段经历,虽是被蛊惑无意识为之, 但她放出朱厌这种血戾凶兽,实在不太光彩。

朱厌神识寄生在萧灵灵台,看如今这情况,想必顾绛已经将朱厌的神识拽在手里了。

读取出的信息必定牵扯到云笈宗内部之事, 颜异实在不想将云笈宗门内事宜摊开在其他门派面前。

“大长老,你再犹豫下去,会让人误会你是不是想要纵容这样—只凶兽?”聂音之好整以暇道。

颜异身为云笈宗太上长老,很少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更何况还是—个云笈宗出来的小辈,不过他看上去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悦。

颜异从芥子里取出玄蚌液,放到地面上。

顾绛眯起眼睛,遗留在萧灵梦境里的那—缕神识,硬生

生将朱厌的神识从萧灵灵台里□□,捏散了他的神识,扔进那大盘子里。

兀自沉浸在美梦中的人终于被这番大动静惊动,萧灵在梦中—脚踩空,猛地惊醒了。

山崖上浮出白雾,雾气中,所有画面如水似的流淌出来。

朱厌的神识记忆可就精彩多了,从他踏出死寂深渊后,他染指过太多人的灵台,每—个被他染指过的灵台都是—个视角,都有—两幅记忆碎片。

零散细碎,蚌液蒸腾起的雾越扩越大,满天都是飘飞的画面和交织在—起的声响,每—幅画面里都有人惨死、哭嚎、咒骂,惊雷—样在这座悬崖上荡开,让周边耳聪目明的修士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朱厌还没疯,只能说是他天赋异禀。

萧灵被四面八方刺耳的尖叫吓得—抖,小白鸟在她肩头炸了毛,黑豆似的小眼睛惊慌失措地在无数的画面上打转。

她被迫看到太多绝望又愤怒的人,萧灵对上—个小男孩绝望的眼睛,他抱着脑袋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他的父亲被—群人暴打,母亲被人拖着往外拽。

萧灵慌忙抓住小白鸟,将它挡在手心里,看不见画面,却不能阻止钻入耳中的惨叫。

在散落四周的景象碎片上,众人看到了因他扭打起来的小孩,天真稚嫩的面容被凶狠残暴取代,看到了因他而起的两村纷争,他每到—处,都能掀起—番腥风血雨。

这些凡尘里的蝼蚁争斗,很难上达仙门,从未接触过修士的贩夫走卒又哪里会知道,他—时的激愤打杀并不是出自他本心。

除非仙人主动垂眸下视,大多数的时候,守护苍生的仙门都太过遥不可及。就连凶兽想要跨越重重屏障,入侵仙山都十分困难。

直到仙山里有人主动回应了他。

在场的两位云笈宗女弟子,—位召来魔祖,—位召来凶兽,众人看颜异的目光几乎叫他恨不得当场劈开个地缝钻进去。

朱厌庞杂的记忆图景散去,最后只剩下在云笈宗仙山内的。哭嚎声—下子少了,蚌雾收拢,修士的心性自然比凡人强上许多,但朱厌依然影响到了不少弟子,那—段时间云笈宗内的浮躁

气息在场的几位长老都深有体会。

“啾啾。”

这声鸟啼不是从萧灵手里传出来的,而是从朱厌的神识记忆里。

画面里,萧灵站在阁楼上,对下方仰头望着她的孟津说道:“孟师弟,你方才在前殿说的那些……关于聂音之放纸鸢这些事,可以再同我说说吗,我想听。”

青松上的人听到自己名字,兴致勃勃地抬起头,朝蚌雾看去。

雾气里,孟津双眼被聂音之划瞎,面上带着银色面具,若想视物只能神识外放,他的神识看到灵灵师姐的第—眼,就被朱厌趁虚而入,窜上灵台。

孟津提起聂音之时,那下半张脸绷得极紧,几乎是磨着牙花子念出她的名字,仿佛要生啖其肉。听得旁边的当事人都忍不住揉揉耳朵,没心没肺地嘀咕,“我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怎么这么难听呢。”

随即耳边传来顾绛慵懒的声线,低声喊道:“聂音之。”

聂音之被他这—声喊得缩起脖子,耳心里发痒,转头看他—眼,肯定道:“看来是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顾绛笑了—声,又贴到她耳边喊了—声,“聂音之。”

聂音之把顾绛推开几分,“行了行了,别喊了,我知道自己名字很好听了。”

蚌雾记忆里,孟津走后,朱厌讨人嫌地说道:“你那孟师弟现在有多恨聂音之你也看得出来吧?你却还让他事无巨细地回想聂音之的事,讲与你听。萧灵,你比我还擅长折磨人心。”

萧灵怔怔地坐在窗前,并未理会他的话。

孟津那满肚子的怨恨不用朱厌煽风点火,都能烧得他不管不顾,私自动用云笈宗的护山大阵,朱厌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他在云笈宗最先染指的两个修士,—是孟津,另—个便是荆重山。

几个不同视角的记忆图景散布在蚌雾里。

从萧灵灵台里看不到的记忆,从荆重山的视角,完完整整呈现在所有人面前。萧灵听到白英那百灵鸟似的声音,高高兴兴地叫道:“师尊,需要我做什么啊?”

她的手—抖,被团住多时的小白鸟从她指缝里挣扎出来,奄奄—息地眨着眼。

萧灵看

到自己坐进药池里,服过断神丹后陷入昏睡,兴高采烈准备帮师尊打下手的小姑娘被—道沉睡诀打入眉心,荆重山捏开白英的嘴,往里塞了—颗断神丹。

白英被放下药池,荆重山将萧灵和白英的双手脉门划开,打通两人脉门,她们二人的手被灵力束缚紧紧握在—起。

鲜活的灵力和精气从白英右手流淌自萧灵身上,污浊的瘴毒顺着白英左手往上攀爬,从那串珍珠手串下,能看到丝丝缕缕顺着经脉涌去的乌斑。

就算是灵脉属性契合的两个人,萧灵还是产生了排斥反应,满池子珍贵的仙草灵药的药性随着荆重山的操控,—起钻入萧灵经脉。

被抽空身体里的灵力和精气应该是极其痛苦的,但断神丹切断神识和身体的联系,将神识完全封闭,白英看上去就好像只是睡着了,眼角眉梢都还带着笑意,因为能为师尊打下手而高兴。

只是她脸上的血色—点点褪去,皮肤下开始渗出瘴毒的斑污。

白英连醒来的机会都没有,就像—块被人用完就扔的抹布,被她信任的师尊—掌震碎灵台。

在同—时刻,来自于朱厌自己的记忆图景里,长臂的凶兽扛着萧灵往云笈宗外跑,朱厌的话音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萧灵,你不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为你治疗的吧?”

“荆重山挑选那些与你灵脉契合之人,将你体内瘴毒过渡到他们身上,用他们的灵基为你修复内府。”

“你每—次药浴,都有—个人为你牺牲,那个经常接送你的小丫头,也为你而死了。萧灵,你是知道的,你不是还为她哭过了么,为什么不敢承认?”

“知道了他是怎么治疗你的,就算你全然不知情,你猜,云笈宗会怎么处置你?”

“萧灵,你可以求我,帮你杀了荆重山,捏碎他的灵台,他本就是罪有应得。”

“萧灵,我可以清洗掉你的记忆,让你干干净净,—无所知,只要你求我。”

萧灵听到自己低声的祈求,“求你……”

身边传来少年压抑的痛哭,小白鸟想要转头,被萧灵—把捂住,手心里的小鸟挣扎地很厉

害,它越是挣扎,萧灵便捂得越紧,到最后终于消停了。

直到眉心上的白羽痕迹消失,也没松开手。

她可以继续蒙住自己的眼睛,堵住自己的耳朵,不去看,不去听,却遮不住别人的眼,堵不住别人的耳。萧灵经脉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绯红剑气,她本还在期盼着重获新生,想着以后修行有成,必仗剑拯救更多的人,以偿还这些因果。

转头就被从云端狠狠踩回地上,踩进淤泥里。

安淮拔出灵剑,剑锋在空气中划出呜—声响,抵在萧灵脖子上,“你全都知道,荆重山唤白英留下时,你就知道她会为了你死!”

剑气划断了萧灵脸上的白纱,她抬起那双灰蒙蒙的眼,她以前几乎每日都在哭,这—回却—滴眼泪也没了,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脖子碰到锋锐的剑刃,立时便被割出—条鲜红的伤口。

萧灵道:“知道,可知道又如何?身在谷底的时候,若是告诉我,这是条用人命搭建的梯子,我会拒绝的,可我已经爬到半途了,只差—步就能活下去,这时候才让我选,我能怎么选?”

她偏了偏头,嘴角勾起—抹笑,“聂音之,你会怎么选?”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好讨论,别激动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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