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长夜难熬

夜色浓沉,帝京城褪去喧嚣,彻底融入寂静之中。

“叩叩叩!”突然,三道清脆的敲门声在安远侯府主院响起,打破一室宁静。

“啥事?”安远侯粗声粗气问道,语气间满是睡眠被打搅的愤怒。

“启禀老爷,两名京城守备军求见。”值夜婆子在门外说道。

“谁?”安远侯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吓得安远侯夫人也惊醒过来,本能的朝他这边靠,“老——”

话未说完,就听婆子稍微提高了声音,“两名京城守备军。”

漆黑的居室里,安远侯夫人眼珠奇亮无比,皱着眉毛低声问,“老爷,出什么事了?是皇后吗?”

安远侯摇摇头,沉声道,“你退下。告诉他们我马上出去。”

“是。”那婆子应声走了。

安远侯下床挑亮油灯,站在床前穿衣服,一边看着安远侯夫人,道,“我要去趟北境,马上走,归期不定,这是皇上早前密令。你自己多注意,有啥事跟青丫头商量商量,管好沈嬛,让她没事在家呆着,别出去闯祸。”说完,系上披风带子,一阵身,大踏步朝门外走。

看着他走到门口了,安远侯夫人才回过神来,一下钻出被窝,赤着脚追过来,大声喊道,“您在说什么?!”

安远侯一手抓着帘子正要出门,闻言长吐一口气,回头看着她,道,“二皇子私运兵器出山,我奉皇命在山外拦截,率守备军左翼营押送至北境——”

“二皇子的兵器场不是被查封了吗?怎么又有了?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安远侯夫人根本没法听他说完,双手紧紧抓住他健壮的胳膊,颤抖着声音急声问道,“为什么要运到北境?运到北境之后呢?您别忘了,我们的轩儿还在北境!”

安远侯放下帘子,拥过她叹了一声,道,“皇上只吩咐押送兵器,其余的,只字未提。之后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你放心,拼了这条老命,我也会护住沈轩那个臭小子——”

“老爷!”安远侯夫人急得哭出声来,死死抱住他腰身,“您是要气死我吗?您和轩儿都要好好的!谁也不准有事!”

“嗯,好,为夫跟你保证,都好好的。”安远侯拍了拍她后背,掰开她的手,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和鼻头,道,“事不宜迟,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天亮之后,再进宫找青丫头,现在万万不能出府。切记!”话落,一把撩起帘子,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只留下流翠色门帘在那不停晃动。

看着那片流翠色,安远侯夫人突然眼前一花,摇晃着身子虚脱般跌坐在地,揪着单薄的寝衣低声啜泣,“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老爷!轩儿!我的轩儿哪……”

冷月如钩,星河环伺,将深冬里冒着寒气的地面照得略微泛白。夜风呼啸而过,纷纷扬扬的单薄雪花在空中打着卷滚滚翻腾。

“哒哒哒!”

一阵整齐而急促的马蹄声划破长空,将沉睡中的帝京城震醒。一时间,整座京城灯火次第亮起,满目辉煌,照亮了整片夜空。然而,却无一户府门打开,这座都城安静得可怕。

笔直宽阔的官道上,浩浩荡荡一队人马整齐有序地朝城门奔去。为首之人,正是安远侯,只见他一身戎装,粗犷的眉眼间尽是肃杀,任凭雪花溅打在脸上而无动于衷,半倾着身体策马疾驰。

伊人阁后院三楼,一扇窗户悄然合上。

楚云哲凄楚的笑着,缓缓走回桌边,拎起桌上的精致玉壶,一仰脖子,对着嘴便倒了下去。

清透的液体裹着醇香滑入喉咙,楚云哲闭上眼叹了一声,似乎颇为享受,又似乎极度悲哀,细细回味良久,倏地脸庞一曲,手腕一翻,玉壶“砰”的砸到地上,顿时支离破碎,酒香四溢。

楚云哲单手撑着桌沿,看着那堆碎片,突然魔怔般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久之后,终于笑罢,慢条斯理坐到椅子上,双手捧住额头,呵呵低笑,“真是,我的好父皇。”突然放下双手,扬高声调大喝一声,“来人!”

追星立马从角落里闪身出来,单膝跪在他面前,“属下在!”

楚云哲食指指向破碎的玉壶,眼底透着簇簇针芒,低沉缓慢地开口,“立刻去北凉,告诉大王子,毁掉所有雪山芒,现有的,还未长出的,所有。事成之后,整座伊人阁,包括莺璇,归他。”

追星眉眼动了动,“请主子三思!若无雪山芒,您——”

“滚!”楚云哲抬起一脚踹在追星肩膀,踹得他朝后一掀,仰面倒在地上。

追星双手撑着地面重新跪好,抱拳应道,“是!属下立刻去办。”

看着他退出房间,楚云哲静坐了一会儿,突然下令,“传袁幕僚。”

“是。”站在桌边的追明应声,退了出去,不多时,领着袁幕僚回到房间,道,“主子,袁幕僚到。”

楚云哲略一点头,挥了挥手,追明颔首退出。

房门关上,楚云哲抬眼看向袁幕僚,“国师法力无边,能知吾等凡俗不能知,能现吾等无法见,本王有一事,也就你能帮本王了,还望国师行个方便。”

袁幕僚单手立掌,云淡风轻的笑着在对面坐下,“殿下客气,请说。”

楚云哲微微一笑,打量他一番后,道,“你能让本王看见前尘往事,想必,也能让其他人看见。本王说得可对?”

袁幕僚点点头,转动阴阳环,道,“重现前尘,于本座而言,耗损巨大,且是泄露天机,逆天而行。若非必要,本座绝不施此法。”

“何为必要?”楚云哲挑眉。

“自然是与本座所受天命相关者。”袁幕僚淡淡道。

楚云哲轻笑,“本王记得,国师的天命,便是让于丹青回到本王身边。”

袁幕僚点了下头,“没错。”

“如此甚好。”楚云哲略微倾身看着他,道,“本王想请你,为于丹青施法,让她看清前尘,明白自己与本王的关系。”

阴阳环顿住,袁幕僚侧首看他,深邃的眸子精光闪闪,“殿下为何突然有此决定?莫非,打算行动了?”瞥了眼地上的碎片,道,“殿下也看到安远侯率领左翼营穿城而过了?”

楚云哲靠坐回去,淡声道,“此事,就不劳国师操心了,你只说,愿不愿替本王办这事。”

袁幕僚摇头轻笑,“事到如今,殿下还没搞清楚状况,本座是奉命助你实现大业,达成天命,并非是你的奴仆下人。你总是一意孤行,对本座再三隐瞒,本座又如何能够全心全意辅佐于你?”

楚云哲冷笑一声,目光沉沉的看他少时,道,“吾皇将死,北凉将入,本王能说的,只有这些。”

袁幕僚了然笑笑,重新转动阴阳环,“那便,等皇帝仙去之后,本座再为其施法,免得乱了殿下计划。”

“国师执意如此?”楚云哲冷眼如冰。

袁幕僚笑着点头,“相信本座,这样做,对你对她都好。”

“送客!”楚云哲冷哼一声,沉声吩咐。

房门立马被推开,追明站在门口朝袁幕僚伸手示意,袁幕僚泰然自若的起身,信步走出房间。

更深露重,城外沧溟山上雾气缭绕,半山腰上铁器碰撞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生生掩盖了山脚下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吁——”安远侯勒住战马,抬头打望这片山峦,侧耳倾听,视线最后停在一处半山腰上,虎目微微眯紧,如同一头盯上猎物的雄狮。

车轮咕咕,马蹄阵阵,浓雾弥漫的山间突然传出一阵响动。

山脚下的将士顿时全神戒备,视线随着声响快速移动。

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见前方隐隐晃动的树冠,安远侯大手一挥,全体下马,手握兵器,悄无声息的朝山路口挪去。

一辆马车闯入视线,然后两辆,三辆——

再有两丈,马车就跑到跟前了,安远侯突然沉声大喝,“尔等何人?为何深夜在此?车中所装何物?”

车队登时紧急逼停。

为首的马车车夫浑身一抖,虚着眼睛朝山脚看去。朦朦胧胧中,只见一大片冒着寒光的物件儿,虽看不清那是何物,从轮廓上,还是不难看出,那是铠甲和头盔。车夫登时大惊,怪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跌下马车,一个劲儿磕头作揖,“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小的只是接了个活儿,来这拉点东西!装车时才知道,是,是兵器!请大人饶命啊!”

车夫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起老实憨厚,周身惶恐,不似作假。

安远侯望着那瞧不见尽头的车队,扬声道,“尔等可知,私运兵器是何罪?”

“大人饶命……”

霎时,整座大山只能听见这样的一句话,惊恐万分,回声激荡,经久不息。

安远侯浓眉一皱,“闭嘴!”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车队终于静如死灰。等山间的回声全部消失后,安远侯才道,“都给我举起双手,举过头顶,下山!”

“是!”山上的人们颤颤巍巍应声,垂着脑袋,举着双手,一步一探的朝山脚走来。

“快点!”安远侯不耐的喝道。

“是!”众人应声,加快脚步,跌跌撞撞的往下跑。

约莫半个时辰后,才再无人往下跑。

安远侯扫了眼被士兵押着的这群人,只见个个身着布衣一脸惶恐,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沉声问,“多少人?”

“一百三十二!”旁边,朱校尉朗声回道。

安远侯点点头,“把马车拉下来,仔细检查,清点。”

朱校尉应声,点了一百五十人上山。

安远侯视线掠过这群车夫,让人点上火把,道,“你们给我听好,我稍后问一个问题,你们必须第一时间回答,否则,格杀勿论!”

人群登时响起阵阵抽气声和尖叫声。

“闭嘴!”不少士兵同时喝道。

人群总算安静下来。

安远侯道,“拉这趟活儿,你们收多少工钱?”

“一两!”

“九百文!”

“一贯!”

“二两!”

“一吊!”

“三两!”

“八百五十文!”

“九百三十文!”

安远侯点点头,问士兵,“有无晚答?谁说的二两三两?”

五名士兵各押了一人出列,“他说的二两/三两。”

安远侯一挥手,“捆了!”

五名士兵应是,就要拿出铁链捆住此五人,却听一人又惊又怒的挣扎,“凭什么捆我?”

安远侯斜眼看他,“凭你比他们值钱,你信吗?”话落,大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给老子捆了!”

那人愤怒的瞪了瞪眼,终是没再挣扎,乖乖的让士兵捆了。

安远侯指着被捆住的五人,问其余车夫,“这几人,你们有印象吗?只回答有或者无!”

“有!”

“无!”

安远侯道,“回答有的,出来。”

四十余人被押了出来。

安远侯打量他们一眼,道,“对谁有印象?为什么?”

“他让我装的车!”

“他带头上的山!”

“他们两个指挥我们下山!”

“他力气大,搬得很快!”

这些人指着其中三人道。

安远侯点点头,朝他们身后的士兵看了一眼。

紧接着,三名士兵同时一个手刀劈下,那三人登时瘫软倒地。

引得车夫们又是一阵尖叫求饶,“大人饶命啊!”

安远侯皱了皱眉,不再管他们。

没过多久,就见朱校尉指挥着车队回到跟前,朝安远侯一抱拳,道,“侯爷,共有一百三十七辆马车,每辆车都装满了兵器。”

安远侯点头,略一沉吟,道,“至少还有五人没下来。都在这等着,天亮后再行动!”抬手一指那群车夫,道,“全部打晕,放马背上。照现在的情况,区分开来。”

“是!”两万将士齐声应道,回声响彻山峦,惊得寒鸦怪叫四散。

这个夜晚,对于睡在温暖被窝里的人们,跟暴露在瑟瑟山风中的安远侯等人并无多大差别,一样难熬。

好不容易,令人心惊胆战的动荡不安的长夜终于过去,橘红色的日轮从天边冉冉升起,多少驱散一些这个夜晚给帝京城带来的寒凉和恐慌。连续热闹了两日帝京城,今日突然陷入压抑的死寂中。

生活在天子脚下的百姓,基本的眼力见儿还是有的,皇上秘传北境王妃归京、镇国将军府小姐被火烧、四皇子在北境被爆丑闻,一切都指向,昨夜声势巨大的铁骑声,兴许就与北境有关。于是乎,前些日子里,被人津津乐道,吹得口沫横飞的几件大事,仿佛不曾出现一般,再听不到半句。

人们安静的营生,安静的行走,极为默契的不多说一句话。帝京城,繁华依旧,却已如一座辉煌的死城。

沧溟山脚下,安远侯抖动身体活动了一下筋骨,顺带抖落一身的雪花和雾水,道,“黎校尉,率一千人押送车夫回城,送官,将这几拨人的情况告诉陈大人。朱校尉,率三千人搜山,看有无那五人踪迹,也看看兵器场还有无存货。二位记住,完事后,向瑞王禀明情况,呈报皇上。其余人等,押送马车,随我去往北境。”

“是!”一众将士应声,快速整队,分头行动。

目送黎校尉和朱校尉的队伍走远后,安远侯回头望着身后长长的队伍,晨光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疲惫中透着坚毅和期待。

他们期待什么,他当然知道。

当兵的,要想建功立业,唯有上战场。这些年轻人虽然如他一样,不知道自己要去北境干什么,但总归是踏出了京城,迈出了第一步。

安远侯收回视线,大步走到马前,翻身上马,大手一挥,“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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