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此一别,今生再难相见(1

楚云逸来到永乾宫,把手信呈给永显帝过目了,又禀报了他们的商议结果,便站在龙榻前等他意见。

永显帝斜靠在龙榻上,烛光里,垂目看着手里的信纸,卡白的脸色添了些许生气儿。

良久,他把信纸叠好递给楚云逸,侧首看着他,“西延皇帝的提议,你如何看?”

楚云逸收信入袖,广袖轻拂负手身后,“此事明显破绽重重,儿臣以为,须查清后再行决断。在此之前,两国联姻仍需暂停。”

永显帝静静看着他,眼底有暗芒轻涌,半晌后,道,“伏击唐侍郎只是西延太子个人之举,幸而唐侍郎等人没有伤亡,西延废太子为庶民,此惩戒不可谓不厉。何况,两国相交,自当以君王为最,既然西延皇帝已经代表西延给了我大永朝交代,就以此为准。至于联姻,并无罪证指明伏击一案与裕王有关,人立于世信为先,况乎国也!两国国书已换,迎亲队伍已抵京数月,裕王也一直谨守本分固囿于京,朕自然也不可食言。你让钦天监看个吉日,尽快把楚祎的亲事办了。”

抬手一摆,又道,“如今你是监国太子,诸事按你的想法来办,事成之后给朕说一声即可。”

楚云逸点头应是,告退离去。

父皇的态度与他的预期无甚出入,他没什么可说。

翌日。

楚云逸批阅完奏折,去了驿馆。

驿馆花厅,墨景弘正提着茶壶往杯里续茶,下人来禀,大永太子求见,墨景弘看一眼对面懒洋洋的楚云韬,放下茶壶,含笑道,“请。”

下人应声退下,不多会儿便把楚云逸迎了进来。

见楚云韬在座,楚云逸眉梢微抬,“五皇弟也在?”

楚云韬起身朝他点了点头,慢悠悠摇着扇子笑道,“本王现在无事一身轻,寻思着墨兄也多有闲暇,便日日来此煎茶煮酒,悠哉妙哉!”

“也好。”楚云逸对墨景弘笑道,“本宫正担心墨兄这般待着无趣,有五皇弟作陪就放心了。”

墨景弘笑着点头,请楚云逸坐下后,给他倒上茶水,优雅伸手示意,“楚兄请!”

楚云逸颔首,垂目看去。

热气缭绕,甜白瓷杯中,浅褐色汁液清透见底,清淡米香茶香萦绕花厅,很是清爽怡人。

楚云逸笑了笑,朝墨景弘一拱手,“素闻西延裕王煎茶一流,深得贵国太后和皇帝赞赏,本宫今日口福不浅,竟能一尝!”

墨景弘含笑摇头,“如今本王身在大永,水与茶,米与油,皆与以前不同,煎出的茶难免有所不同,怕是当不得如此美誉了。”

楚云逸笑而不语,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才道,“墨兄所言极是!本宫品着,确与其他人所煎相差无几,看来,墨兄很是了解自己。”

楚云韬哈哈一笑,“三皇兄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与墨兄日日相伴,大爱墨兄的自知之明啊!”

墨景弘扯了扯嘴角,眸中有细末冷芒一闪即逝,“不知楚兄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楚云逸放下茶杯,敛了笑意,看着墨景弘的眼,道,“关于唐侍郎遇袭一案,唐将军已有回信。贵国太子坚称是墨兄雇凶行刺,再栽赃于他。本宫知道墨兄归国心切,但是此事没查清,还得耽搁墨兄再在这驿馆内逗留段时日了。”

墨景弘摇头哂笑,“皇兄还真是……罢了罢了,这聘礼先放在驿馆,待本王与楚兄的人回西延洗清了污名再来迎娶六公主。”

“哟!那怎行!”楚云韬快速摇着玉扇,笑嘻嘻望着墨景弘,“你走了,我得多无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三皇兄要查就让他去查,你在这安心等结果便是。”

墨景弘浓眉皱起,“事关本王声名和令妹亲事,还望楚兄莫要玩笑视之。”

“这哪是玩笑?三皇兄这人最古板了,他都说让你在此多待些时日。”楚云韬说着,朝楚云逸抬了抬下巴,“是吧三皇兄?”

楚云逸略一颔首,“两国联姻国书已换,聘礼也已抬来,若是墨兄这时候离京,怕是招人闲话,于六皇妹声名有损。若此事当真是贵国太子栽赃墨兄,与你无关,你大可不必在场。”

墨景弘闻言,神色微愠,“楚兄这是何意?莫非信了皇兄之话,打算将本王软禁于此?”

楚云逸淡道,“墨兄误会。你在帝京城从来行动自如,何来软禁一说。只是本宫考虑到贵国和墨兄对于联姻皆是十分积极,不忍发生任何有碍此次联姻的误会罢了。”

“正是!”楚云韬放下茶杯,笑呵呵道,“此去西延万水千山,墨兄身份尊贵,何须多此一番颠簸,你且安心在京城待着便是,本王保证日日陪你尽兴。别的不敢说,这吃喝玩乐之道,本王认了第二,天下就没人敢认第一!”

墨景弘冷眼扫过他,一时无话。

这四个月,楚云韬的确的日日来找他,帝京城内稍微有点名望的山川湖泊茶楼酒肆青楼楚馆赌坊商铺等等地方,已被楚云韬勾着他的肩搭着他的背逛了个遍,手下人已不止一次提醒他当心这大永五皇子有断袖之癖,提醒他与此人保持距离以免遭毒手,毁了名节。

说楚云韬断袖,他是不信的,但是,此人为何日日陪他消耗时光,他也着实没想透。

两人相处时,此人一直嬉笑懒散,除了吃喝玩乐,没有半句正经话,更不曾刺探过他什么。

可若要说他真是单纯的陪他打发时间,他也绝对不会相信。

楚云逸是何人,风影是何人,能跟这二人颇有交情的皇子,怎么可能当真如此清闲如此纨绔!

楚云逸看了墨景弘半晌,见他一直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起身告辞,“本宫话已带到,就不在此打搅二位雅兴了。告辞。”

墨景弘打住思绪,也站了起来,看着楚云逸道,“所谓查案审案,原告被告缺一不可,本王既已作了被告,试问楚兄,本王不在场,你这案件又当如何查?”

亮白日光透过青灰色窗纸投射在墨景弘身上,衬得一身正气的英挺男人越发光明坦荡。

楚云逸看他片刻,薄唇轻勾,“墨兄此言差矣。此案中,原告是我大永朝,被告是贵国太子,墨兄你,充其量只能算是被告的一个证人。”

“完全正确!”楚云韬笑嘻嘻揽住墨景弘的肩膀,“你想当这证人的前提,还得是此案与你有关,不然你连证人都算不上。墨兄你想啊,贵国太子今日攀诬是你,明日攀诬是其他人,后日再换个人攀诬,三皇兄总不能把所有他攀诬的人都挨着审查一遍吧?这样何时是个头!”

墨景弘冷笑,“大永朝太子,果真名不虚传!”

楚云逸淡然一笑,“墨兄过奖。”

墨景弘“呵!”了一声,看向楚云逸的眼神迸射出簇簇寒芒,“本王身为两国联姻的当事人,又是案件相关者,回国关心案情进展,总无不可吧?”

楚云逸淡淡看着他,立场却是毫无退让,“本宫先前已说,墨兄你和六皇妹有婚约在身,亲未迎成,你却突然离京回国,着实有损六皇妹声名,本宫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墨景弘瞳孔缩了两下,道,“倘若,本王与六公主没有婚约在身呢?”

楚云逸剑眉一抬,似乎颇惊,“墨兄此话怎讲?你可知道,悔婚对女子声名同样有损。”

楚云韬望着楚云逸,扯了扯嘴角。

他就知道,楚云逸绝对不会放任楚祎落入墨景弘的狼爪。

墨景弘双手背负身后,眼底覆满笃定,道,“本王看得出来,两位楚兄十分不舍六公主远嫁。本王这段时间也听了一些六公主的传闻,是个知书达理温婉娴静之人,还和太子妃牵头兴办了女子学院,如此女子着实令人敬佩,本王也不忍她千里跋涉,背井离乡。”顿了顿,又道,“本王有个提议,让六公主随本王一同回西延,你们派人随行,途中对外宣称六公主染病故去,你们将人带走,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楚云逸眼神微动,重新审视了这位西延裕王一眼,问楚云韬,“你怎么看?”

这事,还得尊重楚云韬的意思。

楚云韬大笑两声,用力勾了勾墨景弘脖子,“甚好!甚好!墨兄不愧是我楚某人的兄弟,我这段时间没白陪!我就这一个亲妹,从内心出发,肯定不愿她远嫁他国,哪怕妹夫是墨兄你!既有如此妙计,本王当然同意!”

墨景弘扯扯嘴角,拿下楚云韬的魔爪,看向楚云逸。

楚云逸笑道,“如此,有墨兄从旁佐证,本宫相信唐侍郎遇袭一案必定更为顺利。”说完,对楚云韬道,“墨兄归心似箭,你回宫通知六皇妹好生收拾一番,等着随墨兄离京。”

楚云韬笑着点头,随楚云逸一起跟墨景弘告辞,出了花厅。

墨景弘站在茶桌旁,目送二人离去,轻吸了一口气。

若非从大永皇帝的态度中,看出六公主极不受皇帝待见,而楚云逸楚云韬又十分想保下她,他怕是无法离开这帝京城了。

驿馆外。

楚云韬看了眼树荫下莫怀牵着的越影,朝楚云逸一抱拳,“多谢。”

楚云逸抬手拍拍他肩膀,“你我兄弟,何须言谢。到时候我再从风影门挑些人马,你带着沿途护送,先去北境安顿下来。”

楚云韬耸耸肩,大步走到自己的马前,从近卫手里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挥鞭疾驰而出。

待他走远,楚云逸回身,深深望了驿馆片刻,上马回府。回府后,立即修书一封,让人送往北新城,交给北新知府大人风影。

九月初四。

墨景弘亲自带队,将四百四十九抬聘礼抬进了皇城。

聘礼甚为壮观扎眼,却无迎亲流程。

因为墨景弘有言,他急着回国处理栽赃污名,事出突然,时间紧促,他又不愿婚期继续耽搁下去,此番便先接六公主随行,待回了西延再隆重迎娶。

对此,旁观者除了替六公主不值,觉得此事怎么看怎么别扭外,倒是无可挑剔。

楚云韬亲自带队送六公主远赴西延,出得皇城宫门,经过楚云逸和于丹青身边时,他从怀里掏了封信递给楚云逸,“或许对你有帮助。”

楚云逸看了看素净信封,收入怀中,“好。”

楚云韬笑笑,视线在于丹青娇美绝伦的容颜上顿了一下,朝她二人抱拳笑道,“祝二位早生贵子啊!”

楚云逸抱拳回礼,“一路顺风。”

于丹青皱了皱眉,“路上小心。你别忘了,聘礼四百四十九抬,四人一抬,仅是抬箱之人都有近一千八百人,裕王诚心十足!”

楚云韬自然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点点头,小声笑道,“放心,总归是在大永地境儿内,区区五千西延人,还板不起风浪!”摆摆手,“走啦!”

楚云逸颔首,和李德妃、沈轩等人站在宫门外,目送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离去。

此一别,今生怕是再难相见,于丹青望着端坐马背上身姿挺拔的男子,看他墨发随风翻飞,从始至终不曾回头望一眼他的娘亲,心头突然就一酸,紧紧握住了楚云逸的手。

沈轩狠狠踢了一脚地面,对着楚云逸怒哼一声,道,“你就巴不得她赶紧嫁走!”

李德妃也不解的看着楚云逸,微微叹息,“祎儿虽心仪裕王,裕王也待她不错,可眼下这当口嫁过去,怕是难免受苦。”

她本以为,已经拖了这么久,楚云逸定会等唐子谦遇袭一案彻底结清后,才让祎儿出嫁。

楚云逸点点头,不置一词,牵着于丹青往太子府的马车走去。

楚云韬是孝子,为免李德妃难堪,没将永显帝容不得她母子三人的话告诉她,他自然无权多说什么。

李德妃素来安静,不惹事端,他再暗中相护一二,想来,父皇平白无故也拿她无法。

楚云逸果真遵照永显帝的吩咐,凡事自己做主,只在墨景弘等人出城之后,才去永乾宫向永显帝禀报了一声。

永显帝听罢,当即胀红了脸,深陷眼窝的眼珠瞪着他看了许久,蓦地一侧身,给了楚云逸一个愤怒的后背,只咬牙喊出一个字,“滚!”

墨景弘抬聘礼进宫,如此大的事,他岂会不知,何须他来禀报?

让他做主,绝不是这么个做主法!

楚云逸面不改色应了声是,告退出了寝殿。

九月十二,楚云逸收到楚云韬通过风影门传回来的密信,言,他已带着楚祎和风影门的人去往北境,再过二十日,墨景弘会以两具天花病故的尸体替代他们,由李校尉护送回京。

十月十九,楚云逸收到墨景弘亲笔手信,言,六公主、五皇子、两百余名大永和西延的将士仆从在翻越塘沽山时感染天花,不治身亡,其他人尸体皆已掩埋,六公主和五皇子身份贵重,已让大永将士护送回京。

楚云逸当天就领着于丹青进了宫,让于丹青去李德妃宫里,自己则是将墨景弘的信送去永乾宫,请永显帝过目。

永显帝再次气红了脸,死死攥着信纸捏成了团儿,“滚!”

天花?

天花!

也就是说,尸体运回京城,谁也辨不出那面目全非的人到底是谁就是!

他放权让他对付智源对付西延,他倒好,一次次将矛头对准他!

先是为了送走楚祎,不惜放走墨景弘这个现成的人质,跟他来个先斩后奏。

现在再编排一出天花,让楚祎和楚云韬诈死,跟他来个金蝉脱壳!

好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楚云逸颔首,说了声“父皇息怒”,便告退出了寝殿。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背影,永显帝气得猛喘两口气,把手中纸团儿撕了个碎,狠狠砸到地上,“混小子!演戏也不演像样点!他俩死了你还能无动于衷!朕就那么好骗?!”

福万全心惊胆战的看着永显帝,心说太子哪是觉得您好骗,根本就是知道骗不过您,干脆不多此一举演那戏了。

等他发泄完,福万全才赶紧跑过来替他缕着后背,干巴巴求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

彼时,于丹青正拉着李德妃的手细心劝慰,“殿下说了,行刺表哥的定是墨景弘。等到事情查清,凭西延的所作所为,两国必定免不了兵戎相见,到那时六皇妹才真是受苦。让五皇弟带着六皇妹去北境暂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原本五皇兄可以不去的,但她一个小姑娘,没个亲人在旁边照看着,也叫人不放心,便让他俩都去了。”

李德妃掂着手帕擦了擦眼角水珠,哽咽着道了谢,便没了言语,只望着北境方向不住地抹眼泪。

为她那可怜的女儿!

史记上不乏先例,两国开战,和亲公主最是悲惨,不是被辱被杀,就是被当做人质,用来胁迫母国。

送她去北境,虽不能光明正大的活着,到底还有命在……

李德妃忽然惊呼一声,反手抓住于丹青的手,激动的盯着她,“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去请皇上收回成命,直接驳了这场联姻,让楚祎回京?”

于丹青汗颜,这问题她也问过楚云逸,于是将就楚云逸的回答回了李德妃,“父皇重面子,守信诺,没有确切证据前不会率先毁约,偏偏西延又催得急,只能让六皇妹先随墨景弘走了。”

想到那个男人,李德妃眼里光华一点点褪去,叹了一声,眼泪又开始一线一线直往下掉,“的确如此。”

于丹青见状,自知不便多留,宽慰了两句,便告辞走了。

出到皇宫外,和楚云逸坐上马车后,于丹青想到李德妃痛苦不已的模样,忍不住呼了口气,小声抱怨,“北境还有那么多人,于香媛于彦修也在,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楚云韬也跟去?好歹留个孩子在身边,李德妃也没那么可怜。”

楚云逸捏了捏于丹青气鼓鼓的脸蛋,把她拥进怀里靠着,似真似假笑道,“为夫冤枉。哪是我非让他去,明明就是楚云韬自己要去的,说看腻了京城的大家闺秀,想去北境开开眼界。”

“嘁!”于丹青又不傻,自然不信他的话,但他执意插科打诨,她也无法,气闷的掐了一把他腰侧,转而说道,“再有三日,帝京女子学院报名,你去看看不?”

女子学院虽是她的,他可没少帮她走后门,出谋划策。

楚云逸笑着一点头,“当然去!娘子辛辛苦苦操劳大半年的成果,为夫早想一睹为快了。”

于丹青失笑,斜他一眼,“那是!到处都是花骨朵儿般的小女子,你可不想去一睹为快咯!”

本是打趣的一瞥,落在楚云逸眼里却已娇媚酥骨,男人心旌一荡,低哑笑道,“世间繁花万千,不及娘子一笑。”话落,捏着女人娇嫩的下巴,温柔地吻住了她微微扬起的唇角。

------题外话------

昨天头疼了一天,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本来打算的二更也泡了汤,然后半夜爬起来码了一晚上……【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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