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假死

程观迈步而入,房间里的少年恰好睁开了眼。

“程教头?”秦空没想到来人会是程观,愣了一下后立刻起身行礼。

程观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秦空,我且问你一个问题,你需老实回答我。”程观问道。

“程教头请问。”

“你从看‘武’字到领悟胎息用了多久?”

秦空思虑片刻,说道:“大概两个时辰。”

“入武馆前是否曾接触过观息法?”

“不曾!”

程观盯着秦空的眼睛,见他眼神认真,不似说谎。

良久后,程观才长舒一口气。

“赵丹第三日才来找你,见你已经能做到胎息,便以为你仅仅用了三日就领悟胎息之境,殊不知他还是小觑了你。”

“这也怪不得赵丹,谁能想到一个身怀禁脉绝体的无品之人只用了两个时辰便能胎息?”

“秦空,你可真是沉得住气。”程观感慨道。“你知不知道两个时辰胎息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秦空摇头道。

“意味着你悟性惊人。”程观答道,“武道天赋不仅指资质,还包括悟性。按赵丹所说,你那日观息法入门至少花了一个时辰,那之后领悟胎息同样只花了一个时辰,从刚接触观息法到领悟胎息总共耗费了两个时辰,说明你有着举世无双的惊人悟性。”

“悟性本身就属于武道天赋的一种,可惜你身怀禁脉绝体,灵气亲和度近乎于无,不然哪怕你只是下下品资质,未来成就也不可限量。”

“禁脉绝体……”秦空喃喃道。

“所谓禁脉绝体,指的就是你这种天生与灵气毫无亲和之人。之前我也说过,你们这样的人连从襁褓中活下来都很困难,更不用说修炼武道。你今年十二,但谁也没法保证你可以活到成年。”程观道。

“修行可以…”

“但你无法修行!”程观说得斩钉截铁。

“这段时间你应该发现了,尽管你只用了堪称奇迹的两个时辰就领悟了胎息,但无论你怎样尝试沟通天地灵气,也没有半点作用。我说的可对?”

秦空沉默以对。

“你身负禁脉绝体,即便悟性再强,也无法突破零与一之间的这层壁障。那么修行对你来说,武道对你来说,便成了梦幻泡影。你可明白我的意思?”程观问道。

“明白。”秦空微微点头。

“那我再问你一遍。”程观平静道。

“可否放弃?”

秦空仔细想了想,还是说道:“不放弃。”

“为什么?”

“不服!”

程观等着秦空接下来的回答,可秦空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不再言语。

片刻后,程观笑了。

“好!好一个不服!”

“我便看看你这个不服气的小子能走到哪一步。”程观从袖口拿出一本手册,扔给秦空。

秦空接下一看,手册上写着‘淬体杂谈’四个字。

“这是我年轻时机缘巧合下得到的一本笔记杂谈,它的作者应该是一位武道大宗师级别的前辈强者。这些年我自己在修炼过程中的一些心得也记录在上面,今日送给你了。”程观说道。

“功法武技,交给你反而是害了你。这本淬体杂谈,是一位武道大宗师从他的角度去剖析淬体阶段的两大境界,开经与辟脉,其间夹杂对灵气,对人体经脉的理解。这些东西对普通的宗师都有一定参考价值,所以平日千万不要让人发现。始终牢记一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若是你无法踏入修行路倒也罢了,若是有朝一日……”程观犹豫了一下。

“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甚用处,就当今日与你结一个善缘。”程观摆了摆手道,“平日有事可以去找我,我应该还会在南山武馆待一段时间。”

“多谢程师。”秦空感激道。

“不必,你我无师徒之实,便无需以师徒之名相称。”程观说道。

说完这句,程观起身离开,秦空紧随其后相送。

待送走程观,秦空回到房间正要继续尝试沟通灵气,却突然感到心口抽痛,周身麻木,眼前一黑,就在一头栽倒床上之前,秦空脑子里只来得及泛起一个念头。

“又来了……”

等王大锤从后堂回来时,便看到秦空趴在床上睡得正香,心神疲惫的他不禁有些不忿。

“一天天就知道睡,看你一年之后怎么办!”王大锤嘀嘀咕咕道。

路过秦空床边,王大锤脚步一顿,还是走了过去给秦空盖上被子。

“睡吧睡吧,反正你也没啥希望,与其天天去那受罪,倒不如活得轻松点。”王大锤轻声道,也不知是说给秦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一屁股坐到床上,王大锤蹬掉两只鞋,和衣躺下,不多时便打起了呼噜。

夜深人静,原本趴在床上的秦空突然睁开双眼,顿时只觉得头疼欲裂,就像脑袋被人用钝刀子反复地切割成了两半。

呼哧!呼哧!

秦空剧烈得喘着粗气,一时间房间里的喘息声和呼噜声竟此起彼伏,不相上下。

如果刚刚王大锤给秦空盖被子时细心一些,就会发现他以为在睡觉的秦空连一丝微弱的呼吸声都没有,胸腹间没有任何起伏。如果这时他伸手贴在秦空胸口或手腕处,同样不会感受到一个活人该有的心跳和脉搏。

换句话说,秦空刚刚并不能算是活人,而是处于一种假死状态。

秦空对此已是见怪不怪。

自从他有记忆开始,时不时就会陷入这种假死的状态,这种状态下他的肉体和死人无异,没有心跳脉搏,没有呼吸,体温也会逐渐降低直至与尸体相同。而他的意识,则会像做梦一样,来到一个混沌的,充满黑暗的空间,这里无上无下,无前无后,四方混乱,无边死寂。

但秦空却有一种真实感,于是他不停地奔跑,生怕一旦停下来自己就会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在梦里一举一动都无比真实,因此他也会喘息,也会疲惫,这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他还活着。

最后他便真的活了下来,一次又一次。他有种感觉,每一次假死,都有可能变成真正的死亡。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他一直在和死亡赛跑,就如同这次一般。

所幸的是,这一次他依旧跑赢了。

感受着四肢的冰冷渐渐退散,温暖的血液随着心脏的重新跳动冲进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粗重的喘息也慢慢平复。

看了眼身上披着的被子,见王大锤睡得正酣,秦空盘膝坐起,闭目冥想。

房间里多出了一股细不可闻的微弱呼吸声。

就在杨杰的观息法入门之后,徐家的徐欣与魏家的魏佳明也相继完成了观息法入门,徐欣用了十天,魏佳明用了十一天。此后,陆陆续续的有三大家族的子弟相继完成了观息法入门,后堂观看‘武’字的人越来越少。

普通出身的新生学员中,第一个入门观息法的是一名下品橙光五寸资质的少年,与郭强是室友,用了二十一天,郭强紧随其后,用时二十二天。与此同时,就在这一天,杨杰进入胎息的消息传遍了武馆,让所有人再一次为之惊叹。

“整整提前了三天!南山武馆建立以来天赋最强的天才,杨杰当之无愧!”

“不愧是三家中历史最悠久的杨家,不仅出了个杨开,现在又多了个杨杰,一门双杰,南山镇的未来怕是杨家的天下。”

“徐家的徐欣和魏家的魏佳明也很不错,只是和杨杰一比,就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

此类说法在武馆内部数见不鲜,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期待杨杰何时能引动天地灵气完成第一次淬体,正式成为武者,他会不会再度创造出新的记录。

在杨杰之前,武馆的新生中,从开始冥想到成为武者的最快记录是两个月零十天。从这个时间上看,也能看出想成为武者真正难的这一步,是沟通天地灵气。

不同资质之间的差距,在这一步方才真正显现出来。

下品橙光七寸以上的资质只需要三到四个月就能完成引气淬体,橙光五寸、六寸则需要四到六个月走完这一步,橙光四寸以下往往需要半年到一年不等。因此南山武馆每年的新生大比,都有学员没有在一年内完成第一次淬体,被逐出武馆。

时间对于任何一名武馆学员来说,都是宝贵的。

进入第二个月后,住在新生宿舍的学员接到了武馆分配的日常任务。武馆的日常任务并不复杂,无非就是一些清扫跑腿类的杂活,属于普通人就能完成的范畴。但每天要花两三个时辰做杂务,所有人感觉时间更加紧迫了。

秦空每天也要做任务,但他仍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一方面是因为他没有下品资质,甚至都没有下下品资质,却被破格招入,受到了其余新生学员的排挤。另一方面是他自身状况使然,他不想假死的事被别人知道,也在刻意地与人保持距离。王大锤曾试图和这个唯一的室友亲近些,却始终没法更进一步,两人停留在见面时微微点头或礼貌微笑的阶段。

就这样,又是两个月过去。就在所有人都在期待杨杰会不会成为这批新生里的第一位武者时,有人却抢在了他的前面,抢先一步完成了第一次引气淬体。

不是别人,正是魏家的魏佳明。

两个月零十天,平了南山武馆的记录。

就在馆内对此议论纷纷的时候,有一人来到了魏佳明的住处。

见到此人,刚刚突破,身上还残留着灵气波动的魏佳明立即恭敬行礼,道:“见过余教头。”

来人面目阴鸷,正是南山武馆四位教头之一,有着落鹰手之称的余建山。

余建山点点头,说道:“魏佳明,你可愿入我门下?”

魏佳明立刻跪倒,行拜师之礼。

“弟子魏佳明,拜见师尊。”

安然受了魏佳明这一礼后,余建山抬了抬手,示意对方起身,说道:“你父亲是我至交好友,希望你不要辜负他的期望,好好修行。”

“是!”魏佳明低头应道。

“为什么这么急着突破?按我的预测,你应该还要过一段时间才是。”余建山问道。

魏佳明沉默不语。

“除了一心修炼,无意收徒的程观,其他两位教头也一直在关注你,以你前段时间的表现,加上九寸橙光的资质,今天原本不止我一人出现在这,但他们没来。”

“在外人看来,你用了两个月零十天就完成了引气淬体,一举追平武馆记录,反超了之前一直压你一头的另外两人,风光无限。”

“但在真正懂行的人眼里,你这一步迈得太快了。武馆这个两个月零十天的淬体记录,并非真的没有人能打破,只是以往的那些天才到了这一步,都没急着去冲关,而是反复巩固基础。”

“第一次引气淬体,是成为武者的第一步,也是进境最大,最为重要的一步。对于开经境的武者来说,每一条正经的淬炼都要靠水磨功夫,一点一滴地去积累,但第一次淬体却是例外。”

“第一次淬体时,天地灵气首次进入人体,是最容易被经脉转化吸收的一次,因此不少人会在这一步再三地打磨积蓄,仿佛蓄水一样,蓄到足够多时才开闸放水,就会形成一泻千里的势头。借势冲关,便能一鼓作气达到更好的淬体效果。”

“正常第一次淬体,往往只能淬炼完第一条正经的两成,好一些的不过三、四成。借助一些外力辅助,能够达到五、六成甚至七、成。你这次淬体效果如何?”

“六成半……”

“用了淬体丹?”余建山问道。

魏佳明点了点头。

“低了!以你的天赋,加上淬体丹,七成半应该不是问题。”余建山叹道。

“我不想让父亲脸上无光,连累家族蒙羞,之前人人都在说杨家一门双杰,我……”魏佳明不甘道。

“为了这种虚名不惜冒风险突破,是愚蠢!”余建山喝道。

魏佳明的头低了下去。

“不过……”余建山话锋一转,“这未必一定是件坏事。武道一途,一步先,步步先。就目前来说,你算是走在那二人前面,好好体悟体内灵气的玄妙,说不定你就能一直走在前面。只是以后要记住,修炼一途最忌心浮气躁,一时的忍辱负重不算什么,笑到最后的人才能笑得最好。”

“弟子明白。”魏佳明拱手道。

说完,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余师,我近日闭门冲关,不知杨杰和徐欣情况如何?”

余建山负手转身,望向窗外,道:“徐欣进展不错,估计三五天内就会开始尝试引气。杨杰那边,若是半个月内突破倒还好,若是半个月内还没突破……”

“那此子的天赋就有些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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