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紫玉对魏青有师徒情分,又有五世杀身之仇。当意识到,孟紫玉就是洗盐教教主的时候,魏青脑袋里嗡了一声,十多年来相处的记忆涌出,令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和他一同愣住的,还有前来援助的花翎宗众人,以及洗盐教数万教众。所有纷争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彷佛这一片天地,在这个瞬间凝固了。
但这对洗盐教教众来说,是最糟糕的一个答案。
洗盐教教主可以是暗阶高手,但绝不能是飞龙盟盟主。
洗盐教的敌人是飞龙盟,可是飞龙盟有二十多个门派,所以他们将仇恨集于飞龙盟盟主一人。
他们望着孟紫玉,心底的某件东西崩塌了。
——不可能!
——这是飞龙盟设下的局!
他们的心底回荡着这样的话,也有人将这样的话说了出来。
魏青回过神来,已经坚定了意志,朗声道:“洗盐教的诸位,你们被利用了!飞龙盟内斗,利用你们来掠夺财富,利用你们来屠杀,以此掌控修炼界!你们背负了罪孽,付出了心血,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洗盐教教众的目的,并不是推行洗耳和伏盐的理念,而是为了突破飞龙盟设下的枷锁,给自己找到突破山阶的机会。可是结果,他们却被飞龙盟利用,成了暗阶门派手中的屠刀。
平时他们可以自欺欺人,这是和暗阶门派互相利用,但是现在,发现教主是飞龙盟盟主之后,一切就不可挽回了。
三使动了起来,打算趁魏青说话之际,将他斩杀。花翎宗几位长老毫不迟疑,将他们拦了下来。
三使之一喊道:“愣着干什么,动手!”
他的命令是给洗盐教教众的,花翎宗潜入的弟子并不多,只要洗盐教教众出手,便能将这场灾难扼杀。
然而,没有人动手。
很多人还没有接受教主的身份,接受的人则意识到,洗盐教很快就不复存在了。
魏青冷眼看着孟紫玉,质问道:“你有何话说?”
无论洗盐教如何,孟紫玉从此刻起,便身败名裂了。
然而,他的神情无比平静,彷佛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孟紫玉轻叹了一声,当他开口,原本已经沸腾起来的洗盐教教众,还是下意识沉默了。
“百年来,洗盐教灭了二十五个门派,屠戮超过二十万人,我们所犯的罪孽,可谓罄竹难书。不过,诸位不必自责,你们只是我的一柄刀。一切罪孽,由我一人承担。你们散了吧。”
孟紫玉转过身,缓缓向后走去,就像散步一样悠闲。
数万教众沉默着,望着他的背影。他们不需要他承担一切,只想让他承认,他不是教主。
如果他真的是教主,那他们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仅仅是屠杀罢了,那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血债累累。
魏青追了上去,他不知道孟紫玉打算去哪里,但他要拦下孟紫玉。作为罪魁祸首,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松地跑了。
“你去哪儿?”
在一座荒山之上,魏青问道。
此处只有他们两人,魏青并不认为,自己能跟孟紫玉一战。他也不觉得,孟紫玉身败名裂之际,还能顾及师徒之情。
孟紫玉微微一笑:“或许,这就是你的使命。”
孟紫玉曾对魏青说过,天属性是神明赐予的,生下来便有使命在身。
“想不到,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笑总比哭要好。你放心,我不打算逃。我要回一趟桂月宗,倘若我就这么消失了,下一个要被屠杀的门派,就是桂月宗了。对了,我还要去香宿镇,吃一碗面。”
魏青默然。在知道了孟紫玉是洗盐教教主之后,他的心中并没有大仇将报的畅快感,也没有遭背叛的痛恨,只是觉得空落落的。
或许是因为,孟紫玉的态度太过平静,他不由得要给这种态度找理由。
“你利用洗盐教,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吗?”魏青问道。
孟紫玉默然片刻,反问道:“你觉得牺牲这么多人,去实现一个愿望,值得吗?”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愿望。”
孟紫玉一笑,浑身上下看不出丝毫负担,他的身体化作一道光,从黑暗中消失了。
魏青并未跟上,他回到了洗盐教聚会之地,发现三使已经逃掉,五堂八门的门主、堂主,倒是被花翎宗长老控制住了,其他教众有的逃了,有的还留在原地,花翎宗并不能将所有人都抓住。
宗主花慕人静静立在一旁,看似盯着洗盐教众人,目光却有些涣散。
魏青走近,她才回过神。
“你后悔吗?”她问。
魏青莫名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是她在问她自己。
魏青问道:“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花慕人先摇了摇头,像是无法回答,然后又补充道:“无论他做什么,似乎都不令人奇怪。无论他做什么,似乎都一定有他的理由。他究竟想要什么,我却不知道。”
洗盐教的事情平定以后,魏青返回桂月宗。路过香宿镇时,镇上下着蒙蒙细雨,看起来十分宁静。
他便是在这里碰到孟紫玉,被他带回桂月宗。这些年来,他随孟紫玉东奔西走,每次回来,孟紫玉总会在香宿镇停下,吃一碗桂花面,然后散着步,走回桂月宗。
魏青想,这一次,孟紫玉恐怕依旧如此。
他没有停,又飞了一段距离,映入眼帘的,是被炸毁的山峦和树林。
香宿镇和桂月宗之间的山野里,发生过一场战斗。
他立在半空,凝望着山野,沉默了许久。忽然,叶麒麟迎了过来。
叶麒麟虽然不是孟紫玉的徒弟,但他却十分崇拜孟紫玉,此刻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叶麒麟道:“有人千里传书,将洗盐教的事情,传遍了各地。孟宗主回来的时候,便遭到了所有长老的围攻。那群老头,早就想报复宗主了,一点也没有留情,一上来就是下死手。
“不过,孟宗主就像打徒弟那样,把他们一个个打得鼻青脸肿,却始终没有杀一人。最后,他耗尽了力气,被武技击中,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他真的是洗盐教教主吗?”
魏青摇了摇头,并不是否认,而是无法解答。
“我也不明白,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洗盐教教主,杀了那么多人?如果他是刽子手,又为何会甘心回来送死?”
叶麒麟又道:“现在,他们杀死了孟宗主,又开始争新着当宗主和盟主,天天吵来吵去,都闹着要分家了。一个个修为那么高,一点节操都没有!”
叶麒麟有些义愤填膺。
魏青比叶麒麟冷静地多。天下仇恨在孟紫玉和桂月宗,孟紫玉回来送死,就是为了让桂月宗将功补过。但即使如此,其他人还是不放心。
所以几个长老打算将桂月宗分割了,这样一来,天下便没有了仇恨的对象。
他望着底下的废墟,孟紫玉就葬在那里。他有些迷惑,自己为何要消灭洗盐教。
一切都会重置,这么做唯一的意义,就是自我满足。
叶麒麟又问:“要是桂月宗不在了,你要怎么办呢?”
“并没有打算。你呢?”
“我可不想认那群冥顽不灵的老头当宗主。要不,你来做宗主吧,我支持你!”
魏青心中一片茫然,想了想,答道:“好啊。”
数天之后,桂月宗召集全体弟子,宣布了一件事。
桂月宗从此一分为四,冉长老、付长老、褚长老、魏青分别担当一派之长,弟子们可以自行选择去处。
叶麒麟已经从阴霾中走出,大声招呼着弟子们,说道:“我们青麟派掌门,是大陆上最年轻的暗阶高手;青麟派副掌门,是大陆上最年轻的山阶高手!大陆上没有比青麟派更有前途的门派了,快来加入吧!”
然而,没有一个弟子,愿意加入青麟派。
在有些人心中,孟紫玉仍旧是一个亲切近人的宗主,魏青导致了他身败名裂乃至身死,不可饶恕;有些人看来,魏青作为孟紫玉的弟子,拆了孟紫玉的台子,是无情无义之人;还有很多人认为,魏青一身麻烦,肯定不能长久。
最终,青麟派只有掌门、副掌门两人,青麟派分到的土地,也只有三间房子那么大,其他资源一概没有。
在叶麒麟长吁短叹之际,魏青随其他三个新掌门,参加了飞龙盟举行的会议,讨论如何处理孟紫玉的身后事,以及如何处理分崩离析的洗盐教。但是没有盟主,场面乱作一团,迟迟没有定论。
最终,会议决定,半年之后,重新选出盟主。
大陆各派中,最后诞生暗阶高手的门派,是青麟派。下一届飞龙大会,便在青麟派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