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梅园内本就冷清，走出特厢通向戏院二楼的路上仅有孙辛二人。
“特意支开高省长就是为了警告我？辛奕延，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吧。”曦苑嗤笑一声，未停下脚步。
辛奕延疾步往前，用力扯住曦苑的胳膊，把她截停了下来，语气有些急躁，“若你答应不再追究林齐的事，我与你既往不咎！人活在世上，总有有求于人的时候，我现在呆在高省长身边，正是受宠，说不定能卖给你几分好处呢。”
“已经发生的事情如何当做没发生过，别异想天开了，我不会让你舒坦过活的。”曦苑嫌弃地甩开辛奕延的手，“以后少碰我，我嫌恶心。就算有天落难了，我宁愿饿死累死，也不稀罕收你一点帮助”
面对这般强硬态度的曦苑，联想到在特厢里她的言语试探，辛奕延不可能不心慌。她辛辛苦苦爬到现在的位置，选择给一个年纪与自己父亲差不多大的男人做姨太太，抛弃掉多少东西，吃了多少委屈，决不能都够被曦苑破坏了去。
“与我斗，你会后悔的。”辛奕延面无表情朝着曦苑的背影说到，眼睛里隐藏着阴郁的疯狂。
曦苑闻言不为所动，“你以为我会怕......”，她转头话说一半，便感觉后腰被人猛地往侧边一 推。
她们刚好走到楼梯与走道的交接处，辛奕延趁曦苑不注意，下狠手一推，直直让她整个人朝楼梯的方向倒去。
曦苑赶忙伸手去撑一旁的扶手，却因倾斜角度过远而很难抓稳。
电光火石间，又是曦苑腰间的位置，传来一个轻轻的无形支撑力，将她的身子扶正。
曦苑吓得浑身冒出层薄汗，来不及去思考那莫名出现的力是从何而来，怒上心头刚想回头跟辛奕延吵架。
不远处传来个慢悠悠的声音，“你们谁呀？”
乔韵芝双手环胸，懒懒地站在门口。她只摘了头饰和厚重的戏服，但未卸下妆容，刚唱完几场大戏，脸上有些疲态。
“你就是乔小姐吧！今天的戏可真是太好了。莫说高省长这样的老戏痴赞不绝口，连我外行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呢。”辛奕延很快反应过来，不理发怒的曦苑，朝乔韵芝走去。
但不过辛奕延的热情似乎并没有感染到乔韵芝，她往后闪开了几步，神色敷衍地说到：“哦，谢谢。你是？”
看到对方的躲闪，辛奕延眼睛微微一眯，寒意顿生，想着她都把省长搬出来了，乔韵芝多少有些不识趣，“我是高省长的姨太太，姓辛，叫我奕延就好了。”
“辛小姐？不好意思，我刚唱完戏，身子乏的很。顶不住你手劲太大，请你多担待。”乔韵芝说着。一句话不但把刚才的躲闪动作解释了，还表明她恰好目睹了楼梯口起纷争，辛奕延推曦苑摔下楼的场景，暗暗讽刺起来。
辛奕延揪了揪掌中的手绢，止不住尴尬，“方才我俩闹着玩呢。孙老师，你说是吧？”
曦苑挑了挑眉，挽着两臂的衣袖，打算上前好好与辛奕延理论一番。她自认，但绝不是任人欺负的主，“玩？那辛姨太不妨站到我跟前来，让我闹闹。”
“好啦。我这可不是给你们吵架的地方，没事请回吧。”乔韵芝揉揉眉间
连高柏天的面子都不吃，辛奕延晓得了乔韵芝是难啃的刺头，瞬间卸下所有的伪装。本就不是诚心过来慰问她的，索性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拿着吧，高省长给你赏钱。”辛奕延从兜里掏出钱袋子，直接扔在眼前的地板上。“我瞧着虽不多，倒也抵得过你在这破园子唱个十年的戏了。”
放在旁人身上，喜获意外之财，接下来肯定是要对着辛奕延弓身哈腰，连连道谢，以满足她的虚荣心。可乔韵芝仍是抱着胸站在那，除了眉头微动，似对那袋子钱没有丝毫兴趣。
从未见过如此离奇之人。辛奕延不满地在心里暗骂。
“晦气。世道真变了，下九流的戏子神气什么。”她落下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曦苑偏头看了眼乔韵芝，以为她被骂了会生气，意料之外乔韵芝只是不耐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转向曦苑。
曦苑立刻收回目光，不愿意自讨无趣，刚打算默默离开，就被人喊住了。
“哎。你！”
曦苑回头，看了看空荡无人的四周，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你，过来。”乔韵芝一边走过去将地板上的钱袋子捡起来，一边朝曦苑勾勾手。
乔韵芝拉开钱袋的绳子，往里头瞅了眼数额，而后瘪了瘪嘴，自言自语道：“还不错。”
曦苑饶有兴致地看着乔韵芝，觉着她有趣得很。明明刚才在还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清高样子，怎现在显露世俗却不加掩饰。
“不寒碜，有钱不拿才是傻子。”乔韵芝看出她的眼神独白，忽的狡黠一笑，不羞不恼地解释道。
曦苑颔首点头表示认同，带着疑惑缓步走到她面前，“你喊我有什么事吗？”想来自己与她素不相识，赶跑辛奕延却单单叫自己留下，也不知道对方意欲为何。
乔韵芝把钱袋收回怀中，目光轻落在曦苑的旗袍裙摆上，“你就打算这样回去？”
曦苑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赫然发现自己旗袍开叉处竟然裂开了不小的口子，隐约漏出大腿的风光。
“应该是刚才差点被推下楼的时候崩的。”曦苑忙伸手去捂住开口，不好意思说到。
“进来吧。”乔韵芝转身朝房间走去，叫曦苑跟上。“借你件衣服换上，可不能就这么出去吧。”
纵有些尴尬，但侧缝的开口着实让人行动不便，曦苑还是老实地跟进屋里。
屋内往左侧，绕过孔雀屏风，还有从门梁上垂下来的隔断珠帘，里头是乔韵芝累了小憩的寝屋
“自己挑吧。”乔韵芝将她引进寝屋的衣柜前，一手拉开了柜门。
“啊？这不好吧。”
回应曦苑的只有摇摆的珠帘，乔韵芝已经离开了寝屋。曦苑看着满柜子衣物装备，全是顶好的绸缎料子，竟然让陌生人随意挑选，也不怕让人顺手捎走几件去，可真是心大。
曦苑随意选了件水蓝底白色包边，没那么多刺绣的旗袍。换好出去的时候，乔韵芝正坐在妆镜前卸脸上的浓彩。很快一张明艳动人的白净脸庞便重新浮现眼前。
莫名地熟悉感传来，曦苑安静地盯着乔韵芝看了好久，直到乔韵芝卸完妆，转头与她对话，方才回过神。
“里头那么多好看的衣服呢。干嘛穿这么素，年轻人可不得朝气蓬勃些。”乔韵芝说到。
“我喜欢素一点的。”曦苑微笑着答。
“行吧。”乔韵芝从凳子上站起身，“外头很冷的，我给找件坎肩穿上。”说完，乔韵芝又走到寝屋里，翻衣倒柜寻了件毛绒坎肩出来。
她径直把坎肩披在曦苑身上，又仔细帮她调整位置。
“真好看。”曦苑抬手摸了摸绣满了珠片和金丝的坎肩。
“喜欢送你好了，反正我天天穿戏服，放在衣柜里也是沾灰。”
“不不，一看就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况且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乔韵芝手顿了顿，拍拍曦苑的脸，“没有为什么，因为我看人准，交友看眼缘，不看时间长短，喜欢你便待你好。”
曦苑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答到：“反正改天把衣物洗好后，我会亲自送来还你的。”
“随便，你爱送就送吧。”
曦苑看着她低垂眸底的专注，忽而开口道：“你让我想起一个故友，先前也是在梅园唱戏的。”
“哦？”乔韵芝没抬眼，继续帮曦苑解开混在一起的坎肩带子。“叫什么？弄不好我认识她呢。”
“李佩云。”
“不认识。”乔韵芝摇头，“听你的意思，她现在是不在梅园唱了，那她去哪里高就？”
曦苑听着没有立刻作答，静了一会，“她现在不唱戏了。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俩给人的感觉很相似。不过性格和样貌全然不同，佩云姐她性子柔和些。”
“你话我可不爱听啊。难不成我是泼辣刁蛮的性子？”乔韵芝双手叉腰，嗔怒道。
曦苑笑了，赶紧摆手说到：“我没这么说，你自己认的。”
“懒得理你了。”乔韵芝回到妆镜前，收拾桌上的东西。曦苑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她走到窗边。隔着薄薄木格窗板，都能感受到让人瞬间清醒的空气。
故友已辞远行，此生未知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