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呵呵(无需订阅本章节)

宁布尔无话可说。

安兹说得没错,帝国自己违反了对同盟国君主提案的契约。

然而,他不可能责骂胆怯的骑士们。宁布尔就算到了吉克尼夫跟前,也会为他们辩解的,因为刚才的情况实在太可怕了。

「喔,我不是在责怪你们。我也明白你们是担心冲过去的话,可能会一起被踩扁。实际上要是真的发生这种事,我可就对不起皇帝了。哎,所以,我就连你们的份一起做吧。」

宁布尔瞄了一眼保持不动姿势的不死者们。

「是……是……是要让那支不死者兵团冲进敌阵吗?」

「不,难得有这机会,这次的战争就都交给这些山羊,我稍微清扫一下就好。马雷,你还是保持警戒,以防万一。」

「好……好的!请交给我吧,安兹大人!」

宁布尔哑口无言了。

他说接下来要进行追击,而且还是使用了那样强大魔法的本人亲自出击。

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不打算让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这个战场,显示出永不满足的杀戮欲求。

「这实在太……难道还杀不够吗?你是恶魔吗?」

宁布尔以为自己是喃喃自语,声音却比自己想的还要大,骑在黑山羊上的安兹把他那可怖的脸朝向宁布尔。

安兹对心惊胆跳的宁布尔摇摇头。

「别弄错了,我是不死者。」

安兹的意思是,自己并非作恶多端的恶魔,而是憎恨活人的不死者。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王国士兵,要夺走更多的性命。

这是能够理解的答案,同时也是最糟的答案。

如果安兹因为自己是不死者,所以要屠杀活人的话,矛头也很可能指向属于活人国度的帝国。

不,这是将来一定会发生的事。

该怎么办?受到混乱与恐惧侵袭,注意力变得涣散的宁布尔,没听见安兹最后低喃的一句话:

「……而且要找的人好像也找到了。」

兰布沙三世坐镇的大本营,位于无数贵族的家族旗帜飘扬,王国军最后方的位置。

刚才这里还有很多贵族,但现在所剩不多了。他们几乎都落荒而逃,如今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留在这个大本营。国王并不因为宫廷贵族们逃之夭夭而气愤。

「你们也可以丢下我,自己逃跑喔。」

「陛下何出此言!请陛下快快逃走,一旦被那个盯上了追着跑,就必死无疑了!」

葛杰夫率领的战士团的副长向国王进谏。

「我身为君王,怎么能逃出战场?」

「陛下留在这里也无能为力,不如回到耶?兰提尔,再行反击吧!」

兰布沙三世苦笑了,真是忠言逆耳。

「说得没错,我留在这里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军已经崩溃,毫无纪律地临阵脱逃,在这种状况下,想重新整合军队是不可能的。不只是兰布沙三世,就算找来古今名将,也应付不了这种太过困难而不合理的要求。

「陛下!没时间了!你们几个!就算用绳子绑也要把陛下绑走!」

周围葛杰夫的部下们迅速准备行动。

兰布沙三世判断继续浪费时间下去,不只是自己,连这些人也会有生命危险,于是站了起来。

「免了,我们走吧,不过你们觉得现在逃跑来得及吗?」

有如地鸣的脚步声以极快速度进逼而来,在这危急关头,兰布沙三世的语气依然平静如常,刚才还在这里的那些贵族惊恐万分的喊叫根本比都不能比。

「绝对是逃不掉的,如果骑马逃跑,那怪物一定会追上来。看起来那些怪物似乎会优先攻击聚在一起逃跑的人,所以我们获救的办法只有一个。」

兰布沙三世这才明白他们刚才为何要催促留下来的贵族们骑马,一次让一群人逃走。

「所以,我们要用跑的逃走。」

一看,少数几名战士脱掉了铠甲。

「这些人会背着陛下逃走。」

「你们呢?」

并非所有人都脱了铠甲,像国王面前的副长就还穿着铠甲。

「我等打算骑马往反方向逃跑,达到调虎离山的效果。」

兰布沙三世看到战士们脸上的清朗笑容,明白了他们的心境。

「不行!你们是我国的宝物!无论如何都得活下来!你们必须继续侍奉下任国王。」

「当然了,我们虽然要成为诱饵,但无意送死!」

这是在说谎,他们打算赴死。不,应该说他们明白了自己的命运是「死亡」。

兰布沙三世想讲几句话劝说他们,但说不出口。面对战士们的微笑,任何言语似乎都显得肤浅。

周围的战士们开始替兰布沙三世拆掉铠甲。

身穿白色铠甲的战士走上前来,是克莱姆,他作为女儿拉娜的唯一一名属下,竭诚尽忠至今。

「我也去当诱饵,虽不知道那头怪物有没有长眼睛,不过让旗帜随风飘扬,或许能引起对手的注意,况且这件铠甲也很显眼。」

克莱姆手上握着国旗,被逃跑士兵踩得脏兮兮的旗帜,仿佛暗示了他们此时置身的状况。

「唉,那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站在他身旁的是布莱恩?安格劳斯。据说这名战士能与兰布沙三世最信赖的部下葛杰夫?史托罗诺夫匹敌。布莱恩这次是以拉娜属下的身分参战,也就是跟克莱姆属于同一队。

「可以吗?就真正的意义来说,你并不是公主的属下。」

「啊?哎,别在意啦。我在恶魔骚乱的时候也上了最前线,还不是勉强活下来了。就祈祷这次也能幸运获救吧,也祝你们好运。」

「神不会抛弃我们的,那场恶魔骚乱时,神为我们派来了英雄,我相信祂这次也会改变我们的命运。」

在兰布沙三世的面前,布莱恩与副长互相击拳告别。

「天啊……」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兰布沙三世发出呻吟,眼前的战士们恐怕没人能活下来。

副长与克莱姆都要成为诱饵而死。

而说要阻止黑山羊幼仔,冲进混乱场面之中的葛杰夫,不知道怎么样了。

眼睛一阵发热。

他很想说「原谅我」。

他们为了替自己一个老人当诱饵,即将舍弃前途无量的生命。

但兰布沙三世不能说,他们虽然已有必死决心,但应该也有意努力挣扎求生。

既然如此──

「我要你们平安回到耶?兰提尔,届时我会给你们想要的奖赏。」

踏出步伐的克莱姆与布莱恩回过头来。

「属下不需要奖赏,陛下。属下这条命是拉娜大人救来的,怎敢奢求奖赏……」

「我个人倒是希望,能让我欣赏的这小子娶到这个国家最漂亮的公主殿下当老婆呢。」

「……哈哈哈哈,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布莱恩先生!您怎么这样说啊!」

「那么我得先给这小伙子贵族地位才行呢,我就尽力试试吧!」

「这下你说什么都得活着回去了呢,克莱姆小兄弟。」

吓得差点翻白眼,张口结舌的克莱姆,脸上已经没了刚才那种战士的决心。兰布沙三世忍不住忘记一切,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陛下请。」

「麻烦你了。」

让人脱掉铠甲的兰布沙三世,被战士背了起来。

「陛下,即使如此能不能逃得掉还得看运气。如果有个万一……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我只是采用了你的建议。行不通也只能说运气不好,就死心吧。」

「那么!陛下!在耶?兰提尔再会!」

副长等人骑马奔了出去,仿佛等着他们这样做,一头黑山羊幼仔改变了行进方向。

「好!趁大家担任诱饵时,我们走!」

在惊慌逃命的士兵造成的大混乱当中,葛杰夫慢慢紧盯前方,然后拔出国宝级武器──剃刀之刃。每当拔出这把散放清冷寒光的剑,葛杰夫永远能获得胜利。换个说法,这把剑就等于葛杰夫的胜利之证。

然而就只有今天,这把剑看起来却如此脆弱。

比起黑山羊幼仔一直线冲刺而来的庞大身躯,自己实在太渺小了。

「要是让你过去,就是陛下的大本营了,我得在这里阻止你。」

说完,葛杰夫嘴角缓和了点,那是自嘲的笑容。

对付那种魔物,葛杰夫毫无胜算,能拖住一秒钟就很值得称赞了。

就连王国战士长──名震邻近诸国的战士,这样一个男人都是如此。

「护送陛下逃走吧,你们必须为此付出性命。」

葛杰夫对不在场的人──自己的直属部下祈求般地下令。王国当中最强的士兵都留在国王身边护卫了,当然就算留下他们,也不够格保护国王躲避那种魔物的暴虐行为。即使付出性命,顶多也只能当肉盾,帮国王挡下对手的一次攻击。

不过只要能做到这点,就合格了。

他们遭受了对手的攻击应该会死,但只要能浪费对手的一次攻击,就能延长国王的性命。如果有八十面肉盾,或许有希望能让国王存活。

「抱歉了。」

定睛注视着散播鲜血与碎肉,以惊人速度不断逼近的怪物,葛杰夫对部下们道歉。他们人不在这里,葛杰夫知道这样说只是自我安慰,但他仍然不愿意还没道歉就死。

感受着地面的摇晃,葛杰夫尖锐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举起手中紧握的剑。

遇上一边践踏人类一边进逼的庞大身躯,这把剑是多么的不可靠啊。

如果是失控的马车,他能轻易挡下。就算一只老虎冲过来,他也能错身躲开,同时一击砍下它的脑袋。

然而面对黑山羊幼仔,自己能存活的可能性却非常低。

「呼──!」

葛杰夫大吐一口气的同时,周围的人潮流向产生了大幅变化。直到刚才都还杂乱无章的人马,开始避开葛杰夫移动了。葛杰夫与黑山羊幼仔之间,仿佛开出一条直线路径。

黑山羊幼仔不断踩碎人类,接近葛杰夫。

葛杰夫架着剑,巨细无遗地观察山羊的全身,要攻击哪里才能造成最有效的一击?

他发动武技之一「要害扫描」。

然而──

「──没有弱点。」

是实际上真的没有弱点,还是差距太大看不出来?这葛杰夫不清楚。

不过,他并不失望,他早就料到了。

接着他发动其他武技。

算得上是大招,可强化第六感的能力「可能性感知」。

肉体能力差距太大,就算提升了自己的体能,能缩短的差距也微乎其微。既然如此,他想不如从别的地方下手──仰赖第六感或许还比较有用。

「来啊,你这怪物。」

黑山羊幼仔像是听到了葛杰夫的声音,一直线往他跑来,两者之间的距离眼见着越来越短。

就明说了吧。

葛杰夫很害怕。

如果可以,他真想跟周围这些士兵一样拔腿就跑。

即使启动了「可能性感知」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就样被扔进完全无光的黑夜。

距离缩得更短,让他能细细观察黑山羊幼仔的状态。

看羊蹄上还没有半点伤痕,普通的剑很可能无法伤它一分一毫。从每次踏地时地面陷下去的深度,被那重量压到绝对是当场死亡。

理解得越多,恐惧感就越强烈。

此时比起周围仓皇逃命的士兵们,葛杰夫感受到的恐惧更强烈。

但他不能转身逃走。

王国最强的战士不能逃。他解除了「可能性感知」,调整呼吸。

──山羊幼仔近在眼前。

距离近到羊蹄刨起的尘土,能吹到葛杰夫身上。

仿佛无视于路旁爬行的虫子,黑山羊幼仔看都不看周围的士兵们一眼,一股脑儿往葛杰夫冲过来。

不过,他错了。

黑山羊幼仔好像碰到墙壁似的身子一扭,想从葛杰夫身旁通过。由于那动作太突然,黑山羊幼仔的脚步乱掉了,即使长了太多的脚仍然无法维持平衡。

葛杰夫当然不会以为对手是想逃走。

它大概只是想去猎物更多的地方,觉得往旁边跑才能踩死更多猎物吧。

黑山羊幼仔震撼着大地,从葛杰夫身边跑过。

由于两者之间只隔了短短的一公尺,脚下因为强烈地震来袭而站不稳。若不是葛杰夫的话,肯定早就摔倒了。

他配合着黑山羊幼仔即将从眼前跑开的巨蹄──

「──嘿!」

葛杰夫挥剑一砍,对手那样急速奔驰,速度将成为砍杀己身的武器。

羊蹄与剑刃相接的瞬间,惊人的冲击施加在葛杰夫握剑的手上,那冲击力大到让他以为整条手臂要被扯掉了。

紧踏地面的双脚,在地上留下两道痕迹,一口气向后滑去。

「咕咕咕呜呜呜!」

虽然总算没让剑脱手,然而一阵剧痛窜过手臂,大概是肌肉或肌腱负荷太大而引发的痛楚吧。

葛杰夫气喘吁吁,瞪着通过身边的庞大身躯。

在离葛杰夫不远处,从开始狂奔到现在,黑山羊幼仔第一次停下脚步。

一根触手突然变得模糊。

恐惧感仿佛贯穿全身,葛杰夫急忙举起了剑。

霎时间,非比寻常的冲击力从剑传到身上,他的身体就这样浮上半空。

即使是葛杰夫也什么都没能看见,只能猜到自己是被触手挥开了。葛杰夫的身体整个飞上空中。

被打飞的葛杰夫身体经过不合常理的滞空时间,摔落在地,而且还伴随了好几次的旋转。不过这些旋转不是尸体被扔出时的那种,而是人类为了抵消被扔出的力道,自己做的旋转。

葛杰夫强迫不灵活的身体慢慢站起来,瞪着逐渐远去的黑山羊幼仔。

仅仅一击。

承受攻击的手骨折了,剑没被打断恐怕只是运气问题。

葛杰夫脸上完全失去了感情。

自己为什么会捡回一命?对手为什么没有追击?

因为对手判断没必要对付自己,葛杰夫觉得这似乎是最合理的答案。

不是一败涂地,而是连擂台都无法靠近。

咬紧的嘴唇流出鲜红的血。

然后葛杰夫强忍着直冲脑门的剧痛,拼命向前奔跑。

就算是赢不了的对手,就算顶多只能再承受一击,自己还是必须保护国王。

然而毅然决然地踏出的脚步,才几步就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朝着自己──错不了──走来的另一头黑山羊幼仔,明白到自己为什么会捡回一命。

黑山羊幼仔上面,有位王者将触手当成王座一样巍然而坐。不过那人的长相却不寻常,是一张骷髅脸,看来应该是被称为不死者的魔物不会错。

葛杰夫没蠢到无法理解那位王者是谁。

「安兹?乌尔?恭……阁下。原来如此,你不是人类啊。」

这人曾经轻松歼灭葛杰夫赢不过的教国特殊部队,说他不是人类,葛杰夫完全能够理解。

就是啊,自己怎么会以为那样强大的存在是人类呢?

「史托罗诺夫大人!」

还来不及回头,一个声音先传进耳里,沙哑的嗓音让他知道对方是谁。两个熟识的人跑了过来。

「你们也都平安啊。」

克莱姆与布莱恩似乎都没受伤,克莱姆的白色铠甲更是干净如新。两人不可能争先恐后地一味逃命,所以看来他们真的很走运。

「真高兴您平安无事!」

「我就在想你一定不会死,果然没死。不过,还没结束吗?」

两人的视线固定在葛杰夫刚才看着的方向。

「那究竟是……」

「能役使那种怪物的怪物,除了一个人之外还会有谁啊,克莱姆小兄弟。就是安兹?乌尔?恭啦。」

「那就是,那就是……真是太……抱……抱歉。」

一看,克莱姆的身体正在发抖。僵硬的表情告诉他们,这并非上战场的兴奋。

「别在意,克莱姆小兄弟,没什么好觉得丢脸的。哎呀,真是没辙了!第三个超乎寻常的强者!从那时候以来,我的人生究竟是怎么了啊。」

布莱恩散发出压倒性的剑气,摆好架式。他那不适合这种状况的爽快表情,让葛杰夫觉得有点奇怪。

「我……我也不能逃!」

克莱姆与布莱恩站到葛杰夫身边。

黑山羊幼仔踩烂着飞散的肉片,在葛杰夫面前站住。

远处传来惨叫,只有这里十分宁静。

简直像是只有这里与世界隔离开来。

安兹的视线兴趣缺缺地从葛杰夫移向布莱恩,然后看向克莱姆,暂时停顿了一下。接着他耸耸肩,目光转回葛杰夫身上。

「……别来无恙啊,史托罗诺夫阁下。」

「恭阁下也是,别来无恙……呵呵,这样说你对吗?如果你是在那之后才舍弃人类身分的话,我这样说就失礼了。」

「哈哈哈,我跟那时候一样,完全没变。」

轻声笑过之后,安兹从黑山羊幼仔身上跳下来。缓缓降落的方式让人感觉不到重力,应该有某种魔法的力量。

看似是有名的魔法「飞行」,不过想到使用的是安兹这个大魔法吟唱者,很有可能是更高阶的──葛杰夫不知道的魔法。

「真的好久不见了,史托罗诺夫阁下,卡恩村那事之后一直没见过你。」

「就是啊,恭阁下。所以……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事吗?总不会是在战场上偶然看到旧识,就来碰个面吧?」

「哎,也是。我不喜欢花言巧语,这个场合也不适合拐弯抹角。所以……我就明说了。」

安兹慢慢伸出一只骷髅的手。

不是出于敌意,而是以友好的态度。

「做我的部下吧。」

一瞬间,葛杰夫睁圆了眼睛。

同时两侧传来克莱姆与布莱恩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他想都没想到,如此厉害的大魔法吟唱者竟然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只要你愿意做我的部下──」

安兹弹响了一下手指,不知道用那骷髅手是怎么做到的。

葛杰夫以为他要对自己怎样,身体不禁一震。

然而,自己的身心没产生任何变化,也没感觉到什么。

「看看周围吧。」

葛杰夫环顾周围,还是一样,什么也──

「原来如此,你让它们停下来了。」

黑山羊幼仔们停下了所有动作,抬起脚正要踩下,那停在半空中的姿势有点像是雕像。

「这是暂时性的,再来就看你如何回答。如果你拒绝,我会再度命令召唤出来的山羊幼仔们,内容不用我说了吧?」

葛杰夫大吃一惊。

拿人质要胁葛杰夫成为部下,自己不但不会尽忠,而且一定会变成内奸,葛杰夫不认为安兹连这都没想到。

既然如此,是否有别的理由?

葛杰夫不知道。

不过,像安兹这样强大的人物──统率那么威猛的兵团的存在,竟然会只想要葛杰夫一个人,绝对有什么理由。

「怎么了?葛杰夫?史托罗诺夫,做我的属下吧。」

安兹伸出白骨森森的手。

只要握住那只手,就能拯救许多人的性命。

葛杰夫的心动摇了。

因为自己得到了拯救王国人民的机会。

然而──葛杰夫无法握住那只手。

这个决定是错的。

这个选择只是自我满足。

问一百个人,一百个人都会骂葛杰夫是笨蛋。

即使如此,葛杰夫还是无法背叛王国。

葛杰夫坚决地摇头。

「我拒绝,我是国王的剑。赌上国王对我的恩情,这事我不能让步。」

「即使这样做会导致更多人民丧命,你也不肯?你为了解救卡恩村,不顾自己的性命挺身而战……像你这样的男人,竟然选择见死不救?」

葛杰夫感到切肤般的心痛。

即使如此,葛杰夫?史托罗诺夫还是无法握住安兹?乌尔?恭的手。

王国战士长无法背叛王国。

这就是葛杰夫的忠义。

也许是对保持沉默的葛杰夫觉得烦了,安兹耸耸肩。

「真是个愚蠢的男人,那么──」

葛杰夫不让安兹继续说下去,把剃刀之刃的剑尖对准了他。

「──怎么?」

刚才对付山羊受到的伤,即使有护符的魔力,仍然没能完全治愈。

不过剑尖之所以快要颤抖起来,并不是因为受了伤。即使如此,葛杰夫仍然从全身迸发出斗气。

「恭阁下,恕我对你这位恩人失礼了──我希望能与你单挑。」

安兹的脸是无皮无肉的骷髅,因此看不出表情,不可能解读他的心思。

然而,葛杰夫有种感觉,觉得他似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身后的两人似乎也是一样的想法,没有出声也能清楚感觉到动摇。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你会死喔。」

「可想而知。」

「明知道还要送死?我并没打算杀你啊……你有自杀倾向吗?」

「我本来以为我没有。」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无法理解你的思维。如果是确定能赢而挑战,或是认为有胜算而这么做,那我能理解,可是你似乎觉得自己必败无疑……是失去正常判断力了吗?」

「敌方领袖就在眼前,来到了剑所能及的距离。尝试取下领袖的首级,不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吗?」

「的确,物理性的距离很近。但照我看来,我们之间似乎有着压倒性的差距,是我有眼无珠吗?」

休的一声,矗立安兹背后的黑山羊幼仔挥动了触手,葛杰夫身旁的地面被打出个大洞。

即使凭着葛杰夫的动态视力,也无法看清触手追打大地的动作。

「或许是喔,恭阁下。」

「因为我说我不杀你,所以你得寸进尺了吗?」

葛杰夫由衷笑了起来。

「我完全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想作为王国的战士长,尽我的本分罢了。」

「……如果你想对付我,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喔,而且绝不会失手。」

「我想也是。」

「这样啊……我都说这么多了,还是无法改变你的心意啊。太遗憾了,作为一个收藏家,杀掉稀有存在(你)实在令我惋惜。」

葛杰夫丝毫无意退缩。

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首先,带领了那么多部下的安兹,此时没带随从,只身站在自己面前。

而且他出于强者的自傲,无意使用矗立身后的山羊幼仔。

如此大好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了。

对方站在伸手够不到的高处,但是,此时此刻,正是自己最有可能够到的一刻。

下次再会的时候,他应该会像个不擅长近身战的魔法吟唱者,让护卫重重包围,最好别以为他会再站在自己剑所能及的距离,所以葛杰夫才会提出单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提出单挑的理由。

赌上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但即使如此──

葛杰夫说出了正式的决斗宣言。

「安兹?乌尔?恭魔导王阁下!我的名字是里?耶斯提杰王国的王国战士长葛杰夫?史托罗诺夫!我要向你提出单挑!」

「葛杰夫!」

「战士长……」

另外两人似乎再也忍受不了,布莱恩大叫出声,克莱姆发出呻吟。然而葛杰夫并不在意,接着说:

「如果你愿意接受,魔导王阁下,我想指定这两人作为单挑的见证人。」

安兹耸耸肩。

葛杰夫明白到他的意思是「悉听尊便」,点了个头。

「等……等等!等一下,葛杰夫!我随时都愿意跟你一起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魔导王陛下!拜托!我知道这样很厚脸皮,但我真心请求你!请你同时与我们俩交手好吗!这对你来说应该并不困难。」

听到布莱恩呕血般的呐喊,葛杰夫心想「果然」。

那时布莱恩爽朗的表情,原来是战士有所觉悟的表情。

他早有觉悟与葛杰夫一起死在安兹?乌尔?恭的手里。

然而,葛杰夫不同意,不能同意。

「布莱恩?安格劳斯!你想侮辱我作为战士的觉悟吗!」

布莱恩变得一脸愕然。

「──这样好吗?史托罗诺夫阁下,我可以一次对付你们两个喔。」

「不用了,魔导王阁下。我一个人与你对决,那边那两人不用出手。」

浮现在安兹空洞的骷髅眼窝中的红光增强了亮度。

「……这样啊,你这眼神我之前也看过,是抱着必死决心前进之人的意志。真是坚强的眼光,令我向往。」

安兹像一个人类那样说道。

「可以,我接受你的提议,我与史托罗诺夫阁下单挑(pvp)。」

布莱恩双膝一折,跪了下去。

虽然看不到低垂的脸,但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红褐色的土地上。

对不起了。

葛杰夫在心中向布莱恩道歉。

「我会还你们一具全尸的,你们可以用复活魔法──」

「──不需要。」

葛杰夫这句话,让敌我双方都哑然无语。

「我不想复活,把尸体扔在这里也无所谓。」

葛杰夫不认为复活魔法有什么不好,但他自己并不喜欢。

人只有一条性命。

正因为如此,赌命做出的决断才有份量。

再说为了王国,他不能复活。

葛杰夫死了,国王就能对内外宣传,说自己也失去了重要人物。如此一来,或许可以缓和在这场战争中痛失挚爱的王国子民对王室的憎恶。

这是擅作主张的王国战士长最后的尽忠。

葛杰夫不在乎其他人的惊讶,舍弃了一切迷惘,笑着。

「那么我们开始吧……麻烦你们俩为我的最后一战做见证。」

克莱姆从来没想过,布莱恩?安格劳斯这个男人,会暴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

克莱姆所认识的布莱恩是个坚强,逍遥自在而难以捉摸的男人。然而,此时低垂着脸的男人完全没有这些迹象。即使如此,克莱姆并不觉得他软弱。

「布莱恩,你不愿意帮我完成这份职责吗?」

葛杰夫头也不回地说。

布莱恩不肯动,握紧泥土的手,让克莱姆都感受得到他的悔恨。即使如此,克莱姆还是非说不可。

「──这是史托罗诺夫大人的心愿。」

他不认为葛杰夫?史托罗诺夫能赢。

正因为如此,克莱姆与布莱恩都必须实现葛杰夫的心愿。

布莱恩慢慢站起来。

好烫。

克莱姆差点往后逃开。

站起身来的布莱恩,仿佛发出了滚烫热气。

「……我总是让克莱姆小兄弟看到我窝囊的样子呢,我已经没事了,就让我把葛杰夫的英姿烙印在眼底吧。」

「──拜托您了。」

布莱恩?安格劳斯与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克莱姆不了解两人的关系,尤其是布莱恩的想法。

布莱恩输给葛杰夫,进行了剑术修行。这是克莱姆所知道的布莱恩,但他又觉得两人的关系没那么单纯。

「那么史托罗诺夫阁下,可以让我看看你那把剑吗?我想检查一下。」

安兹就像在问今天天气一样若无其事地问道。灌注了魔法的剑会附加各种能力,对它做检查等于是调查对方的能力,照常理来想绝不会被接受。

不只克莱姆这样想,布莱恩似乎也是一样,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们目瞪口呆。

葛杰夫把剑转了一百八十度,将剑柄交给安兹。

「葛杰夫!你完全不想赢了吗!」

「布莱恩!别这么没礼貌!魔导王阁下不是那种人。」

安兹拿着剑,发动了魔法,然后愉快地笑着。

「这把剑真是厉害。」

安兹像葛杰夫刚才做的那样,把剑柄交给葛杰夫还给他。

「史托罗诺夫阁下,关于这把剑的力量,你知道多少?」

「无所不知,这把剑拥有超乎寻常的锐利度,能够削铁如泥。」

「答错了,那只不过是这把剑拥有的一部分力量。」

「──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魔导王阁下?」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这把剑是能够杀死我的武器。这样的话,才勉强达到单挑的最低要求。若是让你用伤不了我的武器战斗,那就只是处刑了。」

「把你当成踏进我等城堡的阴沟老鼠就太失礼了。」安兹一边说,一边突然从空中拿出一把短剑。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把闪闪发亮的短剑用力抵在自己脸上,往旁一拉。

然而,他脸上似乎没留下任何伤痕。

「就像这样,魔法力量弱的武器伤不了我。顺便一提,这把短剑的资料量──魔力量与史托罗诺夫阁下那把剑差不多,但你那把剑却能伤得了我,违反了我所知道的常识。如果我赢了,这把剑可以给我吗?」

葛杰夫苦笑了。

「拜托不要,这把剑是我国的国宝。」

「唔嗯,以归还掉宝为前提的pvp啊,也罢。」

「谢谢你,魔导王阁下。」

安兹把剑还给葛杰夫,然后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接着一步一步远离葛杰夫,像在测量距离。

「相对距离五公尺的话,差不多就这样吧。再来是……没有倒数,所以需要个信号。那边那个白色铠甲,来个开战的信号吧。」

突然受到指名的克莱姆震了一下。

「克莱姆,拜托你了。」

「那……那么我有魔法手铃,就摇响它作为信号如何?」

两人沉默地点头,同意克莱姆的提议。

葛杰夫将剑举到中段后,让全身涌出力量。身后的克莱姆看起来,觉得葛杰夫的肉体就像是膨胀了一样。

压倒性的剑气,克莱姆从未看到王国战士长拿出真本事施加的这种压力。然而那看起来简直有如海市蜃楼,莫名地遥远而不堪一击。

「史托罗诺夫大人……」

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葛杰夫了。

「不见得。」

「──咦?」

突然间,布莱恩从旁否定。

「葛杰夫不见得会输,虽然很低,但还是有胜算。那家伙有一招杀手锏,你知道是什么武技吗?」

「是『六光连斩』吗?」

布莱恩静静地笑了。

「不是,是远远在那之上的终极武技,他还藏了这么一手。」

「是……是这样吗!」

克莱姆一边准备手铃,一边注视着举起了剑,将神经集中到极限的葛杰夫的侧脸。

注视着名震邻近诸国,人称战士长的铁汉的侧脸。

「是啊,就是过去曾待过王国的精钢级冒险者威丝契?克罗芙?帝?罗芳开发,但因为年纪太大而无法运用的武技。如果我的最强秘剑『指甲刀』是多种武技同时发动的招式,葛杰夫的杀手锏就是单一的最强武技。那招说不定……对安兹?乌尔?恭也有效。」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那家伙才会选择单挑。布莱恩眼睛都不眨一下,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前方说。

克莱姆咕都一声吞下口水。

拿着手铃的手好沉重,只要摇响它,葛杰夫的命运就确定了。

「要不要我来?」

「……谢谢,不过……还是我来吧。」

「这样啊。」布莱恩低声说完后,就没再说什么了。

克莱姆举起手铃,并祈求葛杰夫能够获胜。

然后──手铃摇出了比想像中更大的声响。

将神经集中到极限的葛杰夫,用超乎常理的速度准备踏进敌人怀里──

克莱姆与布莱恩睁大双眼,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抢在这一切之前,世界静止了。

「这样啊……没有时间对策是不行的喔。」

借由发动魔法即效无吟唱时间静止,葛杰夫在安兹面前维持着举剑过头的姿势,就这样停了下来。

在时间静止的期间内,所有攻击都会失效。就算安兹现在用魔法攻击葛杰夫,也无法给予伤害,所以安兹计算着时间使用魔法。

「『魔法延迟(dymagic)?真正死亡(truedeath)』。」

他使用的是第九位阶的魔法。

由于「心脏掌握(graspheart)」比较好用,所以很少用到这个魔法。

既然在时间静止时魔法对敌人不会生效,那么只要计算时间,让魔法在时间静止失效的瞬间发动就行了。虽然是基本的连续技,但因为时间很难抓,所有魔法职业的玩家当中,大约也只有百分之五的人能巧妙运用这招。

当然,耗费长得令人傻眼的时间做过练习的安兹,也能运用这种连续技。

「……再见了,葛杰夫?史托罗诺夫,我还挺喜欢你这个人的。」

魔法解除,世界恢复了时间流动。

而魔法抢在一切之前发挥了效果。

──葛杰夫慢慢倒下。

「咦?」

「什……么?」

克莱姆与布莱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才刚看到葛杰夫要踏进敌人怀里,他就倒下了。

安兹接住了葛杰夫的身体。

宝剑无力地掉在地上。

胜负已经分晓。

然而他们无法理解。

他们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状况。

「究竟是怎么……?」

「我哪知道啊!」

布莱恩大声怒吼。

「怎么了!站起来啊!葛杰夫!」

然而布莱恩的这种心愿,遭到冷漠的否定。

「他已经死了。」

魔导王安兹很有礼貌地,仿佛怀着敬意般让葛杰夫躺在地上,然后慢慢阖上他睁开的双眼。

安兹看着葛杰夫的脸,对靠近的两人诉说道:

「……看到他挺身面对没有胜算的战斗,让我想起了那时候的事……为了表示对战士长的敬意,我就不让黑山羊幼仔继续追击了……等我替他的遗体化好妆,再送还给你们吧。」

「……不,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带葛杰夫回去,不用你费心。」

克莱姆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他以为布莱恩会明知打不赢,还是要向安兹挑战。不过,他看起来没那个意思。

「这样啊。」安兹只这样说,很快地站了起来。

「我使用的立即死亡魔法『真正死亡』无法用低阶复活魔法复活。还有,告诉王国人民,只要向我表示恭顺,我会以慈悲心对待他们。」

安兹轻柔地飘了起来。

虽然他毫无防备地暴露出背部,但两人都没无耻到能趁虚而入。

安兹坐到黑山羊幼仔的触手上。

那就像是可怖的王座一样。

「告诉国王,只要你们在几天之内将耶?兰提尔附近地区迅速转交与我,这些魔物就不会大肆破坏王都。」

黑山羊幼仔一掉头,开始走向不知不觉间已经撤离战场的帝国军的阵地,其他四头黑山羊幼仔似乎也正要归返帝国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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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我把史托罗诺夫大人的剑拿回去。」

「死了很多人啊。」

「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整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知道,不过,如果那样强大的存在即将君临此地……」

「将来必定会再发生战争……这次搞不好会死更多人喔。」

布莱恩背着葛杰夫往前走,克莱姆跟在他后面,思考着王国乌云笼罩的未来。

他觉得布莱恩说的情况一定会发生,重要的是在那情况下,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以及能做什么。

而最重要的是──

(──只有拉娜大人的未来,我一定要守住。)

克莱姆用力握紧拳头,下定决心。只有自己的主人,他一定要保护好,不惜任何代价。

寒气逼人的夜风吹过。

布莱恩?安格劳斯的头发被风吹得乱飞,衣服啪答啪答响。

「──好冷啊。」

白色呼气与小声低喃被朔风吹得四散,运往远方。

仿佛连身体中心都快冻结了。

布莱恩一个人待在出征前,三人登上的耶?兰提尔城墙塔楼。

这里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在卡兹平原的战争……不,是在那场屠杀当中,许多王国人民丧命了。

他想起自己死里逃生,从战场回来的情形。

败逃的人们步履蹒跚,衣衫褴褛,一副悲惨至极的模样。

就连身为战士度过多种生死关头的布莱恩,仅仅一名魔法吟唱者引起的地狱般光景,至今仍烙印在眼底不肯散去。

即使是受到城墙保护的耶?兰提尔,也绝对称不上安全地带,但好不容易逃进这里的士兵们都已经筋疲力尽,像昏倒般沉沉睡去。

在空无一人的城墙塔楼上,布莱恩再次吐出一大口气。

然后他默默地仰望天空。

「总觉得……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

布莱恩看看自己的双手。

抱起那个男人失去灵魂的肉体时的重量,即使在这一瞬间,仍然没从手中消失,想忘也忘不了。

那是伟大的战士,是走在自己前面一步的劲敌。

失去那个男人──失去葛杰夫的失落感实在太大了。

葛杰夫的存在对布莱恩而言,不是光用劲敌就能解释的。

正因为那个男人在御前比武当中挡在自己面前,因为他让狂妄自大的布莱恩受到挫折,因为有想战胜葛杰夫的热情,才有现在的自己。

布莱恩?安格劳斯是葛杰夫?史托罗诺夫赋予生命、培育、锻炼起来的。葛杰夫这个男人的强悍,是布莱恩必须花一辈子超越的强悍,如同父亲是儿子必须超越的高墙。

然而,自己必须超越的人已经不在了。

葛杰夫直到最后都是耸立自己面前的高山,就这样逝去了。

夏提雅?布拉德弗伦让布莱恩见识到真正的强大力量。有一段时期,他因此一蹶不振。

如今他可以说,是因为自己只以强大实力为心灵依靠,拥有十足的自信,被击垮时才会是那样脆弱。

然而,葛杰夫不一样。

「安兹?乌尔?恭。那个怪物恐怕跟夏提雅?布拉德弗伦拥有同等的实力,而葛杰夫却能挺身面对,与那种存在对峙。」

葛杰夫那时候,并不是为了想活命之类的窝囊理由才提出单挑的。跟布莱恩以前几乎快要哭出来,拿着剑对夏提雅乱挥的心态肯定是完全不同的。

那么他是为了什么那样做?

「我不懂,你为什么不逃?」

布莱恩呕血似的挤出话来。

「为什么要选择一死?那个怪物不是说了要放你一马吗!应该要累积力量,再行挑战吧!你为什么要那样!如果要死,我多想跟你一起死啊!」

如果不能超越葛杰夫,布莱恩宁可跟他一起死。

布莱恩看看自己腰际的武器。

是暂时准许他借用的剃刀之刃。

布莱恩拔出剃刀之刃,发动武技。

「四光连斩」。

这是葛杰夫在御前比武击败布莱恩的武技。

四道刀光砍开栏杆,简直毫无阻力,就像切开水面一样锋利。

「这招也是因为你……我一直很崇拜你……我多希望能跟你一起死啊。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并肩战斗,为什么不叫我跟你一起死!」

布莱恩以手掩面。

眼睛深处在发烫,但没流下眼泪。

这时,喀喀的脚步声传进布莱恩耳里,他只想得到一个人会来这里。

「……都说年纪大了会变得爱哭,真的呢。」

「我觉得失去重要之人的伤痛跟年龄无关。」

果不其然,是那个沙哑的声音。

「……抱歉啊,克莱姆小兄弟,把事情都丢给你处理。」

布莱恩擦擦眼睛,收剑入鞘,转过头来。一脸严肃的克莱姆还穿着整副铠甲,站在那里。

「不过就算我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吧。在这状况下应该也不会有人跑出来暗杀国王。所以,后来怎么样了?」

「是,关于巴布罗王子尚未归返一事,已经决定明天派出搜索队了。」

由于无法动用士兵,所以好像会雇用冒险者们进行搜索。

「再来是耶?兰提尔的转让事宜──没人提出异议。全体贵族一致赞成,国王也同意了。」

听起来拥王派的贵族们似乎也赞成。

恶魔骚乱之际,拥王派增强了力量,因此才能动员这次的大军,但大败造成了严重的余震。再说这附近是国王的直辖地,把此地交给对方,只有王族会直接蒙受损害。他们大概是觉得既然如此,为了自己能存活下去,也只能这么做了。

这次换成拥王派势力减弱,贵族派抬头。

今后将会变成什么局势?

无意间,他发现克莱姆的身体在发抖。

大概不是出于愤怒,而是恐惧吧。想起那幕光景,使他破裂的心发出了惨叫,仿佛那种无以抗衡的绝望仍然贴近着自己。

「……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好可怕。」

那大概就类似火灾现场的蛮力吧。

布莱恩想起克莱姆站在自己身边,要与魔导王一战的身影。接着他想克莱姆也许会知道答案,于是问他:

「欸,你告诉我,葛杰夫为什么要提出单挑?」

克莱姆露出狐疑的表情,布莱恩心想也许自己问得不够清楚,正要补充说明,但克莱姆比他先开口,说道:

「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没关系吗?」

「没关系,什么都好,你说说看。」

「……也许是想展现给我们看吧?」

「……展现什么?」

「魔导王安兹?乌尔?恭的强悍,还有……大人可能是想开创未来吧。」

「未来是指?」

「是,也许大人是想让我们带一些今后敌对时的对策与纪录回来。」

那种冲击有如一道雷击,从头顶一路窜到脚尖。

除此之外没别的可能了,克莱姆说的就是正确答案。

那个男人一定是赌上性命,想尽量引出一些情报。身为魔法吟唱者的魔导王,不可能不带随从就接受近身战。但也许奇迹能再度发生,葛杰夫就是将希望赌在那个机会上,那么他想把这个可能性托付给谁呢?

布莱恩不禁嘲笑自己,连这种事都想不到。

如果是这样──自己应该怎么活下去呢?既然自己已经知道葛杰夫的心意了。

布莱恩陷入沉思,使得寂静造访两人之间,克莱姆似乎有点忍受不住,向他问道:

「……话说回来,史托罗诺夫大人不愿复活了吗?」

「葛杰夫就是那种男人吧。」

即使使用了复活魔法,也不是一定就会复活,据说对自己人生感到满足的人会拒绝复活。

「国王似乎不肯同意。」

「可想而知,不过,那家伙不会复活的……你好像不能理解啊。」

「是,我不明白史托罗诺夫大人的想法。我总觉得应该复活,继续尽忠。」

「是吗,克莱姆小兄弟这样想很好。我……如果我死了,不要让我复活。我不觉得自己……有走过充满遗憾的人生。」

「我倒是希望有人让我复活,我想为拉娜大人尽心尽力,直到陨身灭命,不过也要有那个钱才行。」

在王国只有一位魔法吟唱者能使用复活魔法,她一定会索取超高的──正当的复活魔法使用费。

恶魔骚乱时因为所有冒险者组成一队,所以好像算是特例,但平常进行复活时,必须支付大笔金额。那笔金额贵得吓人,平民或是士兵就算花一辈子也赚不到,克莱姆也是如此。

布莱恩没说「公主殿下会帮你付吧」,只是回答「这样啊」。

沉默再度降临,这次换布莱恩先开口。

「我一直很想打倒那家伙……」

克莱姆没答话,布莱恩也不期待他答话。不对,冷静一想,这种事跟克莱姆说也没用,但他就是很想发泄一下累积在心里的某些东西。

「以前我曾经输给他,所以我很希望下次能赢他。但是,如今已经没机会了……唉,让他给跑啦。」布莱恩望着夜空。「可恶……」

「……布莱恩先生。」

我该怎么做?

该怎么回应葛杰夫的心意?

「不,也是,我在犹豫什么?只有两条路,要么继承他的遗志,要么不继承,就这样。我要……赢……?啊,原来如此。」

答案根本就只有一个。

布莱恩脸上露出凶猛的笑意,将剃刀之刃对准天空。

「哼!谁要继承你的遗志啊!」

布莱恩从五脏六腑深处发出怒吼。

「是你自己选择送死的!竟敢给我选了最轻松的路!你就在阴间好好后悔吧!我──我要用我的方法超越你!克莱姆!喝酒啦!酒!喝个痛快!」

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他才不要乖乖继承葛杰夫的遗志,这样自己岂不是永远赢不了他?

反正今后自己一定会常常想起葛杰夫的事,不过,现在就暂时忘了他吧。

布莱恩伸手搂住困惑的克莱姆的肩膀,硬是往前走,感觉双手变得轻了一些。

人们都在期盼春天的来临,尤其是亲身感受着大地回春的农村更是如此,不过都市地区也是一样的。只不过,都市地区是以不再需要木柴等暖气费,来感受春天的来临。

耶?兰提尔迎接了春天到来,然而这一天城里只有寂静。

大道上空无一人,仿佛城里没有半个活人。但是,关起百叶窗──仔细一看会发现开了个小缝──面对大道的房屋当中,有着人们的气息。那是人们屏气凝息偷窥外头的气息。

就在这天,耶?兰提尔被转交给安兹?乌尔?恭,成为了魔导国的都市。

第一道城门开启,表示欢迎的钟声响起。

等经过一段够长的时间后,第二道城门开启,钟声再度响起。

第二道城门与第三道城门之间,正是都市居民最多的区域。

居民们虽然害怕,却没有逃出都市,因为他们知道就算逃走,也只能过着毫无希望的生活。

就算是师傅或工匠阶级的人,去了其他都市,大多还是得从徒弟阶级开始做起。

历史悠久的都市当然都有所谓的既得权益,外人来到这里,自然得从最低阶级开始往上爬。换句话说,就算逃到别的都市,大多数人都会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一辈子得在贫民窟过活。

无处可逃的民众──大多数居民都留了下来。

不过他们仍然做好了打算,一旦有生命危险就要逃走。这是当然的了,他们听说新的领主……不,新的君王是个可怖的存在。

据说他是屠杀了王国军的魔法吟唱者。

据说他是外形有如不死者的冷血存在。

据说他是最爱沐浴儿童鲜血的怪物。

诸如此类,没一项好的传闻。

所以民众都躲在门窗后面偷看,想看安兹?乌尔?恭一眼。

不久,安兹?乌尔?恭一行人来到了大道。

看到他的模样,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的外形正如传闻。

第一个现身的人还好,走在队伍前头的人,是一位散放明月光辉的美女。

她身穿纯白礼服,一头乌亮黑发,肌肤有如雪白大理石。以琳琅满目的珠宝妆点己身的模样,甚至引不起肉欲或嫉妒。不过,头部长出的犄角以及生于腰际的黑色羽翼,尤其是那副美貌,都让看到的人知道她不是人类。

宛若女神的绝世美女身后,跟着一群战士。看到他们,居民们都吓得发抖。

从铠甲形状的差异,可以看出战士们分成两队。

第一队如果要取名字,或许可以称为死亡骑士团。

他们手持几乎覆盖四分之三身体的塔盾,右手拿着波纹剑。

破烂不堪的披风随风飘扬,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巨大身躯穿着黑色金属制成的全身铠,上面布满类似血管的鲜红纹路。铠甲上到处突出锐利尖刺,简直就是暴力的化身。

头盔冒出恶魔犄角,脸部位置开了洞,露出腐烂的人脸。空荡荡的眼窝当中,对活人的恨意与杀戮的期待化为耀眼红光。

另一队如果要取名,应该称做死亡战士团。

他们携带着握柄很长的单刃剑,腰上挂着手斧、钉头锤、十字弓、鞭子、短矛等多种武器。每种武器都满是伤痕,证明它们是经过长期使用的。

这些人身高约莫两公尺,穿的铠甲可以算是轻装。他们身穿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皮革制成,破烂不堪的皮甲,上臂与脸部等部位缠着咒带──写着咒字的绷带。

绷带底下隐约露出的,跟刚才那些人一样,是绝不可能属于活人的残破脸孔。

两支军团的所有成员,看起来都像是拥有压倒性力量的存在,然而当他们好几个人抬着的轿子映入视野时,至今的冲击被更强烈的冲击覆盖,忘在九霄云外了。

坐在轿上的不死者,飘散出震慑人心的死亡气息,散发冲天的黑色烟雾。不只如此,背后还发出漆黑光芒。

所有人都立刻直觉认定。

那就是安兹?乌尔?恭。

很多人都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不可能在这种人底下生活,不是一句生命危险就能了结的。就在这时,传来了用力开门的声音。

民众好奇地从小小隙缝拼命偷看外头的情形,看到一个小孩在奔跑。小孩手上握着什么东西,往安兹?乌尔?恭的异形队伍跑去。后面追着一名脸色发青的女性,应该是母亲。

「把爸爸还给我!」

小孩稚嫩尖锐的声音异样地响亮。

「把爸爸还给我!你这怪物!」

男孩手臂一挥,扔出了某个东西。是石头。

小孩拿着的石头往一行人──八成是瞄准了安兹?乌尔?恭──飞去。

或许也是因为紧张,石头根本飞不远,掉在地上滚了滚。

后面追上来的母亲一副魂不附体的神情,仿佛明白到自己与小孩即将面临的命运。

母亲从背后抱紧了小孩,拼命用自己的身体想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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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母亲拼命求饶,美女微笑了。

得救了,那副慈母般的温柔笑靥,让所有人都不禁放下心来。

「──敢冒犯安兹大人,罪该万死。」

不知何时拿出来的,美女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长柄战斧。无庸置疑地,美女的臂力超乎常人。

战斧的用途也很容易想像,而且不可能猜错。

「还真是养了头劣等家畜呢,每公斤单价低落可是畜牧业者之耻喔。」

看着美女慢慢走来,母亲领悟到自己与小孩将面临何种命运,抱紧了孩子。

「求您了!放过,放过孩子吧!我的性命任您处置!求您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杀你呢?安兹大人不喜欢无谓杀生,不会滥杀无辜的。你尽管放心,等着一堆绞肉在自己手中完成吧……我自己是满喜欢炸肉饼的。」

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法杀死母亲抱紧的孩子,但所有人都明白孩子的短暂人生将在几秒钟后结束,也没人挺身相救。

所有人都不想看到即将发生的惨剧,却没有人能别开视线。

孩子与母亲都被美女发出的阴气吓得不能动。

「你就一边后悔不该得罪这世上最崇高的伟人,一边死去吧。」

美女正要挥动巨大武器的瞬间──轰地一声,大地震动了。震动来自挡在可怜的两人与美女之间,刺在地上的大剑。

在这个都市里,没有人不知道那把剑──以及剑的主人。

活生生的传说。

不败的战士。

悲天悯人的大英雄。

看到唯一能拯救两个可怜人的存在登场,每个人都在心中高喊大剑之主的名字。

──黑暗战士,飞飞的名字。

身穿漆黑铠甲的男人在大道上缓缓现身,拔起刺在地上的剑。他把大剑一转,挥开沾在上面的尘土。飞飞另一只手也已经握住了剑,进入战斗态势与美女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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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你这样讲,我一点都不高兴……嗯哼!对安兹大人无礼的人,无分大人小孩,全都得死。」

「如果我说我不准呢?」

「那我就当你有意反抗统治此地之王,宰了你。」

「是吗,那也不错。不过,别以为你能轻易取我的性命。做好死在这里的觉悟,放马过来吧。」

飞飞灵巧地挥舞双手的大剑,摆好架式。那大胆而充满魄力的态度,确实不负英雄之名。

「你们保护安兹大人。」

美女对身后率领的黑铠战士们下令后,自己也举起握在手中的长柄战斧。

旁观的民众本以为飞飞一定能获胜,然而对峙的两人散发的同等气魄否定了这种看法。他们直觉认为美女也是能与飞飞匹敌的战士,无庸置疑。

两人以公厘为单位,慢慢缩短双方的间距。打破这种一触即发的氛围的,正是安兹?乌尔?恭本人。也许是借助魔法的力量,安兹无声无息地跳下轿子,降落在地上,从背后抓住美女的肩膀。

「安兹大人!」

安兹就这样凑到美女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美女脸上洋溢着令人着迷的温柔笑意。

「好的,安兹大人,谨依尊命。」

美女向安兹行了一礼,然后将长柄战斧指向飞飞,不过已经没有刚才的杀气了。

「……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报上名来。」

「飞飞。」

「是吗,飞飞。我问你,你认为你能打赢我们吗?」

「……不,不可能。即使以命相搏,也只能杀了你,或是那边那一个吧。」

听到这番话,绝望感袭向市民们的心头,因为这下他们知道,就连那个大英雄也只能杀死其中一个怪物。

「再说……我如果拿出全力应战,会有很多人遭到波及而死,这我做不到。」

「真是愚蠢,拥有优秀的力量,却为了弱者──废话说多了。安兹大人似乎想跟你做个提议,心怀感激听着吧。安兹大人要你投降,加入我们纳萨力克。」

「──他疯了吗?」

「真是失礼,安兹大人并不打算以杀戮与绝望支配这个都市,况且杀掉人类对安兹大人又没什么好处。但就算这么说,这个都市的居民大概也不会相信,所以我要你在安兹大人身边做事。」

「……什么意思?」

「今后,这个都市也许会有人跟刚才那个蠢货一样,对安兹大人丢石头。发生这种状况时,我要你砍下那人的头。相对地,你可以待在安兹大人身边监视,以防安兹大人欺凌这个都市的无辜百姓。」

「……原来如此,也就是要我当监视人,随侍他身边是吧?」

「有点不对,我刚才也说过,你得亲手处决造反之人。也就是说你是市民代表,同时也是法律执行人。」

「我无意遵从恶法。」

「我们也无意施行那么恶劣的法律啊。所以你的打算呢?如果你不愿意将自己的剑献给安兹大人,我就要视你为危险人物,在这里杀了你,无论会波及多少人类。」

飞飞环顾周围。

「我是为了某个目的而旅行,本来是不打算成为任何人的属下……」

「如果这是你的回答,那也行。那么就来波及居民,厮杀一场吧?」

「等等!别贸然决定,我还没说我要怎样。再说我有个搭档,她要怎么办?」

「那么那人也一起侍奉安兹大人吧,除此之外还会有别的答案吗?」

「要是以前的我,一定会以旅途的目的为优先……看来我对这都市意外地有点感情了。我无法对你们屈膝,这样也无所谓吗?」

安兹再度靠近美女,低声呢喃了几句。

「安兹大人说他准许,飞飞,你就为安兹大人效力吧。」

「……知道了,不过记住,只要你们毫无来由地伤害这个都市的人民,这把剑就会砍下你与你们的脑袋。」

「……那么当这个都市的人类反抗安兹大人时,你就用你的剑砍下叛徒的脑袋吧,就算是小孩也一样。真期待看到这个都市的人造反,以及你心痛地杀死市民的模样呢。那么我们先走了,你随后跟上吧。」

安兹?乌尔?恭一行人开始慢慢前进。等到异样地长的队伍终于结束,他们都走远了,人们才从家家户户中蜂拥而出,让人惊讶原来这里有这么多的市民。

他们异口同声赞扬飞飞的名字。

飞飞害臊地伸出双手推辞,这时传来清脆的「啪」一声,一看,母亲给了孩子一巴掌。

「你怎么这么大胆!」

她连续挥了孩子好几个耳光。

母亲跟孩子都在哭,但母亲仍然不停手。

飞飞抓住了母亲的手。

「差不多够了吧,我有点事想问他。」

「这孩子给飞飞大人惹了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不,别在意,我才要道歉。啊,你也别哭了,我有点话想问你。」

飞飞拼命安抚哭泣的孩子,问他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大家都以为男孩是想为父亲报仇,但男孩说有个奇怪的男人怂恿自己,让他以为扔石头才是正确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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