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杀了再审、审好再杀

臣等奉命至东/京彻查私钱案,其间在洛阳御史台督战、令御史四出,先在东/京三市各坊四方取证、奖励举报、抓捕嫌疑;后发现河南郡和治下十八县官吏在私钱案中中饱私囊、贪敛成风、推波助澜,致使私钱泛滥成灾、民间怨声载道。彼时物价飞涨、全郡缺粮;然则,河南郡县不少官宦和商贩趁机囤货居奇、倒卖粮食、以为牟利,同时宣称常平仓无粮可售,致使粮价节节攀升、小规模哄抢之事时有发生……臣等先前联名奏疏也有劾举,此时无须赘言。

臣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发现贪官污吏充塞全郡、清廉官员却寥寥无几,臣委实不知大隋近年以来,吏治竟尔败坏至斯。自中枢而至地方、自司署而至县衙贪墨成风,着实是可恶之极,臣恳请圣人,对不法官宦量以极刑,以儆效尤。

御史大夫张衡张衡是一个刚正不阿、清正廉洁的至诚君子,他先后辅助杨广治理并州和扬州,杨广成为皇太子以后,迁太子右庶子兼任给事黄门侍郎。杨广登基为帝后,加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御史大夫。

一路看着杨广从晋王成为皇帝,张衡心知杨广在那期间危机四伏,多次岌岌可危。然而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却发现大好江山、朝廷名望和诚信遭到大大小小蛀虫啃噬,他心急如焚、痛心疾首。等到杨广看好奏疏,立时自上而下的对大隋官场发起了炮轰。

说到最后,这名铁骨铮铮的铮臣眼圈更红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中华殿顿时一片哗然!

文武百官俱是心神震动,尽皆震撼地看向这名痛斥积弊铮臣。

自张衡与李圆通奉命查案至今,两人对所见所闻的贪污事件、贪官污吏,都毫不讳言地联名陈奏于中枢庙堂之上,以供圣人对地方有个直观的了解。

在他两人眼中、笔下。大隋官场、大隋吏治仿佛就是一张百孔千疮破网、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楼,不修则断、不扶则倒。然而你张衡现在抨击私钱泛滥的风暴中心的河南郡也就罢了,竟然连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九寺、五监都包含了进来?

难道在洛阳受到什么大刺激,所以,疯了?

杨集的心灵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家伙不愧是干御史这行当的,竟然比他还生猛。

姜,果真还是老的辣!

不过张衡所说的话,仅仅只是泛泛而谈、空洞无物,十分苍白;若是他手上没有真凭实据、真实罪证加以佐证。那便是空话、那便是一个人见人厌的喷子了。

然则张衡作为御史大夫、议事堂宰相,焉能不知此理?

他将贪腐之风渲染到危殆社稷、亟需整饬的高度之后,接着对诸多河南郡官员逐一点评、俱有实例。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把柄让他抓住、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把柄泄露出来。

问题是官员本人虽然没有把柄,其子弟、家眷呢?

招摇军(原豳州军)郎将鱼赞生性凶残,曾令左右将士为其炙肉,碰上不中意,就用竹签刺瞎眼睛;有温酒而温度不合适者,立即割其舌,圣人宽宏雅量,因鱼赞曾有大功,不忍心治其死罪。然此人不感天恩、不思报国,在洛阳私钱泛滥、物价飞涨、人心浮动之时,令其长子用船只将军粮从关中运到东/京贩卖,牟取不法之利。得了钱财,鱼家子弟以一比百的比例,先后从伊阙县令元济、宜阳县令元岳手中兑换了大量私钱;尔后,再用劣质私钱去到颍川郡买来粮食,使大量私钱流入颍川,颍川上下一片哗然、一片恐慌。

门下舍人赵坤长子和次子性情顽劣、不思进取、专喜斗鸡走狗,才学平庸之至,在东/京国子监就学时人尽皆知。可他两个儿子竟然皆中明经,成了预备官员,朝野早有非议。而今,赵坤二子皆是私钱散布者,其手段与鱼氏子弟如出一辙。据他们交

待,私钱来自颍川荀氏,而荀氏是鱼氏私钱的受害者,荀氏为了将手中私钱抛售出去,补回一定损失,又将私钱运回洛阳,令名为荀衍的预备官员以一比二百的比例,卖给他所熟悉的赵氏子弟。

综合元济和元岳、鱼氏子弟、赵氏子弟、荀氏子弟的口供和账本,臣等发现私钱在易手期间,私钱成倍成倍的增长;可见这些人及其家族都铸了私钱,否则,他们哪有这么多私钱?私钱哪能扩张得这么迅猛?至于臣等抓捕到的彼等不法之徒,不过是替罪羔羊罢了。

一口气说完这组因果关系,张衡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借机缓和一下愤怒情绪。不过满朝文武的心却还悬在那儿,谁都看出他话还没有说完,可谁也不知道他下一个将要说谁。

至于张衡提到的这些人要么是小官小吏、要么是预备官员、要么是尚未出仕的官宦子弟,要找他们家族和长辈的毛病殊为不易。但是张衡现在所说种种,偏偏与这个人的家族、长辈都有莫大关系,足以作为家族和长辈参与铸私钱的证据。而他指向罪犯背后的长辈、家族的矛头,看似是个人猜测、空穴来风,但却是合情合理——

伪劣的私钱,事实上非常好铸,只要先把钱币样子拓印出来、做成模具,然后再次掺了大量钱、铅的铜汁倒入模具之中,等铜汁在模具里冷确变硬,就是一枚枚私钱了。

此法做出来的私钱,其纹路、重量、纯度、厚薄都不如官钱,如果一枚一枚来看,非常容易辩真假;但如果杂在官钱里购买大量物资的时候,交易的另一方由于钱多,自然不会一枚枚看,不看就中招了。做做小本生意的商贩、小店铺吃亏之处,则是使用者往往在他们最忙碌或光线不佳的时间段购物,人多一催促,他们也没有细细看钱,也吃亏了。

然而私钱的铸造方法虽然简单,但是由于技术、工艺、燃料火候都非常落后,使私钱产出效率、产能非常低。资本少的人即便有胆子开炉铸私钱,可是结果百分之百是不赚反亏本,再加上朝廷对铸私钱者采取发现一个诛一家五服三代受牵连之类的重惩。所以没有条件和资本的小商贩率先被踢出铸私钱行列;而中小世家虽然有铸私钱的条件,但他们既也无法保证产能、也不能保证是否赢利,他们亏本和严法面前,一般也不会不敢铸私钱。

将这两个群体踢出局以后,那么最后剩下的,无疑就是有条件、有权势、有矿场、有胆量的大世家大门阀和达官贵人了。至于所谓的大富商,其背后实则都是世家门阀和达官贵人,他们即便在某个方面犯罪、并且被朝廷查获,那也仅仅中是替死鬼而已。

这也是张衡说到可见这些人及其家族都铸了私钱时、与这些人有关的官员没有出来反驳的原因。

比起其他贪官污吏的长辈、族人,大殿内的元寿、元弘嗣、元文都早已听得脸色苍白、手软脚软、心跳如雷。

照张衡这么说来,那么私钱源头无疑便是元济、元岳了。而这两个人正是元家第三代子弟里的新秀、俊杰。

此二子天赋过人、才华横溢,深得家族器重和培养,然而他们虽然成才了,可是个人脾性、做事风格却与其他家族那些新锐子弟一样,拥有着身为世家门阀子弟的傲气、傲慢。

出仕至今,他们仍旧棱角分明、不够圆滑。平时虽然不会对其他人说三道四,可是他们骨子里始终瞧不起其他人,始终觉得其他人都是一事无成、平平平奇的庸才。

元寿和元弘嗣、元文都知道家族没有铸私钱,也相信元氏二子不敢背着家族铸私钱。

看这样子,元济和元岳绝对是遭人算计了。

终于,张衡铿锵有力的声音再度响起:已故莘达公郑译之子城皋郡公郑元琮、永安县男郑元珣,亦是私钱散播之源。

郑氏兄弟手中私钱源于东郡和襄城郡,他们将私钱运抵洛阳以后,协同河南郡丞崔林、功曹李征、法曹王礼、兵曹裴虔通、寿安县令独孤丛、桃林县令张乘、崇阳县令令狐宣、渑池县令刘士元等等不法官员,先后向不法商贩兜售私钱,接着又利用手中权力为不商商贩保驾护航。也正是有了这些不法官员作怪,私钱才能在短短数日时间内泛滥成灾,席卷了包括东/京在内的豫州、兖州!

张衡所说内容,没有任何夸夸其谈大道理、也没有一个华丽的词藻,他所说桩桩件件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涉及到的每个人都有确凿证据,虽然没有把过程详细说出,但他已然尽数写在奏疏之内。

说完这一组关系,张衡看了上面的杨广一眼,接道:圣人,此外,还有五条因果关系。其一、源头是右骁卫大将军、光禄大夫、郕国公李浑家,与之有关的,是……

够了!不要再说了!张衡还想再说,杨广已经暴跳如雷的打断了他。

杨广气得浑身发抖的站了起来,将案上奏疏、罪证狠狠地扫落在地,怒气冲天的向张衡说道:查,给朕查!一个都不许放过。

张衡拱手一礼:喏!

杨广努力平息了胸中怒火,大声问道:所说之人,证据可曾确凿?

张衡重重的说道:启禀圣人,据臣等多方取证,以及犯官和百姓指证,臣所说之人、所列之事,无一不实。

麻辣隔壁的,都这样子了,那你狗儿的还等什么、还犹豫什么?都他ning的给老子砍了。杨广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一下子又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他气得失去了理智,在朝堂之上出口成脏。

作为负责调查和审案者,张衡比杨广更了解那些狗官的作为,心中比杨广更恨、更想杀,可是当他一想到律法和审案流程,便犹豫着说道:可律法和流程……

老子是皇帝,老子说的话就是律法、就是流程,谁他ning的敢反对,老子砍了他。杨广说完,复又坐了下来,用一双充血的虎目瞪着下方文武,拍着案几问道:谁支持、谁反对?

大殿一片安静,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在此刻激怒这头暴跳如雷、择人而噬的大老虎。

沉默代表同意;没人说话,那就是没人反对!杨广说完,又大声向张衡吩咐道:大家都同意了,你先杀狗官平民怨,然后再审其从,审完再杀其从、抄其家!

要是你和李圆通不敢杀、怕得罪人,那就卫王上!

……杨集黑着脸、咬着牙,瞪着杨广:你狗儿的,当老子是狗哇?

老子若是狗子,你狗儿的,又是什么东西?

臣遵旨!就在杨集黑着脸之际,张衡郑重的接下了这项使命。

我张衡要是怕得罪人,那还当什么御史大夫?不就是杀一些待宰的罪犯么?***了,哪里用得着卫王他老人家?

萧瑀、杨恭仁、宇文化及何在?杨广拍着桌子,将廉政司三大首领、三大杀才的名字叫了出来。

臣在!萧瑀、杨恭仁、宇文化及闻声出列,他们一字排开,不约而同的拱手道:请圣人示下!

你三人带着廉政司上下,全力协助御史台、刑部做好此事!杨广大声吩咐道。

臣遵命!萧瑀、杨恭仁、宇文化及应了一声,面色凝重的走到张衡身前,默默的拱手一礼。

以后,我们廉政司听你老张的了。

你老张说杀谁、搞谁,我们就杀谁、搞谁。

张衡还了一礼,心中却是暗自叫苦不迭:在这三大杀才之中,老大萧瑀是杨集的老部下、老二杨恭仁是杨集的族侄,两人做事风格与杨集无异,他

们做事的风格就是把小事搞成大事、大事搞成天大之事,哪怕没事,也能搞出事来。

老三宇文化及则是臭名远扬的恶霸,圣人本着人尽其才的原则,将他安排进廉政司,当他进入以后,果真不负圣望、干得如鱼得水。

当这三人凑到一处,廉政司立刻成为一个犯官闻名色变、百姓赞不绝口的衙门了。

至于目前这桩事,本来已经变得非常简单、非常好办,然而有这三大恶魔参与之后,一定会、绝对会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

眼见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杨集已然彻底放心了。

老娘这个黑手在玩资本一道,终究还是那么出神入化、还是那么令人放心。

她挑起的这起事件其实就是在炒股,主要是利用人类的贪婪之心来操作,她只需开一个头,那些贪婪之人眼见有利可图,便纷纷进入私钱场中。

她把私钱股炒火之后,立刻套现撤资,带着赚到的钱跑得无影无踪、无迹可遁。然而这些犯官和不法商贩还傻乎乎、乐呵呵地加注。

因为贪婪而加注的结果,自然都被套死了;这里的死,是真的死;而且死的,还不止是他们自己。

时至今日,他们欲待后悔,却也无药可吃了。

。。。。。

须臾,杨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面色冷然的向苏威问责:苏右仆射,你监管尚书省吏部、民部、礼部,然而吏部主管的中枢和地方,却为贪官污吏充塞,处处贪渎成风、横行不法,你告诉朕,这是何故?

圣人,臣等识人不明、用人不察、监督不力;致吏治败坏,贪官污吏横行,难辞其咎。苏威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无论自己怎么辩解都无法改变,若是为自己朝廷狡辩,只会火上加油、令圣人怒火高涨,于是直接承认己过。

眼见杨广因此变得神情稍微缓和一些,苏威将心中腹案说了出来:自圣人登基以来,朝廷上下谨遵圣命,年年自上而下的反腐反贪,年年努力刷新吏治、严惩贪官污吏,并取得斐然成效。臣等以为各级官员慑于律法之严、惩罚之重,不敢上下其手,然人类贪婪之天性,致使许多人抱着侥幸之心,铤而走险,由此也可见,吏治犹如沉疴痼疾,需要积年累月用药施针,方能缓解。

杨广对苏威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向吏部尚书牛弘冷声问道:牛卿,你的看法又是什么?

牛弘闻声出列,拱手道:圣人,朝廷平息汉王之乱后,对并州大总管府五十余郡进行了全面彻查,之后,朝廷又年年反腐反贪,虽然每一次都是成效斐然、缉捕大量贪官污吏。然而换上这些官员几乎都是仓促上任,其操守无法得到保证;当他们离开朝廷视线,便开始铤而走险了,其所作所为、其恶劣之处,尤胜之前的贪官污吏。由此也可见,朝廷哪怕再换他人,最后还会沦为贪官污吏!

依牛卿之见,理当如何为好?杨广默默的点了点头,人性这种东西,谁也把控不了;一个人现在也许十分清廉,但随着环境、时间、地位的变化,此人以后未必还是如此清廉,其是否一生清廉,只有等他死了以后,才能判定。

然,死人是不能治理地方的。

圣人,老臣以前以为清廉操守当为选官头等大事,然老臣忽略了人心、忽略了世态变迁。光靠道德和自觉是约束不了人的。牛弘叹息一声,苦笑道:为今之计,朝廷只能不断完善律法、加大监督力度,同时加派御史巡按地方,接受百姓举报……另外,老臣建议彻查铸钱案、倒卖官粮案之时,除了对涉案犯官加以严惩之外,还要对其长辈和兄弟进行问责。

杨广听得双眼一亮,故作沉吟的问道:如何问责?

子弟犯罪,其亲

眷享受到了其犯罪之利,所以这些人亦有不可推卸之责!牛弘说道:有鉴于此,臣建议朝廷对其父辈、同辈、子侄辈施以降职罚金处分;至于降职和罚金多少,皆由其子弟罪责大小决定。与此同时,还要张榜公示……非如此,不能震慑宵小、涤荡风气!

殿中文武心头一片凛然。

此法并不新颖,只因凉州早已大行其事,而且成效非常好。然一州与一国,终究是不同的。若是杨广批准了牛弘的建议,那么日后就会在整个天下执行了。

若是自家子弟犯罪,自己也将受到严惩!

准奏!杨广早就想这么干了,但缺乏的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契机。

此时,正当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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