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文睁开眼，起身，伸展了一番昨夜蜷缩了一整晚的身体，把身上盖着的被单放回迪伦的铺盖边。
“别出去，你会死的。”迪伦蓦然睁开眼，那绕着眼眶一周的黑眼圈显示着他昨晚并没睡好。
“我必须出去的。”文轻声而坚定。
“不，等等，建议走前听个小故事吗？毕竟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迪伦勉强的笑道。
“你说吧！五分钟。”
“放心，很短，很快。”
“从前，贫民窟里有一对夫妇，他们生了一个又懒惰又不听话的孩子，对这个孩子动辄打骂。孩子长大了，那个孩子也并不喜欢他的父母，甚至厌倦，离家出走。直到有一天，夫妇两耗尽半辈子攒下的积蓄，把那个一直厌恶他们的孩子送进城里。”迪伦的眼中闪现着泪光，却始终没掉出来。
“孩子想追出城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个可能是一辈子都只有一次的机会给他。”迪伦的语气突然变得激动。
“他也是愚蠢的这么去做，完全没考虑别人的后果。你知道结局是什么吗？”迪伦抓住文的衣领，双眼瞪着文，“那个对他动辄打骂的父亲为了保护他安全返回城里，在他面前被打断了一只手；一直嫌弃他的母亲被打破了头。
你知道吗？那个蠢货就因为他幼稚的举动，差点害死了他的父母。”
迪伦的手越抓越紧，几乎要把文的衣领扯碎。
“谢谢，我必须回去。”文没有去做评价，只是面无表情的又说了一遍。
“你这个自私鬼，你会让你家人做出的一切努力都化成笑谈。滚！滚得越远越好。”迪伦朝着文的胸口打了一拳，近乎怒吼。
文理了理被弄皱的衣领口，走了。
“你会后悔的。”迪伦蜷缩在被子中，抱成一团。
“没见过残酷现实的幼稚鬼而已。”袁鹏眯着眼，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说谁。
“迪伦，你已经进城了，你要是还想把父母接进来的的话就不要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关也醒过来，可能是被吵醒的，但也还是做出老大哥的姿态去呵斥鼓励。
石家两兄弟依旧睡得不动如山，还能听到轻微的呼噜声。
天还是微微亮。
路上，已经出现了零零散散、穿着背心短袖出来跑步的人。也有些大爷大妈在空地上打着慢悠悠，奇怪的拳法。
文找了个空地，做了一套他天天都重复的奇葩晨练动作，在一群大爷大妈中，也不那么显得突兀。
“小伙子，第一次看到你啊，这是新出的保健操么！”有热心的大爷被文这套晨练动作吸引过来。
文手脚没停，因为对方看起来和老头子差不多年纪的缘故，文没摆出那张冷漠脸，反而温和的笑着解释：“就是自己瞎琢磨的。”
大爷刚晨练完，白背心上还透着汗，也不着急走，就在一旁休息，顺便看看。
“大爷，我还有事，先走了。”文动作收尾，吐出口浊气，和旁边的大爷打了声招呼，匆匆走了。
大爷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是劳碌命！
……
城卫军的士兵小哥曾建议他不要出城。这次是刚认识不到一天的迪伦给他讲了个故事，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可能就是迪伦自己。
不出城，这是不可能的。哪怕他在入城之前就事先知道，他也不会改变。
老头子还在家里等着他呢！要是他没回去，老头子又那么老了，家里的杂务已经做不动了，也没力气出门赚钱，以后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会不会又走丢了。
“家里没了他可不行！”文目光坚定。
经过城门口，没见着军官大叔，那天的士兵小哥也没看见。
陌生面孔的士兵只是冷眼看着文，不搭理，不交谈，出城并不需要检查。
“你们猜他能坚持多久？我赌五分钟，五十星币。”
“一分钟，一百星币，不能再久了。”
“哈哈，我大胆预测一波，这么自信，绝对有点本事，十分钟，一百星币。”
“还是个小屁孩，自信个屁，我看他自己都不清楚将面对什么，一分半，两百星币。”
……
城卫军士兵们，悄悄发起赌局，这也是他们在这守城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文并未走出多远，甚至还没离开守门士兵的视线。
“就是他，前不久才入城的临时居民，我绝对不会记错。”一个尖嘴猴腮，骨瘦如柴的人说道。
“狗子，去试下。”一个由难民组成的三人团伙正蹲在城门不远处。
三人团伙中跑出来一个人，笔直的朝文冲来。
近了，近了，自己最先下手，虽然可能有些风险，但屁大点的孩子而已。他也是那天看见文交钱入城的难民之一，这小孩绝对不可能是正式居民。
所以只要他能第一时间夺取这小屁孩身上的临时居住证，然后再跑的足够快，只要能在其他人追上来之前跑到城门口，就安全了。
“小子，老实点，你的钱我不要，把你的临时居民证交出来，我就放你一马。”汉子掩着自己藏在怀里的西瓜刀，近前来时，刻意亮了亮刀面，在他想来，一把西瓜刀，已经足够把眼前的小屁孩吓尿。
这就是出城的风险吗？不会只有这么点的。
城外的难民堆里，不少人已经起身，关注着这边。
“妈的，非逼老子宰了你。”见文不理会他，汉子也不藏了，直接抽出自己怀中的西瓜刀。
“给老子快点死，别耽误老子进城。”
一把磨得锃亮的西瓜刀朝文劈来。
汉子猜对了，守卫军并没有开枪，临时居民出城后是不受保护的，身份确定无疑。这是他的机会，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机会。
看着眼前这个矮小瘦弱的小屁孩不慌不忙，反应迟钝，汉子仿佛已经见到了他进城的曙光。
一拳，汉子的腹部内凹，又趁着汉子脑袋前倾，一手抹过汉子的脖颈。
怎么可能？
汉子瞪大眼珠，手里的西瓜刀掉在地上，双手捂住喉咙，倒地。
他的机会溜走了，也再没机会有下一次。地上，只留下那面朝天的死鱼眼，还有那喷洒在空中揭示开幕的血花。
文平静面无表情。
若说入城前，他是带着快存够钱的喜悦，带着满腔希望。那出城的这一刻，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沉重，一直努力平复着的暴虐火球，宛如被一根针刺破了。
“哦豁，厉害，看走眼了，我现在撤注行不行？”那名押注一分钟的士兵急眼了。
“滚蛋！买定离手懂不懂。”
“哈哈哈，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十分钟，绝对没跑了。”
城卫军们插科打诨，看着热闹。
城卫军没反应，确定了，他只是临时居民，抢他丫的。
这一刻，所有城外关注着这边的难民，都不可抑制的升起了贪婪的念头。
这是入城的机会，这是天堂的门票。
汉子的倒下犹如一条导火索，一个冲锋进攻的号角。
原本在观望的，掩藏在阴影角落里的，纷纷跳了出来。
细数一下，多人的小团伙就不下五个，而紧随其后的还有那数量众多的独狼。
文看着这群鬣狗们，眼中浮出血丝，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笑了。
原来，一直徘徊在城门口的难民们为的就是这一刻啊。
短兵相接，场面乱成一团，文凭借着自己矮小身材的优势在汹汹的人群中左突右闪。
不时有人倒下，被践踏成肉泥，连着那肮脏破碎的衣物被踩进黑泥当中。
没有人逃跑，没有人抱头认输。
同样是一盘散沙，与贫民窟内的那群小混混相比，这群人更凶恶，更不畏死。
不过想想，那城墙上每天新出现的焦炭，就能知道这群人该多么的疯狂。
“我要进城里。”有人狰狞的嘶喊，甚至一刀捅了挡在自己身前那人的后背。
这里没有同伴，没有朋友，都是阻碍进入那繁华城市的敌人。
今天，只有一个人能入城！
文嘴角留着血，背脊被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隐隐能看见血肉下的白骨。就算他比大多数人更敏捷，体型更占优势，也不可能避开每一道疯狗般的袭击。
他笑的更肆意了，摸了摸肚皮。城里的东西太贵了，他舍不得，所以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只想着早早的回去，免得老头子担心，现在倒是有些饿了。
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神情亢奋，宛如红了眼的禽兽。
手中的小刀刺入一人的腹部，一转一挑。出来时，刀尖刺着一块鲜肉，往嘴边一松，如吃刺身般轻巧的送入嘴里。
他杀不了所有人，只能搬出曾经有效的老办法。
些许骚乱，这群鬣狗们终于出现悸动的情绪，但这还阻止不了他们入城的渴望。
这是一次机会，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打倒眼前这个人，就能进城，成为人上人，有吃有喝，再也不用为肚子发愁，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不用害怕闭上眼就再也看不到明天。
进城，谁也不能阻挡！
文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只是转眼，已成了一个红色血人。身上的颜料有自己的，也有其他人的。
他现在还有两个选择：继续厮杀下去，直到围攻他的人被他击败，或者最后是他倒下；
另一个就是逃到城门口，这一段距离并不远，他再付出些伤势就能做到。回到那里，在城卫军的威慑下，这群人不敢再追。
但后一条选择就意味着他在成为这座城市的正式居民之前，再也不可能踏出这城门半步。
退了一次，这群鬣狗们就会让他退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直到文被抢夺了临时居民证或不再出城为止。
而这个期限是十年！
十年后，老头子还在吗？
这个小屁孩就快坚持不住了，我一定要进城，我一定要过上那花花世界，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一人拿刀疯狂地戳向文的心脏，文灵巧的一避，躲过要害，但胸前仍不可避免的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文握着小刀，轻巧的往前一推，扎入那人的心脏，然后快速抽刀，动作熟练地让人胆寒。
一个接一个，攻击接踵而来，仿佛永远不会停下。
不知不觉，文的视线宛若被红纱蒙了眼，四面而来的攻击变得零零散散。
文用尽力气向前刺出一刀，已没有多余的体力去止住向前的惯性，刀子带着手进了一个热乎乎的地方。
终于安静了！
“死了吗？”
零星还能站着的难民看着这个怪物般的少年倒下，贪婪重新浮上眼球。
尸堆里动了一下，那个怪物又起来了，刀叉上插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宛如那是恶魔的晚餐。
贪婪的血液被冻住，恐惧，胆寒！
剩下的几只鬣狗们一哄而散，他们不要做那恶魔餐桌上的食物。
大口大口的喘气，文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刀叉上好像插着吃得，下意识咬了一口。
呸呸呸！
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