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听了雪遇的话,老者良久不语。神色变得十分凝重,也显出了几分沉重。明显地能看出来,他既是震惊,也有些许忧虑。

雪遇说:“爷爷,您知不知道,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跟我究竟有没有关系?”

老者抬眼看定了雪遇:“雪遇,你说呢?”

“我说——,”雪遇不假思索地说了下去:“相像的人肯定不少,但是,一模一样,让家里人都认错了的,笃定不是太多。据我所知,只有双胞胎才能长得一模一样,比如说春雨和小雨。”

“那你觉得,那个人跟你是双胞胎了?”

雪遇点点头:“对,爷爷,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老者不置可否,只是长出了一口气:“雪遇啊,且不要管他跟你有无血缘关系,他现身了,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说明事情,爷爷?”

老者咳嗽几声,微微一笑,说道:“爷爷的仇家,离得是越来越近了,几乎就在我们的眼前了!”

顿时,雪遇的全身都绷紧了:“爷爷,他们把春雨骗走了,那小雨呢,他们会不会对小雨下手?!”

老者轻轻地摇摇头:“不会,他们主要的心思是要对付我,小雨于他们用处不大,按说不会打她的主意的。”

“那春雨呢,春雨跟小雨还不是一样的,他们就没有放过她。”

“春雨是自己撞上去的。只要小雨不自己去撞,应该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她住在秦爷爷家里,应该没有大碍。”

雪遇到爷爷身边坐下:“爷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到哪里去找春雨呢?她会不会遭遇不测?我担心的,是春雨脾性太犟,要是知道了那个人不是我,肯定要跟他吵闹起来,万一被他——”

“我以为,他们想的,是要利用春雨达到他们的目的,而不会轻易地伤害于她,所以说,她暂时是安全无虞的。我们不用过分地为她担心。只是将来——”

“将来怎么样,爷爷?”

“将来是失去事情就不好说了。总之吧,雪遇,他们早晚会打上门来的!”

“不能白白地等着,让他们欺负到头上来!”

老者一笑:“雪遇,加紧练功,其他的,暂不另做打算。我们就在这里,以逸待劳,以静待动,静候他们打上门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时候,再来见个高低,看最后到底鹿死谁手!”

“爷爷,只是我还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雪遇又说:“我存了一些钱,算起来能买到手一把宝剑了,就是不知道去哪儿才能买到一把好剑。”

老者看着雪遇,心里司似乎在动着什么念头。他沉吟一阵,说话了:“雪遇,宝剑先不用买,到时候,你会有趁手的兵器的。不过——”,他语气一转:“还要容我再好生地想一想,权衡一下利弊,再作决断。”

雪遇心中亮起了一束光来,试探地问道:“爷爷,您手中就有一把好剑?”

老者一笑,摊开双手:“雪遇,爷爷的家底子全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一丝一毫也没有瞒过你,你几时看见了我手中有一把好剑?”

雪遇一想,确如爷爷所说,在爷爷身边长到了十六岁,别说是一把好剑,就是一把真的用生铁铸成的剑器都没有见到过。毋庸置疑,爷爷武功高强,非庸碌之辈,可是为什么他手上从来也没有一样称手的兵器。莫非就是因为他没有一样得用的利剑,不能跟仇家对垒,才不得不进深山老林里避祸的吗?从爷爷的话里,可以听出来爷爷的仇家是一伙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又是为了什么,紧紧地追着爷爷不放呢?其中一定有一段曲折繁复的恩怨情仇。要等到什么时候,爷爷才肯把其中的缘由详详细细地讲给他听呢?还有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自己的双生兄弟?越想越是心绪不宁,干脆取了木剑,在洞里习练起来。木剑轻飘飘的,越来越觉得使不出劲来。雪遇梦寐以求的,就是手上能有一把真正的宝剑,哪怕是生铁打成的也聊胜于无。

爷爷在一旁看着雪遇练剑:“雪遇,剑出手时,要狠,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好像就是拿不出狠劲来!”

雪遇腾身而起,咬紧牙关,把木剑刺向了一块石头,他以为木剑会就此折断,谁知它只是弯了一弯,就恢复了原状。雪遇再次跃起,用了更大的劲头,出手刺向石头,木剑仍然是略微地弯了一下。雪遇觉得,爷爷的眼睛里一定是充满了失望,他不敢看爷爷,暗地里攒足了劲头,准备再来一下,这一下,一定要让爷爷刮目相看。他才拉开了架势,却听见爷爷喊道:“雪遇,等等!”

雪遇收了势,看向爷爷:“爷爷,做什么?”

“把剑给我。”

爷爷要再一次亮出身手,为雪遇当面指点,雪遇自然是求之不得,赶紧把木剑双手奉给了爷爷。老者拿剑在手,掂量了几下:“唔,看来是轻了些,不称手。不过,雪遇,我有一言,你当谨记:不论是何种兵器,皆是为人所用。用它的人有什么样的心性,就必定在它身上显露出来。雪遇,你且仔细地看看,等爷爷舞完剑之后,你给出一个一字评论,我看贴切不贴切。”

“好的。”

“雪遇,你看好了!”

老者持剑在手,略略作势之后,快而猛地出手刺向前方,雪遇还没有看清他是如何转身的,老者已经一个转腾,转到了后方,猛一出脚,又是一剑刺了出来,而后,他又抽、削、切、砍,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紧接着,老者像是被触动了身上的机关,他加快了动作,木剑在空中飞舞,“呼呼”作响。一把剑在雪遇眼中又变成了无数把剑,爷爷也仿佛幻化出了无数个影子,雪遇简直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爷爷的面目一时在前,一时在后,恍惚中,洞中好似出现了众多的端木长林,展挪腾跃,忽上忽下,雪遇看得眼花缭乱,身不由己地追着爷爷在洞中飞腾。他只恨眼睛不够用,不能看清爷爷的套路。围着爷爷转了几个圈之后,他总算是摸到了爷爷剑术的门道。

一个飞旋之后,老者落地收势。他略略地有点儿气喘,雪遇赶紧过去扶着他坐下,取来汗巾给他擦汗。爷爷叹道:“唉,只练了这么一会儿,竟然有些气急了。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雪遇又捧来了一碗水:“爷爷,喝口水。”

老者喝了两口,大概是喝得急了些,咳嗽起来。雪遇急忙给他捶背,老者才渐渐地止住了嗽声。他问道:“雪遇,让你给我点评出一个字来,你想好了吗?”

雪遇说:“爷爷,我想出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快,猛!”

老者“呵呵”一笑:“雪遇啊,过奖了。其实,我知道我自己的本事,要用四个字才能概括出来,即是:快而不猛,迅而不刚。毕竟是上了点年纪,有点力不从心,不得不用这四个字来品评自家了。”

“爷爷,您天天看我习剑,想必您对我心里也是早有点评了。”

“确实是有了。”

“那爷爷您快些告诉我吧,是哪里不足?我也好及时地更正。”

老者沉吟地说:“雪遇,你习练这么久,我也看了这么久,对于你的剑术,心里确实是有了一些底了。但是,绝非全都是不足之处。我想了好久,没有对你明言,也是在寻找把你的短处变为长处的办法。其实我也知道你心里着急,想要早日成为强手。但是,这个目的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的,要下苦功自不必说,其实巧功夫更为要紧。”

“爷爷说得是。”

“那么,雪遇,你来给自己的剑术下个品评吧,也只用一个字。”

“我吗?”雪遇斟酌了许久,选了好几个字,都觉得不适当,有的过于自谦,有的则有自诩之嫌。他抠抠头皮,又抹抹额头,咬了嘴唇,又摸摸鼻尖,搜尽枯肠,却想不出一个适当的字来。

老者笑问:“雪遇,怎样,想不出来?”

雪遇老实地承认了:“爷爷,我真的想不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雪遇,还是爷爷来告诉你吧,你的剑术,虽然‘快’,但是,却少了‘猛’字,带了几分‘柔’气。当然,还不能用一个‘柔’字来品评,我只能说出一个‘轻’字来。”

雪遇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原来爷爷您早就看出来了啊,我一直还以为您没有发见我这个要命的弱点哩。”

“爷爷的眼睛是干什么用的,哪里会看不出来哩。”

雪遇急迫地说:“爷爷,我自己也知道,无论怎么用力,我的出手总是显得很弱,有使不出劲的感觉。我也苦恼得很,甚至于起了一个念头:像我这样的人,怕是练不出来了,白费了爷爷您在我身上下的功夫。”

“雪遇,忒看轻自己了!”

“您给我指一条路,我怎么才能刚得起来。‘轻’、‘柔’多是形容女子的词句,却落到了我头上,我简直是无地自容了。”

老者按着雪遇的肩膀,让他坐下:“轻、柔并非是坏事,雪遇,就是要看你怎么样来用它了。”

雪遇不解地问道:“怎么用它?我想不出来,要是真的面对强敌,轻、柔岂能破敌,只怕是要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雪遇,你难道忘了那四个字了:以柔克刚!”

雪遇眼里闪过了一道光亮:“以柔克刚?”

“对呀,强敌来势汹汹,你不正面与他抗衡,而是以轻以柔,避过他的锋头,他一击不中,二击再落空,三击又被你闪过。此时,他必然懈怠下来,或者是对你轻看了。你再继续与他缠磨,说是‘挑逗’亦可,等他锋芒耗尽,体力耗尽,那时,你再发功,一出手,便可致胜,这便是以柔克刚的妙处了。”

雪遇边听边频频点头:“爷爷,其实当时我发现了自己的这个弱点,也有了这个想法,不过,却不知道怎么样利用起来。您今天一说,才知道爷爷早就为我打算了。这一下,我也更有信心了,相信我自己一定能把剑术学好,练好。”

“要做到以柔克刚,只习剑术还不能精深,你还要把轻功再加功力。”他看着雪遇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也知道,小雨和春雨是吃虎奶长大的,你呢,是一只鹿妈妈养大了你。”

雪遇又惊又喜,爷爷终于把关于自己的事情讲了出来,这才是开始,以后,他可能讲得更多,至于那个在万古镇出现的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早晚也会知道他的底细。雪遇心里隐约地觉得,他一定跟自己有亲密的关系,抑或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抑或是像小雨和春雨一样,是一对双胞胎。他早就知道,爷爷身上藏了许多的秘密,现在他更有了一个发现:自己身上可能也同样有着曲折的故事。

“当年我遇见你时,是在一个大雪天,天地间一遍白茫茫。我单身一人,下山去万古镇卖草药,其时,我已经在羊肠盘上住了十多年了。卖了草药,回来时行到了武陵山下,抬眼看见大山的雄伟峻峭,丛林茫茫,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暗中佩服自己真是好眼力。唯一可惜的是孤身一人,只有山中走兽为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正踏着积雪上山,在一块巨石之下的草丛里发现了你,睡在襁褓之中,“呱呱”地啼哭。我打开襁褓,你立刻停止了哭叫,嘻开嘴巴,对着我一笑。我心中不由得怦然一动,这不是老天为了给我解除独居之寂寞,特意给我送来的一个小伙伴么!”

雪遇听得呆了:“爷爷,怨不得你给我取名叫做雪遇。原来您真的是在大雪天收留了我。”

老者点点头,继续说下去:“我当即抱着你上了羊肠盘。回到了我们的草舍之中。你那时不过半岁,饿得‘哇哇’大哭。我别无办法,只得抱着你到密林中去,想射杀一只野物,用它的血给你充饥。恰好遇见一只小鹿从身边跑过,我弯弓搭箭,正要射出去,突然,一只母鹿从密林中跳了出来,把小鹿一下子拱开,自己跪在了我的面前,眼里流出泪来,好像是在恳求我放过小鹿。我心生恻隐,便问道:你能给这个孩子喂奶么?它点点头,我就把你送到了母鹿跟前,你像是闻见了奶香,停止了哭闹,一张小嘴凑到了母鹿的肚腹下面,吃得“滋滋”有声。”

雪遇听得入迷:“后来呢,爷爷?”

“后来么,我就每天两次,抱你到那遍林子里去找你的鹿妈妈,它也准时来到,让你吃它的奶,直到你打饱嗝了,它才带着小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后来呢?”

“后来,你就长大了,也就断奶了。”

“那我的鹿妈妈呢?”

“最后一次喂完了奶,它亲了亲你,又跪着对我行礼,然后,带着它的小鹿,走进密林里去了。”

“您再也没有看见过它?”

“没有。”老者的眼睛带着沉迷,已是深深地陷入了回忆之中:“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杀死过山上的野物,有时候断了粮,我宁可饿着,也没有打过它们的主意。人与野物,同是一条性命,同是生活在天地之间,为了自己活命,而要夺取它们的性命,冥冥之中,上天定然饶不过违悖了天理道义之人!”

雪遇低声地说:“好想见见我的鹿妈妈,谢谢它的养育之恩。”

老者说:“雪遇,你的轻、柔,还有善良的心性,就是拜鹿妈妈所赐。也许,你终身将受用无穷。只是,你想要见到它,可能已经不行了。”

“为什么呢,爷爷?”

“鹿的寿命短啊,可能它早已经不在世上了。雪遇,在心里头记着它吧。”

雪遇默默地点头。

“你虽然身体轻捷,却还没有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雪遇,你拜我为师,习练剑术,我再给你找一位师傅,你跟着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把轻捷的功夫再向上提升,精练的剑术加上轻捷的身姿,雪遇,你就称得上是高手了!”

“爷爷,我愿意再拜一位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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