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很快就敛起笑容，揉着麻木的手臂，问道：“你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来看你呀，一直为你担心难过，你难道不知道？”颐安同情地看着春雨，问道：“很难受吧？”
春雨捏起拳头，捶打着双腿：“你说呢，想死，可是又死不了。要是能动的话，我早就一头撞到墙壁上去了。”
“春雨——，”
颐安欲言又止，春雨瞟了他一眼，眼睛看向门外，问道道：“是他叫你来劝我的吧？”
颐安没有回答她的问话，避开了她的目光，王顾左右而言他：“春雨，你饿不饿？十几天没有吃饭了，一定饿坏了吧？”
“我不饿，奇怪得很，十几天不吃不喝，我却不知道饥渴。脑子里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迷迷糊糊地看见了好多人。好几次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可是，睁开眼睛一看，还挂在墙上，一动也不动。”
颐安抢过话头来：“春雨，一定是爷爷心怀恻隐，不忍心让你丢了性命，所以这么多天过去，你不吃不喝也不得丧命。”
春雨轻蔑地说：“照你说来，我还应该谢谢他的不杀之恩咯！”
颐安问道：“春雨，你难道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你的爷爷和雪遇哥哥了么？”
“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
“如果你真的想，就照我刚才说的办。”
“叫我向你的爷爷低头？”
“并不是低头，而是改变心性，不要这么强硬，哪怕是暂时地服一下软，也好啊。有人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觉得这简直是至理名言，他一定是经过了痛苦的经历，才悟出了如此精深的道理。”
春雨摇摇头：“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
“我怎么想得简单了？”
“你以为你爷爷会相信我已经革新洗面了？他留着我的一条命，是因为他还没有死心。找不到我爷爷，他别无办法，只能是寄希望于我，以为有一天我会回心转意，带着他去找我的爷爷。我一服软，他必定立刻旧话重提，逼迫我做这件事情，那我情愿永远都被他定在墙上，直至变成枯骨。”
情急之下，颐安伸手去捂春雨的嘴巴：“不许你这么说！”
春雨挡开了颐安的手：“你是我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不许我说话？！”
颐安脸红了：“春雨，现在，在千竹苑里，只有我是能够帮到你的人，也只有我，才愿意出手帮助你。”
春雨眼里浮起了泪光：“是呀，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陷身在嗜血的虎豹狼虫群之中，呼天不应，哭地不灵，孤立无助，也只有把一个稍稍有点良心的坏种当成一根救命稻草了。”
“春雨，我不是坏种——”
“伍婆婆曾经跟我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着你爷爷长到这么大，虽说不是很坏，但是，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春雨，随便你怎么说，好也罢坏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你安好，不受苦，不受罪。”
春雨却说：“唉，说起伍婆婆，我倒是想她了，她要是还在就好了。除了爷爷和雪遇哥，我最想的，就是她了！”
“不是你把她赶走的吗，春雨。”
春雨不屑地一笑：“颐安，你什么都不懂，跟着他，你没有学得太坏，但是，也没有学到他那么多的心计，什么心眼，脑子里装的是一盆浆糊。一个男子汉，有时候还不如我哩。不过这样也好，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颐安不由得心中窃喜，鼓起勇气问道：“春雨，你说你喜欢我？”
春雨一笑：“你看你，连话里的意思都听不明白，我说的是，我喜欢你这个懵懵懂懂的样儿，没说喜欢你这个人。”
颐安百思不得其解：“我想不明白春雨你是什么意思，我这个人，跟我这个样儿不是一回事嘛，怎么会只喜欢我的样儿又不喜欢我这个人呢？！”
春雨不想跟他解释清楚：“算了，你绕不过这个弯子，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了。越说你还越糊涂。”
“好吧，不说就算了。春雨，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春雨一把扯下了缠在额头上的一块布条：“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还是要谢谢你，不是你天天给我换药，在墙上挂这么十几天，可能早就烂到骨头了。”
“我看看。”
春雨抬起手臂，又一次挡开了颐安的手：“伍婆婆说的，男女授受不亲，给你讲过多吃了，怎么不长记性！”
“互相之间不亲近的男女授受不亲，亲近的，就是授受有亲了。”
春雨忍俊不禁地绽开了一丝笑容：“你还会给自己找理由哦。”她正色道：“既然你如此说，那你再问你一次，如果我跟你爷爷横刀相向，要拿对方的性命，你帮我，还是帮你的爷爷？！”
“春雨，记得上回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了，你必须再回答我一次。你好生想清楚，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迟。”
颐安沉思默想一阵，抬起头来，他说：“想来想去，我还是只有像上回那样回答你。春雨，你和我爷爷，都是我的至爱之人，我不能帮一个去害另一个，天理良心，都不容许我这么做。”
“同等对待，也不分对错？”
颐安皱起了眉头：“哪个对，哪个错，实在是难以区分。”
“事实其实就摆在你面前的，只是你不肯面对罢了！”
“什么事实？”
“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要害人，整人，不惜一切手段去追杀，去逼迫别人，难道在你眼中就是君子作为？”
颐安埋头想着心事，过了许久，他才讷讷地说：“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也是有他的原因的。”
“你的意思是，他是对的？”
“春雨，我并没有那么说我只是说，爷爷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们不能理会罢了。”
春雨凄然一笑：“颐安，你既然如此说，我们之间也就无话可说了！”
“春雨——”
“颐安，不要再作解释了。其实我也知道，我逼迫你跟上仙反目，对你是不公道的。知恩图报，是人之常情。上仙于你有大恩，把你养大成人，他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你报答他，才是正理。如果你与他反目成仇，终将被世人所不齿。”
颐安连连点头：“春雨，你能这么想，我太欣慰了。”
“反过来说，我的命也是我爷爷给的，没有他，我和姐姐必定是冻毙于风雨。我用我的性命来报答我的爷爷，是不是也是理所当然？”
颐安的咳咳咳说，只能是频频点头。
“我体谅了你，你也体谅了我，这样一来，我们彼此之间也就无可指责，也就心心相通了。”
颐安点头称是：“春雨，你说得太好了！”
“我们既然已经是心心相通，那就不能逼迫对方去做他不情愿做的事情！”
颐安的神情骤然一变：“春雨，我没有逼迫你——，春雨，我是一遍好心来劝你，希望你能听得进去，哪怕是装一下也好啊。等到爷爷他们也像我们一样，彼此间消除了误解，彼此间没有了龃龉，不就化干戈为玉帛了么！”
春雨无奈地摇头：“颐安，你相信有这一天？”
颐安信心十足，肯定地点头：“当然相信。”
“你好天真！”
“春雨，不是我天真。我们涉世不深，尚能悟出这个道理来，爷爷他们饱经风霜，历尽沧桑，道理懂得比我们更深，我不信他们会固执己见，不知变通，抱着彼此间的仇恨终老一身。”
“颐安，看来你把有的人想得太好了！”
“谁，你是说我爷爷？”
春雨重重地点头。
“春雨，你把他想得太坏了！”
“不是我想得太坏，是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春雨，原谅我说实话，有些事情，你完全不知晓。爷爷他有苦衷。他也愿意平和地解决争端，可是，是你的爷爷太不近人情了。”
“住口！”春雨厉声呵斥道：“你爷爷步步紧逼，我爷爷唯有退让，一忍再忍，一让再让，重来没有与他刀剑相向，杀个你死我活，这，还不近人情？”
“恕我直言，春雨，这段时间，我也看到了许多，你爷爷他根本没有力量跟我爷爷对垒，因此，只有一再地退让。”
春雨听不下去了，指着门，对颐安厉声说：“你快些走出去，我们之间也就无话可说了！”
颐安还想挽回：“春雨，我们不说这个了，一说你就要生气，好不容容易才见到你，我也不想惹得你不高兴。”
春雨眨眨眼睛，似乎有所思虑。很快，她也敛起了怒容：“好吧。我一个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好不容易才有个人来陪我说话，我也不愿意让你不高兴。不过，有件事求你——”
“什么事，你说，春雨，能办得到的，我不遗余力。”
春雨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突然堆起了灿烂的笑容：“颐安，我问你，如果我不顺从你爷爷，你以为，我能活着从千竹苑出去么？”
颐安自然是心知肚明，他沉下来，缓缓地摇摇头。
“我不顺从他，你爷爷能放过我吗？”
颐安沉思一阵，依然摇头。
这时，屋外响起了一阵咳嗽声，春雨看向了窗户：“听见了吧，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催你了！”
颐安有些急了：“那你要我怎么办呢，春雨，我怎么才能帮你，怎么样才能救你出苦海，要是我死了，能使你脱身出去，我绝对不会有丝毫迟疑！”
“不是你死，是我死！”
“你死？”
“对，就是我死！”
颐安惊骇得连连倒退：“春雨，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我必须死！”
颐安还以为春雨要碰墙求死，闪电一般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春雨，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不能看着你死！”
春雨抬起头来，看着颐安，平静地说：“是，你是不能看着我死，你要亲自动手，亲手杀了我。”
“不不，不，我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