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元乾带着些许不了然,慨然说道:“为了助力师兄成就功业,我和上仙师兄可以说是不遗余力。怎么,绿英儿刚刚才把师兄亟需的东西搞到了手,师兄就要过河拆桥了,翻脸不认账了么?!”

上仙阻止元乾再说下去:“元非是个明白人,心思缜密不下于你我,只要是通晓了事理,我是深信不疑,他必定会跟我们扣起手来,我们同心协力,来一个翻天覆地,乾坤挪移,圆梦只在早迟而已。”

元非若有所思:“我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天下是个再好不过的好玩意儿,世上人人垂涎三尺,可是——,”他抬眼看看上仙和元乾:“就凭我们这三个土都埋到了颈项的老头儿,还加上一个疯疯癫癫的绿英儿,拿什么去跟人争天下?朝廷兵多将广,据说兵员有数百万之众,一人吐一口吐沫,就把我们几个冲到海里去了。”

元乾说:“此话倒是不假。可是,元非师兄你知不知道,有个地方,兵将如果全部汇集起来,可能是朝廷兵将的几百倍之多!而且,他们骁勇非常,天下可能还没有那支兵马足以与他们对垒!”

“那支兵马?怎么从前并没有耳闻?”

上仙和元乾对看一眼,上仙问道:“元非师兄,你南来北往,一定去过并州城,可知道并州现有多少兵马?”

“虽然从不关心那个,但是,倒是经常听人说起,并州城幅员广大,兵精粮足,现有兵马号称十万。”

“准确一点,现有兵马八万余。”

“八万?也不少啊,但是——,”元非说道:“就是你们能把并州的兵马全部都招到麾下,听从你们驱使,那也才不过区区数万人,怎么去与朝廷的数百万大军逐鹿中原,争夺天下?!”

元乾扳起指头来数:“并州不足,还有序远,序远不足,还有鄚州,鄚州还是不足,天下九州,州州兵马数十万,加起来,元非师兄你算算有多少?”

“那可都是朝廷驻在当地的队伍,兵从于将,将从于帅,帅听命于当今天子,怎么就可以算作是你们手中的人马?”

元乾狡黠地一笑:“如果给他们换一个身份,他们要听命的,可能就不是——,”说到这里,元乾向空**一拱手:“那个南面称孤道寡的人了!”

“换个什么身份?”

上仙问道:“师弟先前走南闯北,四海为家,时常行走于荒山野岭,想必遇见过阴兵过境?”

元非点头道:“这个不假,那一年在终南山中,刚刚天黑,一场雷雨不期而至,我躲到一块岩石下避雨,就见到过一队兵马冒着电闪雷鸣和倾盆大雨在山路上疾行,甚至还听见了马蹄敲打着山石,发出“得得得得”的声音。我甚是疑惑,这深山之中,哪里来的一队兵马,也没有听说过附近哪里有战事,他们这是要开拔到哪里去?因为心中惧怕,也不敢出声,屏住气息,偷偷地看着他们一队接一队地走过。”

“大概有多少人马?”

“看不甚清楚,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雷雨渐渐停了,那队人马也不见了踪影。我从山岩下出来,到山路上去细细地看了,并不见一个人的脚印或是马的蹄痕,这才想起,方才看见的,就是传闻中的阴兵过境了。”

上仙呷一口茶,慢慢地说道:“历朝历代,战乱不断,战死者难以计数。秦将白起,长平一战,就坑杀赵军四十万,四十万人,就是四十万阴兵。而后汉、唐、宋、元又有多少战乱,战死者恐有几千万之众。若是能把他们都召集起来,不就是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队伍了么?!”

元非听得目瞪口呆:“师兄心胸之大,从古自今,你是第一人了!”

元乾接口说道:“这绝非是异想天开。”

元非摇头:“不是异想天开,也是白日做梦,我只问,怎么能把来去无形的阴兵们都召集得拢来。”

“并非是不能办到。三十年来,我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总算是有了一点眉目,能招来数百个阴人。正待把法术广大起来,却因为一时不慎,痛失了明道子为我造出的那把古琴。功亏于一篑,却不肯就此罢手,决计要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减去八分道行,也要争得个东山再起。”

元乾看着元非说道:“师兄,上仙师兄把根根底底都向你和盘托出了,你呢,如何想的?”

元非眨眨有些迷蒙的眼睛:“总觉得遥之又遥,远之又远!可望而不可及,可想而不可行。”他看看上仙:“元丰师兄,恕我自言,我怎么觉得你——你活了这么一把岁数,还像个闺中女儿一样,爱做白日梦呢?”

元乾生怕上仙发怒,声色俱厉,不许元非再说下去:“元非,你说了些什么,我们没有把你当外人,你却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简直不成体统!”

上仙没有生气,笑一笑,说道:“白日梦也不是做不得的,有的时候,白日梦也能梦想成真!”

“怎么成真?!”

上仙摆一摆手,阻止了元乾再追问下去。他说:“元非老弟不信也无妨,我只问元非师弟一句,愿不愿为我等助力?甚或是说,也是为你自己开出一条路来,从此改头换面,有无量之前途!否则,你苦修苦练,数十年时间在山林中当野人,风餐露宿修来的道行岂不是百无一用?”

一席长谈,可能是深深地震撼了元非,他还没有想到,与从前的师兄师弟重逢,却要使自己从此步入一条不曾料想过的路途。是福是祸,难以逆料,以他的性情来说,他不惧怕什么因果报应,也不惧怕常人说不能忍受的生离死别,家破人亡。耗尽流年去捉些自带毒性的虫儿,其实一半是为了好玩,是为了打发长长的岁月,耗费掉无处耗费的时间和精力而已,他口中说的要造出几场疫病,把世上的人清除一半,只不过是一个为自己找的不明不白地恋上虫道的一个借口,也是为了在多年不见的师兄师弟面前有个吹牛的本钱,证明他这么多年并没有白白地混日子。真正让他付诸于实现,他却不免有些踟躇。虽然他表面上旷达放浪,狂放不羁,但是,内心却不像他的表面那般粗鲁不堪,还藏了一些说不上是肮脏和下作的东西。

元乾见元非嘬着牙花子不开腔,有些儿急了:“元非师兄,上仙师兄问你,你怎么不开腔,没有听明白么。好,那我帮着上仙师兄再说一遍:愿不愿意为我等助力,其实也是为你自己今后大富大贵。你不是想当富家翁么,跟我们在一起,岂止是富家翁,就是当朝一品高官,也不在话下!”

元非皱着眉头问道:“总说要我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们总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怎么样助力?看我办不办得到!”

“很简单,你完全办得到,元非师弟——,”上仙走到元非面前:“把你的虫儿喂好,把疫气散发至最大,然后,我们去并州。”

“并州城几十万人,人口极其密集,一旦瘟疫发散出去,不分男女老幼都会染病而亡,不过一个月时间,城中就十室九空,尸横遍野,并州城就成了人间地狱。这个,我——我实在是下不得手!”

上仙会心地一笑:“师弟虽然看上去粗鄙,心里却藏着大慈大悲!说实话,那样的情形,我也不忍看见。师弟放心,疫气不会散发全城,师弟可以拿出手段来,让它只在并州兵营中流行。这样,该行了吧?”

元乾说:“‘兵者,凶也!’士卒只为杀戮,为朝廷效命,为官家压制百姓,实为天下一大祸害,除掉他们,实则是为民除害,为世间天下开太平,师兄该没有什么值得痛惜的吧?”

元非做了个鬼脸,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哎呀,你们今天晚上,说得我脑子里头乱糟糟的,像是塞进去半山坡的乱草,乱七八糟,七长八短,毛毛躁躁,想不得事了!想不得事了!”

元乾正想发作,被上仙伸手按住了,示意元乾不要开口。他对元非说:“既然师弟累了,那就歇息去吧。来日方长,有些话,我们以后再从长计议。”

元非也不客气,站起身来,打了一躬:“元非前些时候日行百里,爬山过岭,实在是辛苦了,打熬不住了,请上仙大人和元乾师弟见谅。”说罢,摇摇摆摆出了凉亭,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仙站起身,走到凉亭门口,默默地看着元非的背影。元乾也走了过来,站在上仙身边,二人一言不发,看着元非一摇一摆地拐过了一遍竹林,嘴里哼哼着小调,走到一幢竹屋里去了。

元非的身影消失,二人还站在原地不动,目光久久地投向元非消失的方向。后来,元乾问道:“怎么办?”

上仙反问道:“你说呢?”

“我——?”元非沉吟许久:“唉,我后悔把他带来了千竹苑,他不肯从命,我们也把他无可奈何。又不能霸王硬上弓压着他跟我们一起干。他那个脾性,还如同在蟒山时一样,几十年不改,还是吃软不吃硬。”

“这就是那句老话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跟我说找到了他,我就是忧喜参半的。喜的是又有了一个帮手,忧的是他像当年一样,从来都是我行我素,自尊自大,不肯居于人之下,更是听不进一句规劝。”

元乾沉思一阵,好像突然有了主意:“上仙师兄,实在说不动元非,不如我们自己动手。”

“怎么自己动手?”

“把他辖制起来,拿了他的百蛊箱,再把那对眼珠儿投进去。他不是说了嘛,什么都齐备了,就差一对眼珠儿来把它们的毒素焕发出来。到了冬至那天,你我师兄去到并州,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疫气撒出去,然后,在并州城中冷眼旁观,不出半月,并州营中大半兵将从此便可为我所用。。”

上仙长舒一口气:“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不管怎样,试一试再说。”

“我们对于虫道,只是略知皮毛,万一一个不慎,不但事情办不成,只恐那些虫豸也都废了,那是元非大半生的心血,他岂不是要对我们恨之入骨?!一旦狠起来,他肯定与我们反目成仇。”

“师兄虑得有理。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眼前连一条羊肠小道都没有了。”

上仙背手凝望夜空,月明星暗,银河横贯天空。他心事重重,每一声呼吸都又深又重。元乾知道他在思虑,也不打搅他,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看着皎月,看着星辰。良久,上仙才吁出一口气来:“有了虚空人人,没有了追魂,也不能把他们召集过来。看来,我们转了一圈,还是要回到原来的地方。”

“师兄是说还是要设法让追魂复生?”

“追魂魂魄已散,复生已不可能。不过师弟你可能也还记得:世上除了一把追魂,还有一把问心。”

“你是说,师父手中的那一把琴?我知道,它的功力可是胜过追魂百倍不止。”

上仙点点头:“说得是。”

“师父不知所踪,问心也就无从寻找,师兄,就是问心还在蟒山,我们也不能去呀。”

上仙眯缝着眼睛,幽幽地说:“有一个人能去,而且,他一定知道问心现在在什么地方。”

“谁?”

“邰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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