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天悄然地降临到人世间。

门窗都被钉死,感受不了外面的风和日丽,万物生发。但是,偶尔飞过的鸟儿的鸣叫,透过缝隙传进来的扑鼻花香,把春的讯息送进了这个密闭的囚笼一般的地方,也送进了切切的希望。

小雨已经熟悉了这幢房屋的每个房间,每条过道,每扇窗户,每扇门。每天,她早早起来,摸着清扫每个角落,扫了地,再用抹布擦桌椅柜橱,她喜欢清洁,喜欢自己住的地方一尘不染,清新而洁净。

一日三餐还是从屋顶上的洞孔用篮子吊下来,好的饭菜,尽着元非先吃,自己找个借口离开,等他吃够了,自己再吃点残羹剩饭。元非不干,非要等小雨一起吃,小雨就骗他说自己一直吃素,闻见肉味就恶心。元非信以为真,也就不再谦让,饭菜一来,先放开肚皮大吃一顿,

小雨进来之后,房间里再也不臭气熏天,无聊时还有人陪着说上几句话,吐一吐心中块垒。因此,元非的心情比以前愉悦了许多,饭量也变得大了,一端起饭碗,他就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呼呼努努”,“吧唧吧唧”,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放下碗时,还不忘拍拍肚皮,叹一声:归去也,食无鱼!再不然就是:归去也,饮无酒!接着,就对上仙和元乾大加针砭:两个吝啬鬼,好小气,饭菜越来越差,真正难以下咽,想活活饿死老子么?老子偏不死,糟的好的,先填一肚皮再说,老子越活越健旺,越活越有兴头,生生气死你这两个不是人的东西!

两个人最关心的,莫过于那一群白蚁。元非每天眼睛一睁开,就忙着去查看蚁后又产了多少卵。等飞蚁破壳一出来,他又引着它们飞到窗户那里去。看它们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了破损的孔眼之中,他就忍不住笑容满面,乐呵呵地告诉小雨:又进去了二十几只,这就是二十几个英勇善战的兵丁,利齿如刀刃,任你铁打钢铸,也经不起这一支纠纠雄兵的一口好牙!

小雨听了元非大言不惭地吹牛,只当是听一个返老还童的老小孩的童言无忌,陪着他开开心心地笑。心里却依旧是一腔冰霜,她不相信能轻而易举地逃出千竹苑,更担忧爷爷的冷暖安危。每到夜深人静时分,过去的事情就一桩桩一件件地浮上心头,对亲人更加挂念,对仇敌更加痛恨。她不担忧自己的生死,只希望自己关爱的人个个都一生安好。她只恨自己生不出三头六臂,护得他们周全,唯有在心里为他们祈祷上苍,求苍天保佑他们一生一世。

春雨淅沥,打在房顶上“沙沙”有声。雨声却使元非忧郁起来。他说:“一场春雨一场暖,天气一天天地暖和起来了。要是在从前,我就披着蓑衣,穿着芒鞋,到山上去找虫儿去了。下雨天,虫儿懒怠动弹,抓起来轻松得多,奔忙一天,能找到好几只有王珠的,个个都手到擒来。现如今,陷在这里,生不生死不死,唉,短我十年阳寿,我也愿意过从前的日子。”

小雨说:“你还在想念捉虫儿的时光,你不是说,百蛊箱是害人的,百蛊箱里的蛊毒不就是你捉的那些虫儿生出来的么?”

元非点头称是。闷了一阵,他又说道:“这个世间,我不害人,其他的人也要害人,总有人要害人,也总有人被人害。若是人人都不害人,人人都不被人害,这个世间还是世间么?!”

“不管他人害不害人,自己不要害人就心安理得。不仅如此,他人要害人,还要尽力地使他害不了人,这才是为人之道!”

元非说:“小小年纪,比我有见识。不愧是我元振师兄的孙女,为人之道透彻明了,我是自惭不如。”

小雨笑一笑,说道:“跟元非爷爷处了半月,初初知晓了元非爷爷为人,嘴上狠得如狼似虎,内里却是一副绕指柔肠。”

正说着,大门外传来一阵敲打之声。元非顿时紧张了:“撬开门做什么,要把你也弄走?那我可是绝不答应,硬要带你走,我就跟他们拼命!”说着,他抓起身边的一把扫帚,做出了一副要拼命的样儿。

小雨说:“元非爷爷,不要硬来,你打不过他们的。”

“打不过也要打,服软吃瘪,可不是我元非的章法!”

“乒乒乓乓”一阵敲打之后,门开了,元乾披着鹅毛织就的雪白雨披,脚上踏一双牛皮雨靴,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哟,十几日没有进来,这屋里与从前大不相同,窗明几净,气味芬芳,看来,还是女子善于持家呀!”

元非跳过去,指着元乾的鼻子骂道:“你来做什么,是不是好久没有听见我的骂声了,心里头甚是不自在,特地走来讨骂的?不骂你们,是因为老子要干正事,暂时抽不出空来,既然你们想听挨骂,好,从今天起,老子重打鼓另开张,不骂得你们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老子绝不罢休!”

元乾不恼也不急,笑眯眯地说:“师兄你这个急性子,几十年也没有改了多少。我来还没有开口,你就颠倒说了这么多话。”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那张只会喷粪的臭嘴里,能蹦出来什么好言语,老子的名讳倒过来写!”

“啧啧啧啧啧啧,师兄,忒过分了!”

“你们把老子关在这囚笼里,难道就恰如其分,难道就顺理成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要想把小雨带走,告诉你,门都没有!”

元乾堆了一脸的笑:“哦,原来师兄是为了这个恼怒?好吧,师兄稍安勿躁,我不是来带她走的,相反,我是特意来交代,让她在这里做一件事情,事情做得好,自然有她的好处。”

话音刚落,小雨就抢着问道:“我只问你,我爷爷怎么样?他好不好?”

“好好,好得很!一点也不必担心。”元乾答得很快当,笑得也更加灿烂:“还是小雨这个孙女儿好啊,自己的事一点也不着急,一见面,先问爷爷,好,好,元振师兄有福了,有这么好的孙女,我都艳羡不已!”

小雨还不放心,追着又问:“他住的地方很潮湿,我一去就感觉到了,你们难道就不能另外为他安排一个住处么,他本来就年老体衰,在潮湿的地方住得久了,只怕是旧病未愈又添新疾。”

“这个么,这个恐难以办到。千竹苑里只有那么几幢房屋,实在是安排不过来,请小雨姑娘体谅。”

“那,请你们把我爷爷送到这里来,让他跟元非爷爷同住,我去住那个地方,这样,你们总该不为难了吧?!”

“唔——,”元乾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就更不好办了!”

元非耐不住了,抢着质问道:“有什么不好办的,你们让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同居于一个屋顶之下,悖人伦乱纲常,老天都看不得了!小雨说得有理有据,甚是合理,你们有啥不好办的,说出来,我替你们设法就是!”

元乾敛起了笑容:“需不着!你们进了千竹苑,只能凭我们安排,哪里还有你们胡乱插嘴的道理。好了,不说了,说的再多,也于事无补无济于事!小雨,从今天起,你不能白吃饭不做事,交代给你一个事情,你必须好生地做。否则,于你,于你爷爷,都有害无益!”

元非气哼哼地说:“她什么都看不见,走路都为难,在这屋里就常常撞到柱头上,你要她做什么,她又做得了什么?!”

“这个不用眼睛,用手就做得了。”

“你倒是说呀,到底要她做什么事情?做得了的,她可以做,做不了的,就不要打她的主意。她爷爷不在这里,我替她做主!”

元乾摊开两手:“你倒是让我说呀,我说半句,你有十句等着我,根本就不让我说话,我怎么说,咹?!”

“谁不让你说了,我们是阶下囚,你们是夺命王,我们敢不让你们说话?你搞颠倒了吧?”元非鼓起了眼睛:“快说,再不说,我们就不听了!”

元乾恨一眼元非,开口说道:“这个事情嘛,就是养蚕。”

“养蚕?!”

“对,就是养蚕。”

“养蚕做什么,难道你们想要在千竹苑里开绸缎铺么?”

元乾耐住性子,冷冷地说道:“我们自有用处,不用你多言多语。”他又问小雨道:“这个活儿不难吧?小雨姑娘,你自己说,你做得下来么?”

小雨点点头:“能。”

“好,我就知道,小雨姑娘一定能答应下来。”

小雨问道:“如果我喂好了这一季春蚕,你们会放我和爷爷回家吗?”

“这个吗,只能是到时候再说。”

“现在就不能答应下来吗?刚刚你亲口说过,干好了这件事情,于我,于我爷爷,都有好处?”

“有好处也只能到时候再说,我现在不能给你下保证。”

元乾插嘴道:“现在答应下来,到时候你们一样地不认账,言而无信,背信弃义,在你们那里,是家常便饭。”

对元非的话,元乾装聋作哑不作理会。他只对着小雨说话:“我马上就叫人把蚕纸和簸箩给你送进来,你不能出去,就在这间屋里养蚕。”

“桑叶呢,没有桑叶,拿什么喂?”元非问道:“她不能出去,哪个采桑,到哪里去采?”

元非实在是难缠,元乾只得不作理会,只对着小雨说话:“每天,会有人把桑叶给你送进来,你只管喂给蚕子就是了。”

元非又抢着说道:“听说蚕儿也认生,只有喂它的人亲手采的桑,它才肯吃。不相干的人采的,它闻都不闻!”

元乾忍不住回了一句:“你从哪里听说的?”

元非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是谁,你难道不清楚?天下的虫豸,统统都归我管,这蚕儿也是虫豸一类,它的习性,我怎会不清楚!”

“那好,你是天下虫豸总管,既然身在此地,也甚是便利。它不吃,你就下指令,叫它非吃不可!”

“哼哼,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叫它们一口都不吃,统统绝食而亡!”

元乾死死地盯着元非:“好,说得好。不过,你需要明白:你不是害了我们,你是害了她!”他指向小雨:“蚕子都死了,她还能活吗?”

元非拍手冷笑道:“好,好,好!到底是被逼出真话来了!元乾老弟,我还要帮你补上一句,蚕子若是都活着吐了丝,她——还是不能活!”

“你——!”

“我,我元非——,哼哼,软硬不吃,生死不惧,你能把我怎样?”元非上前一步,与元乾脸对脸眼对眼:“我告诉你,我们的恩怨,是从蟒山时就结起了的。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你们害我,害元振师兄,都还说得过去,要害她,就是天良丧尽毫无人性,要遭天谴的,元乾师弟!”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