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已是夜半时分,洞外山风呼啸,洞内漆黑一团。

雪遇坐在山石上,纹丝不动,低头静坐。他已经是三天三夜没有离开那块山石了。冥冥之中,他感应到自己所追求的该有一个结果了。他努力地镇定心神,等待着那个结果的降临。这个结果到底是什么,他又不甚了了。他已经清空了心头的所有,为那个结果腾空了位置,等着它毫无阻碍地到达。

将近黎明时,飘起了雪花,曙色中,雪花寂寞无奈地一片片飘落,有的随风飘进了洞里,落到地上,很快就化为了乌有。

雪遇似睡似醒,似梦非梦。脑子里,有一片云海在翻腾,有一团金光在云海中隐现,像是太阳静静地伏在云团中,等待着叆叇的云层把它托上天空。雪遇朦胧地感到,那团金光不是太阳,而是他想要得到的某种物品。他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呢?不言而喻,就是一件趁手的宝剑。他不敢奢望,渴求的长剑会轻而易举地到了手中,太轻易得到,就太容易轻易地失去。他唯有等待,唯有把身上的本事一再地向上提升,使它与心仪的长剑相匹配,就像云层托起太阳,相辅相成,相携相进。

他纹丝不动,只怕稍稍一动,心中的臆想就会随风而逝。渴望得到的东西再也不会到手。他屏住了呼吸,生怕出气重了,心中放渴想也会随气而散。

云海在翻腾,突然,那团金光扩展开来,把整个云海映照得金光闪闪,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雪遇心神震荡,他感觉到,金光闪过之后,一定会有奇异的事情降临,他紧张得血脉贲张,心跳剧烈。

一个声音响在了耳边,像是老者在说话,又似乎不是他。雪遇侧耳细听,听见那个声音在切切地告诫他:不要急,是你的,就终归要归你所有。任何人想要从你手中夺走,只能是痴心妄想。

雪遇喃喃自语,像是在回应他的告诫,又像是在提醒自己:我不急,我不急,我已经清空了自己的神思,只为了有朝一日,恭迎它的降临。

那声音又说:雪遇,你须要明白,你拿到了它,就是给自己加上了一把枷锁,戴上了一副笼头,再想要脱开了它,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雪遇侃切地回答:只要是切合了我为人立世的初衷,我情愿一辈子戴着枷锁,戴着笼头!

那个声音殷殷地说道:雪遇,你还是要想明白,你拿了它,就是给自己压上了一副千斤重担,那是凡人不能承受之重,甚或是要改变你的人生,从此之后,你就只有与悲情为伴,与辛劳为伍。

雪遇想都没想,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怕,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经霜历雪,才能显出男儿本色。

那个声音又苦苦奉劝:还是再想想吧,雪遇,人的本性,就是想要活得舒适安逸,只有傻子,才给自己找罪受。你拿到了它,命运就跟它连在了一起,不可逆转,不可改变,更没有后悔的时机了!

雪遇大声地回答道:我不后悔,绝不后悔,永远也不后悔!

这些话,雪遇是大声喊出来的,在洞里荡起了震耳的回声。雪遇蓦地惊醒过来,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洞里回荡,他以为方才是一场幻梦,云海、金光、还有那个声音的谆谆劝导,都是幻梦中的经历。

天已大亮,雪花飘得更加密集,在洞口那里积起了厚厚的积雪。对面的树林也已经是银装素裹,一遍雪白。

回想着方才的幻梦,雪遇心中百感交集,以为苦苦清修数月,理清了自身,洗净了心神,应该有了一个结果,殊不知还是一场梦境,该来的,并没有来,求得的,似乎还远在梦中。可是,那分明不是梦,又像是梦,那分明不是幻境,又分明是置身在幻境之中,说话的是谁,是与爷爷的心灵对答,还是自己的臆想造成的结果。

雪遇直直地看着洞外的飞雪,记得上羊肠盘时是春意盎然,如今已是飞雪满山。整整十个月过去,似有所得,又似乎是一无所获。十个月过去,世间不知又生出了多少事,不知又有多少人有了不测。爷爷安好否,小雨漂泊去了哪里?春雨和飘平在水云天过得如何,人世间还有这么多的牵挂,要想清修,却脱离不开他们,再一想,进山清修,就是为了让他们一生平安,再延伸开去,是为了天下的善良百姓都能平安,安居乐业,不被恶人们断了生路。离世正是为了还世,正是为了这个善恶交集美丑混杂的人世间,去了恶,去了丑,留下善,留下美。凭一己之力,丑恶不能尽除,只能尽量地多清除一些,为美好和善良留下更多的余地。

朔风呼啸,群山震荡,雪花打着旋儿,一群一群地扑向了山林。雪遇觉得自己身体的愿望也想这些飞落的雪花一样,飞旋着扑向大地。那个声音却适时地回响在耳边:不要急,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别想从你手上抢过去。雪遇也情愿不急,可是,世上的那些牵挂,却使他越来越急不可耐,他总怕自己还来不及出手,他们一个个地就遭遇了不测,从此与他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那个与爷爷的语音非常相似的声音再三地对他提出了忠告,告诫他要理智,告诫他要谨慎,如果走出了那一步,日后必定会有许多的困厄,许多的磨难,许多他想象不出来的曲折和惊险。他一定是出于好意,也一定不是说来吓唬他的。然而,他是不是觉得雪遇的心志还不是十分坚定,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于他,而不肯把雪遇所期冀的拿出来给了雪遇。

雪遇举目四望,黑洞洞的洞壁上,好像有无数的眼睛向他看过来。雪遇觉得,其中肯定有再三地忠告他的那个人。雪遇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让他看看,让他知道,雪遇认定的路,绝不会再改弦更张,即使是前路上有万般凶险,他也绝不会回避三舍,退而求其次。雪遇唯有拼死向前,直到拼不动了,直到再也拿不起刀剑了。才会蹒跚地走向自己的归宿。

雪遇对着洞壁说话了:“你还是信不过我么、不肯相信我是个七尺男儿,以为我会瞻前顾后,以为我会自惜自怜,不肯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为天下百姓洒一腔热血,以一己之力荡平恶邪?!”

声音在洞里激起了一阵阵回声,细细听去,似乎有人在絮絮低语:你想好了么,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

“我不是信不过你,我也愿意信你。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一旦承担下来,你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雪遇一拍胸脯:“我想好了,再无退步抽身的可能。”

那声音久久沉默,似乎是在思虑,雪遇的话究竟可信不可信。雪遇等不及了,又喊道:“你要怎么才信我,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么?”

那声音里带着笑意:“那倒不必。”

“那你究竟要如何才肯相信我?”

“你再静息一天,我自有消息给你。”

雪遇这时才知道,与他对话的并不是幻像,而是确有其人。他立刻跳将起来,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深深一揖:“想请教高姓大名。”

“来无影,去无踪,无名无姓,无形无体。”

“你是世外高士,自不必说,肯定是有名有姓,就是不肯告诉我?”

“此刻你无须知道,日后你自然就会知晓。”

“不肯告知名姓,那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声,你是怎么知道我这个人的,又是怎么知道我在羊肠盘上清修的。”

“心有灵,神自知。我自有我知道的办法,不论你在哪里,不论你藏身何处,我都能找得到你。”

“那你一直在暗地里看着我?”

“是你的诚心打动了我,所以我才隐身在这里,观察你的举止,也看了出来,邰振子他在你身上没有白费心血。”

“你还认得我爷爷?”

“岂止是认得!”

雪遇惊喜交加:“那我来猜一猜,你到底是哪一位?我猜,你是元齐爷爷。邰振子爷爷的师弟?”

“非也非也?”

“那你就是元非爷爷,也是我爷爷的一位师弟?”

“更不对了。”

雪遇想了一阵::“对了,爷爷说当年他们一共是六个师兄师弟,其中五个我都知道名姓了,只有一个未闻大名,想必你就是他了。”

“也不是。”

雪遇无奈地甩甩头:“我实在是猜不出来了。”

“不要猜了,潜心静思,今天夜里,自有结果。”

“不会是诓我的吧?”

“习武之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打诳语。”

雪遇欣喜万分,望空一拜:“谢谢隐姓埋名暗里助我的高士!”

“等你成就了大业,再来谢我不迟。”

雪遇又是一揖,恳切地说:“到了那时候,高士你是否可以现身出来,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我方才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说么,无名无姓,无形无体,不能现身出来,还望雪遇后辈海涵。”

“你还知道我的名字?”

“守了你这么久了,怎会不知。”

“这,我越发地相见你了!”

“不要三心二意,不要心有旁骛,专心致志静思祈灵,今天晚上,一定会给你一个结果。”

“谢谢高士先生。”

“不过,还要看你与它相不相容,若是不相容,我也就帮不到你了。”

雪遇忙不迭地说:“一定相容,一定相容!”

“好吧,我不搅你清修了,我去了。”

“高士先生好走!”

洞里恢复了寂静,雪遇的心却久久静不下来。这位高士究竟是何方神圣,不是爷爷的师弟其中之一,又怎么会认得爷爷?猜了,他又一一地否认,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到仍让雪遇百思不得其解。

天又黑下来了,洞外雪光荧荧,映得洞内也比平日亮了许多,雪遇记得那位高士的话,坐上了山石,默默静修,等待着高士许诺给他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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