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不补我狗

陆海娟准备和严伟结婚时,觉得他哪儿哪儿都不错,只一点,他原生家庭不够理想。

严伟有个哥,婚后出轨,离了。女方可能是受了很大伤害吧,远走他乡,从此没有再回来看孩子一眼。

严伟的哥和小三过日子,小三不想帮他带小孩。当时孩子才一岁,他没办法,把孩子交给父母带。

老两口退休工资不高,几乎全部要用来养孙子小亮,那将来她和严伟的负担就会很重。

由于陆海娟和严伟感情好,这个问题还没有上升到“铁定不能嫁”的地步。

陆海娟在半开玩笑中提了一下,严伟心疼她,又有些惭愧,说知道这对她不公平,婚后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陆海娟便嫁了。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也是个忠贞的姑娘,结婚就抱着一生一世的指望,同时觉得公婆也有可怜的一面,她应该对他们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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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陆海娟怀孕,婆婆说:“我得在家里带小亮,抽不出身子去照顾你呀。”陆海娟说没事,那就让娘家妈来伺候月子吧。

陆海娟的妈身体不大好,那也没办法,小两口刚刚成家立业请不起保姆,只能当姥姥的做出牺牲。孩子月子里特别闹腾,陆海娟的妈妈瘦了一大圈。

月子刚坐完,陆海娟的妈头疼病犯了。陆海娟的爸一辈子都懒,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的,可眼下这种情况,他不得不到陆海娟家里来帮忙。

他又要伺候老婆,又要帮忙照顾小婴儿,忙得连坐下来歇口气都是奢侈。

陆海娟心疼爸妈,马上要过年,她给爸看中一件棉袄,内胆是真毛皮,她爸穿衣服爱敞着,这件敞着穿很有气势。

由于得3000多块钱,陆海娟先把相片拍下来,拿回去问她爸喜欢不。她谎报了价格说800块钱。

她爸喜欢,她妈也说好看。但她妈说:“你不要光给我们买,给你公公也买一件吧,做了人家媳妇,对两边老人要一视同仁。”

陆海娟觉得她妈特别让人感动。她也产生了一种伟大的感情。一咬牙买了两件,又给双方的妈妈置办了些礼物。

公婆那边本来就觉得没有给她带孩子过意不去,看到她这么孝顺,更是窘迫,连连说:“你们结婚时我们没花钱,生小孩我们也没花钱,没钱吧连力也出不上,你嫁到我们家里真是让你受委屈。”

陆海娟说不委屈不委屈,我们夫妻俩感情好比什么都好。

一句话把婆婆说得直掉眼泪。她一个劲儿骂自己大儿子,不成器,不负责,从小到大都没让他们老两个省心过,把这个家庭拖累得不像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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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娟每次回婆家,公婆招待她规格都极高。核桃壳子她公公亲自给砸,她喜欢吃的水果婆婆都捡贵的买。

茶几上她自己吃过的瓜子皮,准备用手赶到垃圾桶里,婆婆看到都会大叫:“放着我来!”

婆婆什么都不让她干,永远陪着笑脸,有时还有点小心翼翼。

陆海娟的同龄人中,大部分女孩跟婆婆关系都不好。她觉得纳闷,婆媳关系并不难处啊,只要互相理解,舍得付出,一定会收获真诚的关爱。

慢慢儿子瓜瓜长大,每一次带到婆婆家里来,婆婆都欢喜得眉眼生花。小亮那孩子挺熊,不知道让着瓜瓜,只要俩人抢玩具,婆婆劈头就骂小亮:“你大些!让着弟弟!”

有回小亮挨了骂还不让,婆婆直接上前去抢,把玩具抢过来塞给瓜瓜。

婆家人虽然在财力物力上付出少,但能做到这样,陆海娟还有什么话可说?只有感激。

但她觉得小亮这孩子脾气不好。公婆已经当着她的面若干次保护瓜瓜,他丝毫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有回婆婆把他的变形金刚拿给瓜瓜玩,小亮在地上打滚嚎哭。

陆海娟劝:“他还小,爸妈又不在身边,可能本身就把您二老的爱看得很重,属于他的东西就别抢了吧。”

婆婆说:“不行!哪有这么没规矩的?小时候不给树立规矩,长大不得跟他爸一样?”

陆海娟虽然觉得公婆都偏向自己家孩子,心里舒服,可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回家跟严伟说,严伟没当回事,觉得他那个熊侄子就是欠收拾。

陆海娟又跟爸妈说,爸妈觉得这是公婆表达愧疚的一种方式,虽然对孩子不够尊重,但是老人读书又不多,哪里懂得什么爱的教育。

总之这些事,从来不让陆海娟在中间为难就是了,从来都让陆海娟感到自己嫁对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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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随后的两年里,陆海娟出去工作,手头稍微宽裕了一些,每年都多少对婆家贴补点。别人家娶媳妇赔钱,严家娶媳妇还赚钱,婆媳关系愈发和谐。

春天,陆海娟和严伟把年假放在一起休,决定带公婆和孩子一起出去玩。公婆推让了一下,让她带自己父母去。

陆海娟报的团是坐游轮去西沙群岛,她妈总是犯头痛病走不了,公婆这才答应。

当天,一大家子六口人高高兴兴的去了海南。前面两天是在三亚住,气候很好,陆海娟不免有些贪睡。

严伟带着笔记本电脑,说是度假却还要间接的处理工作,于是带两个孩子的重任就交给了公婆。

坏事的发生总是有预兆。那天上午十点多钟,陆海娟醒来后去找公婆和瓜瓜,他们在酒店的儿童区玩,声音很大。

陆海娟还没走近,忽然听到婆婆在训斥小亮:“不就是一个贝壳吗?你跟弟弟争什么争?给弟弟!走,我带你去前面的商店里买一堆!”

后面还叮嘱小亮:“买了以后你不要拿到瓜瓜面前去显摆,更不要让你二妈发现,你自己偷偷藏着玩!”

陆海娟站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来。

她还是性子太弱了,脸皮又薄,竟不敢过去了。万一被婆婆发现,她说话她已听到,不是很尴尬吗?

于是她在餐厅坐了一会儿才过去。看着小亮一脸横样,她这才明白怎么他脾气坏,原来爷爷奶奶都是这样教出来的。

她在想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老公,如果不告诉,自己不能白白被气得半死;如果告诉了,婆慈媳孝的假场面就彻底被撕破了。

她忍了一下午,决定找个时间给父母打电话说说这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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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吃完饭,离集合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酒店有一个电瓶车可以拉客人去他们的私家海滩。

婆婆说想带两个孩子去玩,毕竟花了钱,能玩的地方全部都要去玩。陆海娟和严伟有点累,想回去午休,公婆俩自告奋勇说带两个孩子去。

陆海娟犹豫了一下,婆婆说:“我带孩子你放心,平时没什么机会带瓜瓜,我盼着能多跟他待着呢。”

陆海娟欲言又止,最终让步。

躺在床上,她反复想昨天的事情,这不符合常理啊!

大伯子跟严伟比,一个是孽子,一个是孝儿,从道理上来讲父母应该更偏向严伟才是。这种偏向当然要延伸到他的孩子。

再者,小亮和瓜瓜的性格差别很大,小亮又横又坏,瓜瓜虽然也会争,但不撒泼,而且听得懂道理。公婆欠瓜瓜的更多,为什么却更溺爱小亮呢?

退一万步,另一个儿媳妇是什么样?把孩子扔给老人不闻不问。

而她作为儿媳妇怎么样?不但不让他们带孩子,还补贴钱给他们用,还要她如何?!

生了一会儿气,还是睡着了。不知迷糊多久,忽然被一阵嘈杂惊醒:“孩子掉海里去了!孩子掉海里去了!”

陆海娟一个骨碌爬起来,老公慌慌张张的说:“他打电话来说两个孩子掉海里去了!快!”

陆海娟的头轰地一声炸开,腿是软的,脸是尸白的,踉踉跄跄冲出去,电瓶车风驰电掣般把他们带到海边。

两个孩子都已经被救起来,酒店的救生车停在旁边,小亮没事人一样在围观,而瓜瓜还躺在沙地上,护士在给他做人工呼吸。

陆海娟的双膝一沉,跪到地上。一瞬间人都空了,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万一孩子有什么不测,她立刻跟着去死。

一分钟后,人群发出欢呼。陆海娟满脸是泪,爬过去看,瓜瓜已经醒过来。

她全身都在抖,下巴在哆嗦,牙齿在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跪在地上把瓜瓜紧紧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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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和公公都吓得不轻,断断续续讲了原委:海面上有一块大概四五个平方的泡沫台,供游泳的旅客歇息的,小亮和瓜瓜想过去玩。

两个孩子都会一点游泳,小亮游得好一些,基本上自己可以游个三五米远。瓜瓜年龄小,只要给他一个漂浮物他也会在水里扑腾。

公公就说租两个游泳圈带俩孩子过去,婆婆说何必租两个浪费钱,租一个就够了。然后婆婆租了一个游泳圈,让两个孩子一人扒着一边,她拽游泳圈往平台方向游。

不料两个孩子又开始抢,觉得对方扒的面积更大。吵嚷中,还没有游到平台俩人就打起来,最后都落水。

“幸亏都救起来了……”婆婆哭得很伤心。

酒店的管理人员在旁边责怪老人不应该带未成年儿童下水。

陆海娟忽然问:“有监控吗?”

工作人员说有。

陆海娟要去看监控。

婆婆说:“救都救起来了,赶紧哄哄孩子吧。”

陆海娟说:“不,我要看监控。”

工作人员把陆海娟和严伟带到保安室,监控调出来,拍得很清楚——两个孩子,一人扒着游泳圈的一边,跟奶奶一起下了水。

到了水稍微深一点的地方,瓜瓜的脚落不了底,他扒的游泳圈陷得比小亮那边厉害,小亮的个子高一些脚能落底,他觉得自己这边没有更充分的利用游泳圈,他开始不乐意,去掰瓜瓜的手,想把他的两只手都拿掉。

瓜瓜很惊慌,小亮更加得意,干脆钻到了游泳圈中间。从始至终奶奶没有阻止他。

瓜瓜可能意识到了危险,就去攀奶奶的脖子。这时一个浪打过来,瓜瓜落水了,小亮抱的游泳圈飘离了奶奶的手。

由于是个成人游泳圈很大,小亮在慌乱中也从游泳圈中间脱出。奶奶竟然在第一时间拼命的去追游泳圈下面的小亮,而明明,瓜瓜离奶奶更近。

陆海娟看得几乎窒息。

婆婆在一边手忙脚乱地解释,哎呀当时昏了头,也不知道哪个孩子是哪个孩子,反正只知道在水里乱抓。

严伟大吼一句:“就算乱抓也要先抓近的呀!”

婆婆还在道歉,细细碎碎的,自说自话的,老泪纵横的,委屈得不行。

严伟上来抱陆海娟的肩,陆海娟咬牙坚持着,不哭,也不骂。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婆婆也许并没有恶意,她的一切行为都是下意识的。正因如此,这才是最大的恶意。

去西沙群岛坐游轮的计划取消了,一家人坐飞机回去,陆海娟一直攥住瓜瓜的小手,一句话都不说。

她再也不会补贴公婆,再也不会卑微客气,再也不会拿他们与亲生父母一视同仁。

人是不讲道理的。她想。人是没有逻辑可寻的。

下飞机时,公婆脸上还挂着歉意的泪,陆海娟没有跟他们打招呼,叫严伟喊车。

严伟便陪着她在路边等车,他说:“孩子我来抱吧。”陆海娟不吱声,把孩子搂得更紧。

严伟叹了口气:“我爸妈不是明事理的人,他们只知道小亮更可怜……而且小亮是他们一手拉扯大的,他们几乎没照顾过瓜瓜,所以在感情上肯定……”

陆海娟凄惨的冷笑了一下。所有的没道理都在这句解释中合理了,所有的无逻辑都在这儿亮出答案了。

他们不明事理,所以他们是不值得的,他们的将来不会更好。这一切都将与她再无关系。

她的眼神又碎又乱,抽象的恨意里挟着一股看破红尘的凌厉。哈哈哈呵呵呵。

必须补上来

他们不明事理,所以他们是不值得的,他们的将来不会更好。这一切都将与她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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