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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吕舒妍便匆匆赶到儿子班主任的办公室。

儿子正上高二,学习成绩一直还不错,但昨天班主任给她打电话说,她儿子和四班的一个女生早恋,学习成绩也有所下降。

她已跟孩子们聊过。现在,她把女方家长和吕舒妍叫到一起,希望两家大人再商量商量办法,在不伤害孩子自尊心和不影响其学习的情况下,看怎么悄无声息地化解这场危机。

但吕舒妍没有想到,坐在她面前的女方的妈妈,居然是葛冰。“是你,葛冰?”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叫道。

相比舒妍的惊讶,葛冰更显得冷静克制,“舒妍,真没想到是你。”她的语气里,疏离中带着淡淡的尴尬。

多年前,吕舒妍和葛冰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闺蜜。她们俩大学时虽然不在同一个系,但都在学生会,见了几次便觉得对方是简直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她们都爱吃学校西门的鸭血粉丝汤,都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对方的每一个眼神,她们都能心领神会。

大学几年,她们同进同出,友谊简直比海还深。

葛冰是典型的文艺女神,长相清冷,穿棉布长裙,学校里喜欢她的男生数不胜数,但葛冰课余时间都和吕舒妍黏在一起,那些男孩怎么约她都约不出来,便曲线救国找到吕舒妍说,你能在葛冰面前给兄弟美言几句吗?回头请你吃大餐。

吕舒妍说:“我家葛冰说了,大学时不谈恋爱,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男生们于是发出一阵哀怨的咆哮。

吕舒妍把这事告诉了葛冰,两人笑得直不起腰。

大学毕业后,她们两人进了同一家公司,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里,觉得简直和大学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也是在这里,她们遇到了师兄魏济辰。

他比她们大四届,努力,聪明,已做到了中层。知道两个职场新人是自己的小师妹,便格外关照。下班后,常喊她俩一起去他家吃饭,再打打游戏,看看碟什么的。

魏济辰并不帅,他眼睛小,稍有些发富,看起来颇有些慈眉善目的样子。他话也不多,但每说一句都很好玩,智慧与幽默并存。

彼时魏济辰已经结婚,有一个一岁多的儿子,妻子在县文化局工作,夫妻俩此时正分居两地,妻子正在努力考研,争取以后能一家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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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济辰的妻子叫红梅,她们都见过,周末或假日,她带孩子来和魏济辰团聚。

红梅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细腻,有两个酒窝,可爱又妩媚。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葛冰始终客气冷淡,但却喜欢吕舒妍。

吕舒妍把这归结于自己有把男人都处成兄弟的气质。

那时的吕舒妍,真心把魏济辰和葛冰当亲人来对待。他们三人相处得舒服,自然,有一种水到渠成的亲厚。

直到一年后,有一天,红梅突然打电话给吕舒妍,说有事找她。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叫上葛冰,但红梅淡淡地说,不用了。

她们约在一家绿茶餐厅见面。

红梅显得憔悴,干枯,如一片秋天的落叶。刚一落座,她便说:“舒妍,我怀疑魏济辰出轨了。”

吕舒妍顿时愣住了,她说:“你是不是搞错了?师兄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再说,我和葛冰经常和师兄在一起,没见他有什么异常啊。”

红梅拿起茶杯喝了口水,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如果不是有证据,我也不相信。我怀疑他出轨的对象,就是葛冰。”

吕舒妍再次被红梅的话所震惊。在她的印象里,葛冰清高,且眼光也高,公司也有不少男孩追求她,但她从来不屑一顾。她说,舒妍,如果不能找到一个能与我灵魂有共鸣的男人,我绝不会嫁。

红梅说:“这半年来,魏济辰回去看她和孩子的次数了了无几,她来找他,他也多次以加班为由阻止她来。她心存疑惑,终于有一天没打招呼便赶了过来,虽然没有直接把他们捉奸在床,但却在床上发现了葛冰常戴的一个耳钉。”

那次魏济辰回来,红梅拿着耳钉逼问,他却死活不承认,只说他每次都和吕舒妍、葛冰一起,从未和葛冰有超越兄妹的感情。那天是因为葛冰中午应酬的时候多喝了几杯,后来他们三个一起到他出租屋拿资料,葛冰实在支撑不住,才在他卧室床上休息了一会。

他还说:“不信你去问吕舒妍。”

红梅紧盯着吕舒妍:“一个男人,他的心在不在你身上,女人心里最清楚了。现在,舒妍,我就想问问你,十八号,也就是上周五那天,你们三个是不是在一起?她喝多了睡在魏济辰床上的事,你是不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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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舒妍内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表现上却强装镇定,她假装认真回忆了一下,说:“嫂子,你可能误会了,那天我一直和葛冰在一起,中午聚会的时候她喝得有点多,本来她只是想躺在沙发上休息会的,师兄怕她着凉,才让她睡床上的。

“嫂子你放心吧,师兄做事有分寸,不会对不起你的。再说,葛冰也早有对象了,就是我们部门的小张。”

红梅紧绷着的神情一下子松驰下来,她抹了一把眼睛,往椅子上一靠,说:“舒妍,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但愿是我想多了。我和魏济辰上高中的时候就好上了,是我追的他。

“大学我们在两个不同的城市,我几乎每个月都去看他,毕业后我们终于修成正果,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舒妍,你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感受。可能,我爱他要多于他爱我,所以总有点患得患失。我总觉得,每次他和葛冰在一起,他们对视的每一眼都有千言万语。”

吕舒妍赶紧劝说:“嫂子,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不相信他们,还不相信我吗?”

红梅这才勉力笑了笑。

送走红梅后,吕舒妍马上找到葛冰,她把她拉到空无一人的小会议室,问:“葛冰,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和师兄好上了?”

吕舒妍记得很清楚,上周五她一整天都在西郊和一个客户对方案,一直到快下班才回到单位,根本没有参加同事们中午的聚餐。

葛冰愣了一下,她看着吕舒妍执拗的眼神,终于倔强地点了点头:“对不起舒妍,这事一直瞒着你,我俩好了快半年了。”

一时间,吕舒妍直觉得天雷滚滚,在她吕舒妍的眼皮底下,他们居然好了那么长时间。他们眉目传情,他们偷偷约会,真不知道该笑她粗枝大叶,还是笑她愚蠢。

“舒妍,师兄真的是我的理想型,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快乐自由,也觉得踏实。”葛冰说,“爱情来了,真的不受理智的控制。”

“那红梅呢?”吕舒妍艰难地问。

“我也不想伤害她啊,可是舒妍,你知道我是个爱情至上者。我也很痛苦。”葛冰忽然抓住吕舒妍的手说,“看在咱们这么多年感情的份上,你帮我瞒一下红梅。据说爱情的保质期只有一年半,等我和他感情淡了,到时候我肯定会退出。”

她继续可怜巴巴地说:“我发誓,我没想着破坏他的家庭。只要红梅不知道,她就还是一个幸福的妻子,不是吗?”

吕舒妍只觉得头痛欲裂。她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面临如此艰难的选择,一个是小三,一个是原配,她该站谁一边?她痛恨小三,可当这个小三是她最亲的闺蜜葛冰时,她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吕舒妍陷入了天人交战,理智与感情拉据一般撕扯着她,她同情红梅,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出卖闺蜜。而她也知道,当她面对着红梅时替葛冰圆谎,她其实已无意识地站在了葛冰那一方。

而知道吕舒妍知情后,葛冰和魏济辰反而变得肆无忌惮。之前他们需要瞒着她,找各种理由单独相处。

可现在,他们公然在她面前大秀恩爱,三人一起吃饭时葛冰撒娇地要魏济辰喂她,她张着红红小嘴,半是肉欲半是诱惑。一起玩游戏时魏济辰公然放水,和葛冰联手把吕舒妍杀得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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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舒妍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红梅每次问她在哪里,是不是和葛冰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会无比痛苦。

她不擅长撒谎,但她不知道,除了撒谎,她还能做什么。

葛冰和魏济辰对她也更好了,一起做饭的时候他们不让她伸手,每次魏济辰给葛冰买了什么礼物,也都会给舒妍带一份。但那些东西,吕舒妍转手都送给了老家的堂妹。她好像在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没有和他们一起同流合污。

那段时间,吕舒妍如履薄冰,但有时候她也会安慰自己,对一个深爱丈夫的女人来说,蒙在鼓里傻乎乎地过会不会真的比直面残酷的真相更幸福,那么,她是不是也在间接地帮助红梅。

三个月后的一天上午,舒妍正在班,接着,葛冰一脸惊慌地冲进她的办公室,把她拉到无人的地方,着急地问:“舒妍,怎么办?红梅跳楼自杀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原来,魏济辰前天回老家看望红梅和孩子,葛冰颇有些吃醋,她夜里两点给魏济辰发短信非要和他通话,魏济辰看孩子和红梅睡得正香,便偷偷溜出家门在楼梯口和她通话。谁料正聊得亲密,一转头,却见红梅正站在他背后盯着他。

她本来神经一直紧绷着,此刻亲眼听到丈夫和葛冰亲热的聊天,顿时觉得万念俱灰,转头就从二楼跳了下去。

魏济辰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去,之后他打120把她送到医院,此时她正在医院,生死未卜

葛冰哭得梨花带雨:“舒妍,现在该怎么办?我只是想谈个恋爱而已,没想着要出人命。”

吕舒妍的心脏一阵绞痛,但此时她也只能安慰她道:“别急,再等等,也许情况没那么糟糕。”

下午,她们在忐忑中终于等到了魏济辰的电话,他的声音疲惫沙哑,说楼层不高,再加上楼下刚好就是草坪,所以红梅只是摔断了腿,没有生命危险。

吕舒妍和葛冰紧绷的情绪这才松弛下来。

魏济辰直到半个月后才回来,他是来办辞职手续的,吕舒妍和葛冰只在单位匆匆见了他一面,什么都来不及说。

后来吕舒妍才知道,红梅以死相要挟,再加上双方老人和亲戚朋友的逼迫,魏济辰权衡利弊,他可以与全世界为敌,但面对年迈父母的眼泪以及儿子童稚的追问:爸爸,妈妈说你不要我们了,是真的吗?

他只能和葛冰分手,选择了回归家庭。好在红梅的腿,经过医生的救治后,恢复了正常,并没有留下后遗症。

葛冰伏在吕舒妍的肩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但也许红梅的行为过于惨烈吓到了她,也许他们已过了恋爱的甜蜜期,这分手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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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的一天,吕舒妍忽然收到红梅的一条短信,很简单的几个字:舒妍,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吕舒妍冷汗涔涔而下,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在这段关系里,她扮演的角色何尝光彩呢?

好在还有时间,时间让一切慢慢恢复了正常,只是吕舒妍还是觉得,自己和葛冰的感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们之间再没有了往日的亲密无间,回到宿舍,往往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却找不到和对方共同的话题。

她们之间横亘着魏济辰,横亘着红梅。就像横亘着深不见底的深渊。

而葛冰好像比她更果决,冬天,她找了一处房子搬了出去,说是公司宿舍没有暖气,她怕冷。

她和葛冰的联系慢慢稀疏起来。在单位里碰见,也是简单打个招呼,嘴上说着找时间聚,却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

葛冰在单位一直保持着高冷人设,清纯里加些天真,男人们都以得到她的笑脸为荣。

魏济辰把她保护得很好,他们之间的那段感情,直到他离职,他都永远烂在了肚子里,从未对任何人提及。

一年后,公司要转型,开始裁人,葛冰主动申请了辞职。

走的那天,她没有向吕舒妍告别。吕舒妍也没有刻意追问,

她们只有彻底消失在对方的视线里,那段过往才能彻底被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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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吕舒妍遇到了现在的老公,两人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

之后,她和葛冰再也没有联系过。她躺在她的通讯录里,冷冰冰毫无生机,似乎她们从来不认识,也从没有那么亲密无间过。

偶尔听同学说,葛冰被一个小师弟追,小师弟家境良好,长相帅气,性格温和,但葛冰还是考验了他好久,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

吕舒妍感慨了一番,轰轰烈烈的感情后,平平淡淡才是人生的主旋律。

一晃多年。多年未见,两个曾经的好闺蜜再度重逢却没有拥抱,更没有闲话家常。她们张了张嘴,把所有想问的话都摁在了肚子里。

吕舒妍能感觉到葛冰过得不错,她保养良好,穿着质地优良的大衣,妥妥的一副女神样。

短暂的沉默后,吕舒妍问葛冰,“孩子的事,你怎么看?”

葛冰说:“这种事情,不管有没有苗头,都要扼杀在摇篮里,坚决杜绝。”

吕舒妍深以为然:“咱们还是都回去劝劝孩子,以学习为重,毕竟明年就是高三了。”

达成共识后,葛冰便起身要走:“舒妍,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我们家就这一个姑娘,女孩家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我不希望她有任何污点,咱们以后再联系。”

她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舒妍并没有再等到葛冰的再联系,因为一个月后,她女儿便转学了,那么决绝。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吕舒妍长长叹口气,比起自己,葛冰更不想看到她,更不想与她的生活发生一点点的联系。

而葛冰不知道的是,当年,小师弟也曾无意中向舒妍打听葛冰的情况,“葛冰那么美,追的人那么多,肯定有过去吧?”他问。

吕舒妍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她就是眼光太高了,所以一直单着,凡人她看不上,她可真是把你当王子,你就偷着乐吧。”

她永远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给葛冰,就当是她们朋友多年,她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吧。

她伸一个懒腰,恍惚间,忽然记起,大四时,冬天,雪下得很大,她和葛冰在学校腊梅园里照相,她们面对镜头,紧挽着对方的手,笑得那样灿烂,那样心无旁骛没有隔阂。

她们就这样,在长长的岁月里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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