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鹏比我小六岁,是闺蜜郑菲的亲弟弟。
他出生那年,我和郑菲还是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
至今仍记得第一次看见郑鹏的样子,那么软糯可爱的小宝宝,跟巷里的小猫一样大小。
一种保护欲,在那一小团粉嫰弱小的生命面前,油然而生。
郑菲不停地炫耀:“哇,我弟弟真是太可爱了。”
我跟着羡慕嫉妒地问:“也可以给我当弟弟吗?”
郑菲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嗯,行吧,那就算你一个,其余谁都不行。”
然后,我俩叽叽喳喳地讨论日后带郑鹏玩啥,给他买啥,有人欺负他时,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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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弟弟,在遥远的1995年,是一件稀罕事。
因为郑鹏一家是少数民族,所以才有这待遇。
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电视只有八点档。
于是,郑鹏就成了我和郑菲的玩具。
我俩像玩布娃娃一样,给他各种换装,拿着水彩笔给他画手表,画胡子……
说来搞笑,幼年郑鹏只要亲姐郑菲一出现,他手抓脚踹,各种桀骜不服。
但一见我就笑,任由我摆弄,乖乖就范。
再大一点,好吃好玩的,他跟姐姐玩命地抢,相差六岁还能打生死仗。
但每次我去他们家,郑鹏一准屁巅屁巅地跑过来,不是送我颗糖,就是塞块饼干。
就连他们爸妈都惊奇:“这孩子,更像是简婕的亲弟弟。”
只不过,幼年的郑鹏有多乖巧,长大后,就有多欠扁。
连“人口手”都不认识的时候,就知道什么是谈恋爱。
那会夏天的夜晚,大人小孩都在小区院子里乘凉。
看到有情侣手拉手地路过,郑鹏会突然跑过来牵住我的手,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大人逗他:“鹏鹏,你长大以后跟谁结婚呀?”
郑鹏一点也不害羞:“简婕。”
他奶声奶气,回答得干脆利落。
大家笑得更大声了,继续打趣他:“你个小屁孩儿,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这要是放一般孩子身上,早跑开玩别的去了,可是,郑鹏语出惊人:“我知道啊。”
然后,他指着郑菲的头发:“我最……最……最讨厌女孩儿的马尾巴。”
他用了三个最,而且不是结巴,只是强调。
接着,来个神转折:“可是,简婕梳就好看。”
结果,小院沸腾了。
叔叔阿姨们跟着起哄,问他们爸妈:“深不深刻,有没有道理?”“这孩子,天生就会谈恋爱,简直就是贾宝玉啊。”
还在上学前班的郑鹏,一语成名。
每次一放学,就听街坊四邻远远地招呼:“哎呦喂,小宝玉放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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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宝玉”真是人来疯。
别人越喊,他还越来劲。
那时候,流行一首科普儿歌:“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他听了,好奇地嘀咕:“那媳妇的爸爸妈妈叫什么?”
大人也没在意,立即教他:“媳妇的爸爸叫岳父,媳妇的妈妈叫岳母。”
打那儿之后,郑鹏对我爸妈直接改口了。
人前人后,热火朝天地打招呼:“岳父好、岳母好。”
刚开始,我还小女生心态地呵斥他不许这样叫。
但后来,终是拗不过他的坚持,也就由着一个小孩天真无邪地胡闹。
不出意外,总有一天,我们再提起这些童年糗事,他会挠着头否认的。
大概是我高二那年,老城区拆迁,我家搬到了城南,郑家搬到了城西。
搬家后第三天晚上八点多,我接到郑菲打来的电话,问我有没有看到郑鹏?
“放学他就没回家,给老师同学打过电话了,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当时凭直觉脱口而出:“会不会去了老房子那里?”
最终,大家真的在老房子找到了郑鹏。
他坐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画画,画得认真仔细,就连我家窗户上的窗花,都画得清清楚楚。
画面上,梳着高高马尾的我和郑菲背着走在前面,小小的郑鹏跟在后面……
直到看到我们,郑鹏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他对我们说:“我要把这里好好画下来,我舍不得离开这里。”
听了这话,郑爸郑妈所有的责备都没说出口。
我心里虽然酸酸的,但害怕郑鹏挨揍,赶紧用开玩笑缓解气氛:“郑鹏,你把我画得太丑了,你看,郑菲就画的又瘦又高……”
结果,他特别严肃地对我说:“简婕,两天没看见你,真觉得好几年过去了。现在,我跟你同岁了。”
这孩子,这算术,这气氛,简直要人命。
我堂堂一个高中生,居然被这个刚上初一的小男孩给搞悸动了!
他还是那么幼稚,可是,我们却不忍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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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郑鹏每天放学都会去老房子那画画,画完外观,画家里。
他还因此得了一个,“史上最小钉子户”的称呼。
就连我爸妈都感慨:“若论做人的长情,咱都不如人家郑鹏。这孩子,心思细,重感情。”
最后,郑鹏把那些画都送给了我:“简婕,你要是想‘老家’了,就看看。”
我……
真不知道这小子哪年可以长大,长大了,应该就没这么幼稚了吧?
时光是在我上大学之后,骤然变快的。
郑菲考进老家的财经学院,我则去了武汉一所高校。
印象里每次回家,跟郑菲郑鹏都是匆匆一见。
但每一次,他都跟吃了化肥一般,长高许多。
且每一次,都会特别欠扁地上下左右打量我,然后说:“嗯,一看就没谈恋爱。”
郑菲问他:“郑鹏,你是狗吗?她谈没谈恋爱,你闻得出来?”
郑鹏说:“切,你们女孩子要是谈恋爱了,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那时候,我真觉得郑鹏“贾宝玉”这个绰号,也并非浪得虚名。
大学四年,我的确没有恋爱。
理工院校,学业紧张是一方面,重要的是,确实不曾心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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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恋开始于实习期。
从实习的第一天起,我就对大我七岁的部门总监一见钟情。
他在业务上的专注,为人的得体,甚至对着电脑微微皱眉的样子,都精准地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因为他,初涉职场对我来说,不是考验,而是福利。
但打击也来得很快。
优秀如他,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
那个女孩每天下班时,开着宝马来接他,肤白、貌美,谈笑间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我整个人都黯淡了。
可是,我还是怀揣着这份仰慕,过五关斩六将地留在了实习单位。
有些人,就算不能拥有,但每天拥有和他共同的工作八小时,也是幸福的。
可想而知,爸妈就我一个女儿,如此远漂,他们有多难以接受。
但比这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我不相亲无恋爱,一日日把自己剩了下来。
为了逃避催婚,甚至有好几个春节,我都没回家,独自去旅行。
爸妈打来电话责备我,说养我一场,还不如邻居家的孩子。
他们说的是郑菲和郑鹏,每年大年初一,姐弟俩都会去我家拜年。
郑鹏依然没羞没臊地喊我爸妈“岳父”“岳母”。
我妈说:“鹏鹏这孩子真是招人喜欢,可惜你们差了整整6岁!”
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可见我爸妈已经是多么地恨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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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的9月3日,我下班走出单位大厅时,看到了郑鹏。
他居然考到了武汉来!
而且,事先跟所有人打好了招呼,让他们别告诉我,给我一个惊喜。
我是很开心,本来想摸摸他的头,说姐请你去吃好吃的。
可是,伸出手,才发现已经够不到他的头了。
郑鹏拿起我的手,朝自己的头打了一下,说了一句:“简婕,好久不见,我等你的时候还是会心跳加速。”
这小子,还是那副德性。
最令我吃惊的是,我俩吃饭时,他人小鬼大地问我:“简婕,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惊讶极了:“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跟你姐说过啊。”
郑鹏得意地看着我:“你的眼神告诉我的,不过,我猜哈,撑死也就是个暗恋。”
多年未见,这小子改算命了吗?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好奇地问他。
“暗恋的人,眼里都有一团迷雾,和这世界,和他人,都隔着一层。”
真看不出来,这样的话,出自郑鹏的嘴里。
不过,对于感情这件事,他从小就语出惊人。
我讥笑他:“你一个小屁孩,懂得还挺多。”
他说:“那是因为暗恋这件事,我一出生就在做。”
得,这小子三句话不离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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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吃饱喝足,我带郑鹏夜游了东湖,然后送他回学校。
在他的不停追问下,我跟他讲了自己暗恋男上司的事。
包括如今,他女儿都上幼儿园了。
我当初留在武汉的确是因为他,但也正因为喜欢他,我默默向他看齐,成为了跟他一样,在公司独当一面的人。
人生可能就是这样吧,无心插的柳通常枝繁叶茂。
那天,在学校门口,郑鹏特别严肃地对我说:“简婕,谢谢你那么爱惜羽毛,依然把初恋的位置留给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比你那个男上司更优秀,更值得你拥有。”
我又想敲他的头,但迅速意识到彼此的身高差,只能改用脚踢他。
谁知,他丝毫不躲,继续油嘴滑舌:“简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一个女孩对一个男孩动手动脚时,说明她是喜欢他的。”
事实上,像郑鹏这样讨喜的男孩,谁会不喜欢呢?
只不过,我对他的感情不用推敲,一直都是姐姐对弟弟的情分。
我相信,以郑鹏的活泼可爱长情,大学里的他,很快就会迎来真正的恋情。
可是,两个月后,郑鹏以生日之名,请我去学校和同学一起庆祝。
然后,在对着蜡烛许愿环节,他当着几个室友的面,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一,早日把简婕变成女朋友;二,边读书边创业,争取做个毕婚族。
说实话,那一刻,我没有多少感动。
只是羡慕像郑鹏这样的男孩,有爱可以大声说出来,真实坦荡地把自己和所爱晾晒在太阳之下。
而面对他炽热的心意,我没有拒绝,只是对他说:“小屁孩,心意收到,感谢欣赏,祝你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他呢,欠扁劲儿又犯了:“不客气,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改口叫我‘老公’的。”
然后,是他那几个兄弟激动热烈的掌声、口哨声。
青春真好!大二那年,郑鹏开始边读书边创业。
和他的同学一起,搞了一个小小的视觉工作室。
开业那天,我去给他捧场。
到了那个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工作室,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工作室的背景墙,是用我和郑鹏从小到大的照片做成的。
而且,那些照片都是我和郑菲合影时,郑鹏跑来蹭镜头的。
结果,他把郑菲都给P了下去。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从开裆裤到当下的故事。
最后一张,是一纸空白,上面写着:故事未完,待续……
有些细节,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比如有张P出来的合照下,有郑鹏写的自己的名字和我的名字。
配文:我每一只笔都记得你的名字,所以,你的名字比我自己的,写得好!
在那些被精心修饰的照片面前,我内心是激荡的。
但6岁的年龄差,让我提醒自己冷静、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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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跟郑鹏很认真地谈了一次。
我的谈话当然常规,因为我是他姐姐,我一直拿他当弟弟看,以及他一定会遇到更好、更适合的女孩等等。
郑鹏丝毫没被我说动,但还是耐心听我说完。
然后,条理清晰地对我说:“简婕,我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从一出生就喜欢一个人的机会也只有一次,所以,我想成全自己。我对你,不是暗恋,是志在必得;还有,不要把我的爱当成负担,也许我们之间没有结局,但我想用行动告诉你,就算未来不能在一起,你也要知道,曾经被一个男人如此爱过。这样,不管你未来遇到什么事,什么人,你都会更加珍惜自己,因为,你很珍贵。”
如果说,之前我一直拿郑鹏当孩子,但在字字珠玑面前,我有那么好几个瞬间,忘记了他的年龄。
作为一个已经在社会上摔打过无数遍的社畜,我清楚的知道,这样干净清澈的爱,一生可能仅此一次。
所以,那天我再没有矫情地拿年龄、家庭、世俗的眼光说事。
只是对他说:“人生那么长,咱们边走边看。无论如何,我都谢谢你。”
这一次,不是一个姐姐对弟弟的训话,而是两个成年男女的对话。
郑鹏听了,顿时喜形于色:“放心吧,我们是会笑到最后的。”
那几年,我全程见证了郑鹏的努力。
我亲眼见他为了客户的一个短视频,反反复复拍摄剪辑,最终客户都满意了,但就因为他自己觉得有瑕疵,熬了三个通宵才做出最终版本。
他说每个作品对他来说,不是数得过来的碎银几两,而是做人做事的根基。
然后,他话锋一转:“你不是最介意咱俩的年龄差吗?所以,我一直以一个成熟男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我认为,人和人之间,不应该用生理年龄来粗暴划分,而是以心理年龄。”
我承认这理论深得我心。
尤其是工作之后,我慢慢发现,拉开人与人之间差距的,不是年龄,而是对人对事、对己的责任心。